两个人正走着,一辆马车走来。
安乐街上的人可雇不起马车,平日里除了刘襄和李如云之外,安乐街上就没了马车通行。
今日这个马车,上面挂了个“常”字的牌子,应当不是刘襄或者是李如云。
马车上的铜铃叮当响了两声,让人没料想到的是,马车竟然停在了宋青婵与周朔的面前,不多时,马车里走出来个少年公子。
是宋青婵从未见到过的人。
男子看了眼车旁的周朔与宋青婵之后,又看向了不远处正在修缮的书院,脸色变得古怪起来,阴阳怪气笑着回过头对马车里的另外一人说:“哟,文轩兄,你快来瞧瞧呀,她们还真的打算在这儿开一间书院呢。”语气一转,暗含嘲讽之意,“还是男女同院的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宋青婵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冲着她和书院来的。
身边,周朔持着伞柄的手猛的一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句“关你屁事”没说得出来,被笑吟吟温柔的宋青婵抢先说了话:“不是打算,是已经决定。还有,敢问常公子,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您可知?”
方才这个男子,唤了一声文轩兄。
估摸着,马车里没有出来的人,正是肖文轩了。
而这个马车挂着常家的牌子,那这个讥笑她的人,应是常家公子。素来听闻,常五公子与肖文轩关系极好,宋青婵便猜测出了对方的身份来。
常五被宋青婵的问题问得愣了下,车下风情正甚的娇艳女子,站在牛高马大粗里粗气的周朔身边,像百转红线绕钢刀一样。
常五一时没回答得出来,沉默着。
这下子,就轮到宋青婵反唇相讥:“既然常五公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怎么也有脸来苛责我不知?”
周朔难得给了常五一个正眼,却是冷淡无情的嘲笑。
常五气得牙痒:“你!”
“常五。”马车里的肖文轩终于做声,撩开车帘,正好是对上宋青婵温柔盈盈的眼眸,捏着帘子的手一紧,不敢去直视那张脸颊,那张让他一件难忘的脸。
屏住一息,他才开口对宋青婵说:“近来如云忙,我便让人打听了下,才得知她是在与宋姑娘一同开书院。”
宋青婵和周朔盯着他。
肖文轩:“如云一介女子,就不应当做这种事情,抛头露面,对她不好。况且,这种男女同院的书院,宋姑娘,你真觉得有意义?男子读书尚且能够科考入仕,改变人生,女子读那么多书来作甚?与其像你们这样胡闹,倒不如目不识丁的好。”
声音温润,宋青婵听着却比今日的雨还要凉上几分。
这话说的,好像肖文轩句句在理,也合乎众人的想法。可宋青婵听着,却莫名恼怒起来,手指紧握,指甲泛着微白。
那语气里,对李如云的管控还有对女子的不屑,都让宋青婵不悦。
要是从前,她或许还会盈盈笑脸,虚与委蛇来往两句。
最近,许是因为她与直来直去的周朔处多了,她的性子也变得直了起来,听到如此不爽的话,她的笑意也从嘴角消失,冷淡阴沉的模样,和周朔如出一辙。
她冷笑一声:“五姑娘抛头露面对她不好?肖公子,你扪心自问,是你自私不愿让五姑娘这样做,何必将自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还觉得自己是为了她好?”
“我们女子读书又怎的没用,试问东都之中,没有女官吗?按照肖公子的意思,莫不是吃朝廷俸禄的女官们不该入朝,您是在质疑圣人的决断?”
“女子读书,不知是碍了男子什么路?”宋青婵眯了眯眼,疏离冷漠与不快都挂在眼尾,“我懂了,莫不是女子多读了书,对是非黑白人情世故多了自己的想法,让你们男子觉得不好将她们拘在后宅相夫教子?”
“无论男女,都应当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这个书院,我们必办无疑。”
一席话,铿锵有力。
说的肖文轩哑口无言。谁能想到,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女子,说起歪理来竟然直打人脸,肖文轩觉得脸上火辣辣一阵疼。
他读过的许多圣贤书里,从没有教过如何去辩驳歪理。
他指尖一阵颤抖,用力将车帘拉上,将宋青婵与周朔并肩站在伞下的身影隔绝在外,他按住情绪问:“周公子,你也是男子,你觉得宋姑娘说得有理?”
“自然有理。”周朔沉声坚定,“我没读过什么书,跟我爹一样,就喜欢看别人读书,也喜欢读过书的姑娘。”他扬了扬下巴,侧脸刚毅冷峻,幽深的眼底一腔赤诚,“再说了,人家姑娘愿意读书,关你屁事?”
“难不成你还想要都娶回家?”
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常五:“……”
连同马车里的肖文轩也沉默了下,须臾,马车里打翻了什么东西,才响起肖文轩的声音:“话已至此,好自为之。”
叫上常五,两个人又趁着如丝细雨与迷蒙雾气,消失在安乐街的街头。
远远的,还能听到铜铃清脆的响声。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只有四千字啦。
今天出门有点事,很晚才到家写了四千,明天争取多写点!
第47章 皆知(一更)
这档事不久,宋青婵和宋老爹已经开始忙活起搬家的事情来。
却没想到,这时候岐安府上下却忽然走漏了风声,说是那个曾经给靳氏打官司的宋姑娘和刘三姑娘,竟然要开办一间男女同院的书院。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就在岐安府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街头巷尾,无一不是在谈论男女同院这种事情来。
“当真是好笑,怎么会有人这样异想天开?男女都可共同读书的书院,她们究竟是怎么想到这种事情的啊?”
“可不是嘛,她们一介女子办书院我就已经觉得荒谬,现在听闻,她们竟然办的还是男女同院,不知道男女有别?”
“女子读书?她们女子读了书能作甚?还不如留在家里多干点活挣点钱,规规矩矩到了年纪嫁人收财礼,读些书来作甚?”
“……”
书院墙外传来了不绝于耳的奚落声,大多都是听说了她们安乐街书院的事情,跑过来看热闹来了。
都想要瞧一瞧,这个妄想开办男女同院的书院,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众人都想要偷偷看上一眼,结果就凑到了一处,低声在书院外的院墙下嘲讽。
刘襄性子急,正在帮宋青婵收拾小庭院里的花草,听到之后气得将水壶扔下,撸撸袖子就想要出去找人理论上一番。
还是宋青婵和李如云从屋里出来,才及时制止住了刘襄。
刘襄呸了一声,“姐姐,你听听他们说的还是人话吗?什么女子就该多替家里做点活儿,长大了就嫁人换嫁妆,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咱们女子愿意读书,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了?”
她气得可不轻。
宋青婵低低笑了声,云淡风轻,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她将晾凉了的茶水放在庭院里的小石桌上,招呼着刘襄过来,“帮我收拾屋子累了吧?先喝点水,降降火气。”
她替刘襄倒了一杯,回头又给了李如云一杯。
李如云拘谨的抠弄着瓷杯底,愧疚凝聚于她紧皱着的眉头上,那个恃才傲物的大小姐正低着头,有些不太敢去看生气的刘襄和气定神闲的宋青婵。
她低声说:“宋姑娘,三姑娘,这件事是从文轩那里传出去的,都怨我,我会想法子解决掉的。”
书院这桩事,是她拉着宋青婵干的。
结果到了现在,被肖文轩知道了还搅和了下,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走在岐安府的路上,遇见相熟的人,都会问上一句“哎,你知道安乐街那个书院吗?那可不得了”的话。
街头巷尾,都在言说此事。
毕竟男女同院的书院,就算是在东都,也是没有的。
她们开了大祁的先河,怎能不引得旁人的注意与议论?
正当李如云以为,刘襄好不容易抓住她的一个把柄,定然会大肆抨击然后讥讽于她时,对方并没有如此。
刘襄一口闷了一杯水,大大咧咧擦着嘴巴,翻着白眼说:“你干嘛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要怪也只能怪肖文轩他表面上风光霁月,背地里的想法竟然如此狭隘,幸亏我眼光雪亮,没栽在他的身上。”
她越说越是庆幸。
李如云张了张嘴,想要为肖文轩辩驳两句。
可话到了嘴边,她却想起了上次在画坊时听到肖文轩说的话,他好像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肖文轩了。
她只好闭了嘴。
她这些动作与神色,统统入了宋青婵的眼。
宋青婵长睫微压,将眼中复杂的神色掩饰住,她不知道,该如何去与李如云说关于肖文轩的事情。那日雨中一席话,让她知道了,或许在肖文轩心里,李如云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她该如何开口呢?
书院院墙下的闲人总算是说够了话,又不能真的和里面的刘襄吵架,只好结伴一同离开了。刘襄鼻孔里哼哧两声,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书院可是她们三个人的心血,她和李如云已经如此懊恼着急了,可是宋青婵却稳如泰山,这着实是有些不太对劲。
刘襄咂摸咂摸,陷入深思,没注意杯子里的水早就已经空掉了。
她仰头喝了一口,扑了个空,惹得宋青婵一阵轻笑,宋青婵持着壶,又替她倒满,温柔问:“还在想那些人的话?你们也不用太过在意。”
杯中茶水盈满,倒映着刘襄深思的模样。
宋青婵放下茶壶,正想要和李如云说话,刘襄眼中一亮,“我知道了!”这又将宋青婵没有说出口的话,吓得吞回了肚子里。
李如云也被刘襄的突如其来吓得一个激灵,斜眼看去,“你知道什么了?”
“哼哼。”刘襄故作神秘看着宋青婵,“我道姐姐怎的这般淡定自若,原来是有了这个主意。”
李如云依旧是一头雾水,看一眼刘襄,又看一眼宋青婵,猜不透这两个人的想法,“什么主意?”
宋青婵抿唇淡淡一笑,胜似百花俏。
凉爽清风吹拂过她耳畔的碎发,柔软飘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道。
这样一说,刘襄就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爽朗笑了两声,接过话来说:“我家是做布行生意的,每次有什么新染好的布匹要出市,必然是要大肆宣扬一番,让许多人都知道我们刘氏布行要出新布了,知道的人越多,到时候能来买的人自然也会多上一些。”
“但是我爹每次宣扬时,总会雇佣上许多人去街头巷尾分说。”刘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姐姐打得可是这个主意?”
李如云好像自己摸到了些什么,但她对于经商不敏感,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理解过来。
宋青婵朝着刘襄肯定点头,“正是如此。城中闲话乍然起时,我也忧心忡忡,后来还是周伯父提醒,说这不光是对书院的挑战,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旁人要宣扬的人尽皆知,尚且还有些困难,可现在,咱们正好能够坐享其成,就能让全城皆知。”
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李如云瞪大了眼睛,往另外两个人的身上扫了眼,不得不说,他们做生意的人就是脑子灵光!
“不过,满城是知晓了咱们的书院,但说的却没有一句好话,日后开院了,真的能有人来读书?”李如云也不禁疑惑。
“当然会有。”刘襄笃定,“五姑娘你好笨,书院设立开始,咱们要招的学子,从来就不是这些闲的没事做四处说闲话的人啊。”
她们学院要招收的,是贫寒想要读书的子弟或是女子。
既然那些人嘲讽嫌弃,便不是书院的目标学子了。
他们四处闲话,不过是替她们宣扬了书院罢了。到时候书院开院,该来读书的,寒门学子想要出头的,依旧会到书院来。
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这样说了下来,李如云的心也松了不少,对于这件事情的愧疚之心也终于淡了许多。只是这件事情始终是因为肖文轩而流传出去的,她还是决定,要和肖文轩认真谈谈这件事情。
正巧了,从书院回到李家,绮云就来说肖文轩来了,正在书房里和李主簿下棋,在等她过去。
李如云一听,便知晓肖文轩来此,必然也是因为书院的事情。
稍一沉顿,李如云就抛下绮云,一个人去了书房。书房外的翠竹依旧挺立清脆,竹影婆娑,风一吹过就沙沙作响。
等她到时,李主簿被人叫走去忙别的事情,见到李如云过来,将她拉到一边严厉说:“云儿,我知道你和刘家那个小姑娘干的好事儿,现在文轩正为这件事情恼怒,你进去认个错,别跟着别人瞎胡闹了!”
李如云咬了下唇瓣,“女儿没有胡闹。”
“怎的不是胡闹?!”李主簿脸色冷下,“这是府尹家的公子,今年就要去东都科考,极有可能入仕,要是你能进肖家的家门,日后我就能在岐安府横着走了,再不必看谁的脸色!你就不能懂点事?”
字字句句,逐个砸在李如云柔软的心上。
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懂事了,家中的事情,她没有一件不听的,从小到大,她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大家闺秀,温柔贤淑。
就连吴燕卿从李家离开后,李主簿希望她和吴燕卿拉开距离,她也默默承受听了话。
到头来,她如今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情,却被父亲归为了胡闹不懂事。
她还要如何懂事才能悦别人的心意?!
“父亲。”她颤着声音唤了下。
李主簿没有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还在说着肖文轩的好。
李如云生平第一次打断了父亲的话,“懂事?父亲说的懂事是什么?是当初去勾搭周朔,还是今日在肖文轩面前委屈?我有我心中的要走的道,别的事情我能听你们的话,可我心中这条笔直的道,我不想走歪。”
道出心头所想,蓦然一松。
她朝着书房里看去,好像能看到一袭俊朗的身影,应该是肖文轩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