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婵将手搭在刘襄的手上,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刘襄瞪了几眼那些个偷看宋青婵的人,冷哼一声:“咱们快走吧,免得那些臭男人,连眼珠子都要黏到你身上了!”
她轻轻应了声,随着刘襄往里走。
刘德福遇到了生意上的一些人,与他们寒暄起来,就让刘襄先走。穿过湖上长廊一路下去,刘襄边走边与宋青婵说:“咱们来参加这端午诗会也是有讲究的,你瞧柳花湖上亭,前头都是给他们当官的坐,赏花吃酒都是好位置。如我们这种商贾,就只能坐在下游末端之处,就冷清许多。”
从前面走来,都是些穿着官服的官宦。
到了后面,商贾居多。
刘家在商贾中也算巨头,坐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好是在中间。到了亭中,凉快许多,桌上摆满了木瓜香糖等东西,自然也是有清酒和煮茶之物。另外一张桌上,则是放置着笔墨纸砚,墨香之中还染上了湖中的荷花清香。
宋青婵朝着外头看了眼,没看到周朔,又淡淡收回目光来。
人到的差不多了,肖府尹又看今日天气晴朗荷花正好,就让在场年轻的公子姑娘们画一幅荷花图,画的最好的,能得到肖府尹的彩头。
彩头不是金贵物件,就是一只瓷白玉净瓶,肖府尹亲手摘了朵荷花插在瓶中,甚是好看。
刘襄站在外面打眼一看,远远就看到一个青衫公子站在肖远旁边,听得题目,他提笔就开始作画,下笔天成,行云流水。
那就是肖文轩了。
刘襄鼓了鼓气,回到自己的亭中,展开笔墨求宋青婵:“青婵姐姐,你就随手帮我画一朵荷花吧,去年时候我自个儿画了只麻雀交上去,肖公子和李如云还笑话我。”
这两个人笑话完,全堂哄笑,她的脸都丢光了。
所以回家之后,她才求着刘德福给自己找了个女先生。
“真需要我代笔?”宋青婵问。
刘襄眼巴巴点头,“要的要的,岐安府上不少姑娘家都不会作画,都是请的代笔来画,反正到最后的赢家只会是李如云或者是肖公子,咱们随便画画,不抢他们风头就是了。”
“好。”画纸铺上,刘襄动手给她研磨。
其实,宋青婵的画工并不好,她家境贫困,年幼时并没有多少的笔墨给她作画。但是画不出风头的荷花,也不会太难。
两个时辰之后,荷塘景致跃然于画纸之上,绽放的荷花栩栩如生,像是从外头采撷进来放在画中似的。刘襄大为惊叹:“先前从未见姐姐做过画,没想到竟然画的这般像!和柳花湖里的荷花长得一模一样!”
宋青婵微微皱眉,落笔将荷花最后一笔勾下,她却觉得怅然无味。
正如刘襄所说,画的与湖中荷花极像,那也仅仅是像罢了。
刘襄看她盯着画纸久久不动,“姐姐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抬眸看到刘襄笑盈盈的眼眸,眼如琉璃,眼底好像是盛满了清河万里,这一瞬间,她才知晓自己画中究竟是缺了些什么东西。
缺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没事。”她将笔洗了,换了支画笔,“还有多少时间?”
“约莫还有半个时辰。”
“够了。”她点点头,在画上继续下笔,笔墨寥寥,勾勒出一艘小舟,刘襄也不打扰她,安安静静趴在一旁看她作画。看美人提笔,美不胜收。
半个时辰后,桥上许多人走过去交画作,看刘襄还在,都不禁笑话两声:“哟,刘三姑娘还在磨蹭呢?怕是三姑娘今年,又有什么大作要出了吧?嘻嘻。”
刘襄憋红了脸,梗着脖子说:“关你们什么事!”
去年她给肖远交了一张麻雀图,那些姑娘们私底下便说她麻雀想要攀上枝头变凤凰,暗指她对肖文轩的痴心妄想。
可谓是丢足了脸面。
回过头,宋青婵已经收笔,脸上笑容清浅。刘襄回头就忘了旁人对她的嘲讽,欢喜跑过去看,“姐姐画完了?”她垂眼看去,原本就栩栩如生的荷花池上,一艘小船,一个少女,笑盈盈采摘荷花,少女眼眸清澈,格外传神。
刘襄怦然心动,嘴巴张得大大的,“青婵姐姐画的是我?”
宋青婵涤笔,轻笑回答:“是。”
小姑娘抱着还没干透的画看了半天,画中的自己灵动漂亮,像是荷花仙子一样,“我哪里有这样漂亮啊。”
“三姑娘当然比我画中好看。”宋青婵往前面看了眼,李主簿鸣锣三声,在催促着还未交画卷上去的,她回眸提醒刘襄,“快些交上去吧,已经没时间了。”
“啊!”刘襄从自己的美貌中回过神来,匆忙跑着过去将画卷交给了李主簿。
刘襄要在那边等结果,宋青婵无事可做,就想去找找周朔,将自己亲手做的端午礼送给他,只希望他莫要嫌弃才好。
顺着湖上长廊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岸边被荷叶层层掩映之下的高大男人,背脊宽厚笔挺,宋青婵一眼就认了出来。
心中一喜,她快步朝着那边而去。
刚走近,周朔便警惕回头,一双冷眸横扫,面色沉沉,尤为凶悍冷硬,只是在看到朝他走来的是宋青婵时,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将手僵硬的垂在身侧,干巴巴喊了一声:“宋姑娘。”
从长廊下去湖边,要踩着几步阶梯。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往下走,看到周朔站在阶梯前,想要伸手接住她,却又不敢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眉眼弯弯,一颦一笑,仿佛都在撩人心弦。
她这一笑,满湖荷花皆失颜色。
待她走来,幽香拂面,周朔身子僵得更加厉害,心也好像要跃动出来一样。
周朔问:“宋姑娘怎么在此?”
宋青婵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身量高,要看他时,她只得微微仰起头,眸光正撞上他冷硬的下颌,她慢慢又垂下头去,软声回答:“应刘三姑娘之邀,来帮她作画。”
“原来如此。”周朔吞咽一口,他垂下眼眸,就能看到她的云鬓如墨,脖颈雪白,因夏日暑热,所以她穿的也比平日里要少了些许,所以他看去时,甚至都能看到她露出的锁骨,还有紧紧包裹住却依旧掩饰不住弧度的胸脯。
而她眉眼温柔又娇媚,只端端往那儿一站,夏日百花枝头,唯她是最俏的那朵。
宋青婵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有些臊,忙将自己手心里攥着的荷包拿出递过去,“周公子,今日端午,我绣了一个荷包赠给你,你看看,可喜欢?”
周朔的目光终于是从她身上挪开,转到了荷包上。
靛青荷包绣云纹并一把大刀,漂亮又不失英气,怎么看都好看。
他擦了擦手才接过荷包,爱不释手,压抑着心头的雀跃问:“这是宋姑娘亲手绣的?”
“嗯。荷包简易,没有用上多少时间。”她轻声说,“公子可还中意喜欢?”
“喜欢!”周朔想也不想便答,沉沉声音有力,一下就砸在了她的心尖上。她抬起头,迎上周朔看她的黝黑目光,她忽的一凛,觉得他方才说的喜欢,或许是说喜欢她。
宋青婵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惹得脸红,久久都没有说话。
周朔拿着荷包,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找,却没有找出一件东西来。他急的绷紧了唇,一副不苟言笑的骇人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山雨欲来,他下一刻,就会从身上掏出一把刀。
“公子找什么?”宋青婵疑惑问。
周朔将荷包攥的更紧,憋着一口气道:“宋、宋姑娘,你别生我气,我…我从来没送过东西给姑娘,我没准备。”
他懊恼至极,只恨自己怎么就这样毫无情趣,连给姑娘家送个东西都从未想过。
要是宋姑娘恼了他……该如何是好?
周朔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像是利刃出鞘,明晃晃架在了头上。他眉峰上的刀疤也因着他皱紧的眉头,显得格外的吓人。
叫人看了,还以为是周朔要对一个柔弱小女子动手了。
但宋青婵却明白他的想法,轻笑一声,“周公子不必懊恼,我也并不缺什么东西。”
她语态温柔,处处妥帖,浅浅笑意,每一分都入周朔心中。
他更喜欢了她几分,她怎么就能如此善解人意,这般好呢。
“不可。”周朔忍不住强硬起来,“宋姑娘,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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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岸边拐角之处,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绮云惊讶的捂住嘴巴:“天呐!竟然有女子和周公子在一起?!”她震惊许久,连她身边的李如云也是没能回神。
今日李如云被李主簿逼着,前来给周公子送端午礼,就差人约了他到了这儿来。却不曾想,她不情不愿迟来一会儿,竟然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而她也认了出来,与周公子一同离去的,是那日跟在刘襄身边的美人!
那女子千娇百媚甚是好看,与周朔那种粗糙大块头站在一起,更是显得尤为柔弱。
这两个人,是如何扯上关系的?
绮云在身边说:“我看那女子穿的寒酸,却生的一副好相貌,远远一看,只觉得她身段撩人,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勾引一样,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应当是觊觎周家钱财才勾引周公子,哼,也不怕折在悍匪手里。”
李如云回过神,脸上一愣,侧头斥责:“闭嘴。”她将李主簿准备的送给周朔的礼物扔到绮云怀中,“今日之事,不许与任何人说起,若让我知道了,必将你发卖出去!”
绮云知道李如云不是与她玩笑,赶紧认错应下。
第12章 搔头
随着周朔,一路从柳花湖畔到了岐安街上,街坊市井间,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百索驱邪避凶,以保往后日子安康顺遂。
今日宋青婵送给周朔的荷包里,她也塞了一点点的蒲叶,也是对他的祝福。
到了岐安府最是繁华之处,就能见周家名号下的金银店,周朔看了眼,领着宋青婵进去。一进去,掌柜的立马认出了这是周家的公子,脸上堆满笑意迎上来,毕恭毕敬笑着说:“公子是想要挑选些什么东西?”
掌柜的焉能不惊讶,他听闻周家公子勇猛尚武,对生意一道从不关心。
也没听说过公子去哪个店里巡视,如今却到了他这儿……掌柜的微微抬头,惊艳目光落在了周朔身边的女人身上,是一身素衣都遮挡不住的美人身段与容貌。
再看一向冷硬刚直的公子,硬是将脸上的神情都放缓了下来,掌柜的还有什么不懂的?
周朔回头沉声问他:“最近可有什么新上的簪子?”
周家铺子上的东西,哪个不贵,全都是宋青婵奢求不到的。
她一听,心头咯噔一跳,“公子,不可,这般金贵的东西,我不能要。”
掌柜的心思百转,对着她笑了下说:“姑娘莫急,我观姑娘应当是不喜复杂的物件,不如就公子和姑娘看看我这儿刚进的木雕簪子?”
周朔倒是想要把店里最贵的东西都给宋青婵,但他也知晓,她应当不会收。
思来想去,也是只有这么个这种的办法,便让掌柜的将木簪取来看看。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掌柜的就将簪子取来,打开锦盒乍一看,木簪清新简单,仔细看去,才能看到其中的雕工是如何的好。
简单之中又不失好看贵气,周朔不懂这些,只觉得宋青婵戴上必然好看。
掌柜的也在旁夸赞:“姑娘戴上这支簪子,必然是顶好看的。”
周朔心情好,露出两颗虎牙笑起来,“宋姑娘不戴,也是最好看的。”
宋青婵脸上微红,被他夸得不禁垂下头,害羞。周朔对这支簪子满意,直接让掌柜的包了起来,自家东西他也要付钱,只是掌柜少收了几两银子。
从金银店里出去,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青墙乌瓦,得一片阴凉。
周朔把手里的簪子递过去,紧张得手心里也出了汗,他心里怦怦跳着说:“宋姑娘,我没有给姑娘家买过东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簪子,但我想了想,还是想要送一根簪子给你。”
男人的气息笼罩在身前,伴着清新的皂角味,好像连喷薄而来的燥热风中,也全是他的味道。
让宋青婵安心又舒服的味道。
她脸上还红着,低垂眉眼,想起一句诗来,赠卿一搔头,来日结连理。
结连理。
她呼吸微微一顿,也不知周朔知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她屏住呼吸,低声问他:“公子为何想要送簪子给我?”
低沉冷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我曾在东都时,听阿郅说……”他怕宋青婵不知道阿郅是谁,又解释一番,“阿郅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听他说,东都中若是有男子心悦哪家姑娘,就要送一根簪子给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咕噜吞咽一口,胸腔里泛着浅浅的震动,他继续说:“我心悦宋姑娘,自然要送一根簪子给你。”
他是知道的!
宋青婵脸上烫人,有些不敢去看周朔的目光,缓缓伸出手来,将他放在粗糙大手上的木簪取来,葱白手指从他手心上滑过,他手上的温度,烫的她忙收回手来。
周朔却笑了声,“宋姑娘好生可爱。”
这样,宋青婵更是羞赧,握着簪子抬眼横了他一眼,她本就温柔,白他一眼像是在娇滴滴撒娇,更是勾人心魄。
这羞答答的神态与娇媚无双的模样,又纯又欲,简直是要了周朔的命。
宋青婵推了一把他坚实的胸膛,红着脸往外走,说:“你莫要说了,真真是要羞死人了。”
周朔咧嘴一笑,乖乖跟在她的身后,她怕旁人看到说闲话,所以只让他跟在身后不远处,两个人隔着五六大步的距离,一前一后,穿梭在人海之中。
她转身一看,就能看到身后的男子,紧随着她。
高高大大,身强力壮,站在她的身后,好像就能给她无尽的后盾。
如此安心。
握住手中的簪子,宋青婵回头,轻轻抿唇一笑。她怕刘襄找不见自己着急,赶紧又往柳花湖畔而去。
彼时,一卷荷花的结果已经出来,人人都在惊奇说着今年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