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意也是如此,便从善如流地跟在他们身后,和他们一起回了家。
你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能够感觉到这个世界,但除王绪外,不被这个世界的人所感知,也不会疲倦、不会饥饿。
王绪对你充满了好奇心。
因此,他一晚上都表现得很乖,把小学生少得可怜的作业做完后,早早洗漱上床,将父母哄了出去,成功拥有一个只剩你们俩个的空间,机灵得很。
王绪看向你,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问:“你是谁?”
你最擅长哄王绪,笑眯眯地将问题抛回给他:“你觉得我是谁?”
王绪小时候的想象力极为丰富,从常规的鬼魂、仙女、妖怪一路猜到某西方著名巫术研究学校的毕业巫师。
你听到最后,实在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王绪愣愣,一把扑到床上去,将脸埋在被子上,生气了。
这倒是你没想到的,他小时候脾气要比后来大多了。你只好忍住被可爱到了的笑意,轻轻拍他的背,道:“我只说一遍,你要听好了。”
王绪还是赌气,不肯抬头,但你看到他偷偷把捂住耳朵的两边被子压下来一点,好让自己能够听得清楚。
你露出个无声的笑,又抿抿嘴,恢复无笑的神情,道:“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派来看看你的,过几天就走,你现在过得好吗?”
王绪一下翻身坐起来,急冲冲道:“那具体是多少天?”
你继续胡扯:“确切的时间我也不知道,但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会有感觉的,到时候一定提前跟你告别。”
王绪气闷地坐在那里,可一听你只待几天,便舍不得和你生气,问你:“世界的主人是谁?”
你笑道:“是这个世界的大老板,我也没亲眼见过它,只是帮它做事。”
王绪又问:“那它为什么要你来看我?”
你掐了一把他的小脸,道:“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小孩,它希望所有好小孩都能快快乐乐地长大,所以让我们来一个个检查你们过得好不好。所以,你现在开心吗?”
王绪突然机灵起来:“我不告诉你,你多待几天看看就知道了!”
你揉揉他的小脑袋,道:“小滑头。”
却也没有再逼问。
你想,一个人的灵魂颜色或许在这个年纪已经初初形成,就算因为后来的经历,不断添进新的色彩继续丰富,让颜色显出特别的活力,总归有迹可循。
你认识后来的王绪,所以也能模糊猜到一点此刻的王绪。如果你想走,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回答系统的问题了。
但是……
王绪躺上床,将被子高高拉起,遮到脖子顶,再用下巴压住被子,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他闭上眼睛,没多久又睁开,似乎想确认你还在不在。
你只好坐到他床边,对他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王绪其实不太相信,因为他后来又偷偷睁了几次眼,都是眼皮抬起来一点,露出一点缝隙,不算明显,但还是被一直注视着他的你发现。
你起初不想揭穿,只装作没发现,想等他安心以后慢慢入睡,结果发现他越来越兴奋,俨然是要失眠的节奏,只好开口道:“还没睡?”
王绪露出一脸“被抓包了”的胆怯神情,可爱死了。
你突然好奇起来:“你和邻居小朋友玩得好吗?”
你在想,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是系统在运行吗?
王绪沉默摇头。
他说:“我们这幢楼只有我一个小朋友。”
剩下的都是哥哥姐姐,他们嫌他小,和他玩不到一块去。
你惊讶起来:“那楼上506室住的是什么人呢?”
说到这个,他眼睛微微一亮:“我妈妈说楼上要搬来新的邻居,会有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女孩,我以后就有朋友了!”
原来“你”还没来。
王绪说到最后,面色一变,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似乎觉得自己透露了了不得的信息给你,比如他现在朋友不是很多。
你摸了摸他圆润饱满的额头,用哄小孩的轻柔语调道:“好了,快睡觉。你以后会有很多朋友,被很多人喜欢。”
王绪看着你,脸上露出一点倔强来:“……我不信。”
你将手轻轻拢上他的眼睛,让他不再看到那么多对于睡眠而言太过刺眼的光,久违的睡意也随之而来。
你的声音中带着笃定,自信笑语:“我从不说谎。晚安。”
王绪失语。
尔后慢慢睡着。
你的世界随之陷入黑暗。
第65章 榴莲与他 人各不同
王绪的一天从七点开始, 自从上了高中,你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健康宽松的作息了。
王绪喝牛奶跟喝水一样,吨吨吨地往下吞, 和你这种懒得喝牛奶的人一点也不一样,所以你们的身高在各自性别里也特别不具备可比性。
你羡慕嫉妒地看着他。
小王绪注意到你的目光, 趁父母不注意, 把牛奶推到你跟前。
你一下温柔起来:“我喝不了……凡间的东西。”
你觉得还是这样说, 王绪会比较能理解。
王绪果然理解了,还一脸羡慕地看着你,不知道是觉得天上的东西比较好吃还是怎样。
你跟着王绪一起去上学。
他现在才小学一年级, 不管上课的学习状态,还是课间的娱乐状态,都和普通小朋友相仿,只是要更安静许多。
在他们这个年纪,就算长得没有特别好看,也都是可爱的小孩,可王绪在其中,还是格外突出。几个老师上课时还好,下课时总不免多逗他玩。
你看着其实有些担心, 毕竟小孩子间也会有嫉妒,而且因为他们的大脑发育还不健全, 很多东西尚不能理解,这种嫉妒衍生出来的排挤和厌恶往往真切锐利, 带着一股蛮不讲理。
于是你更加认真地观察陪伴。
王绪参加各种活动都不太积极, 也没人来主动找他,但他想要参与时,同学们也不会拒绝。
他其实不算被冷暴力, 也没有被排挤,但他没有亲密的朋友,在群体中总是被无意忽视的边缘人。
他冲进去和大家一起玩时,是兴致勃勃的,离开发现无人在意的时候,又是郁郁寡欢的。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并不因为这种遭遇而折腾自己。
你看他精力旺盛地跑到沙坑上吊单杆,自娱自乐得很开心,既为他高兴,又忍不住为他伤心。
原本你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幻想,想小王绪生得那样好看,就算男孩不喜欢他,总该有女孩喜欢带着他玩。可现实是你想多了,小孩子对美丑不算敏感,更多凭着天性做事,喜恶也非公式化的清晰,不是输入几个固定条件,就能得出会不会被他人喜欢的确定结果。
有时就是碰巧撞上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便成为人群中的透明人,尤其王绪还有那么一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面容。
王绪在单杆上挂了许久,终于没力气要往下掉了,不知道是脑子一抽想要尝试新动作还是怎么,突然将两只腿蜷起来下落,真要这样落在沙坑里,必然是膝盖着地。
你连忙上前抓住他的腰,给他缓了一下,他再落地,膝盖只是稍稍碰到沙子,嵌了一两颗,伤得不算厉害。
你试图严厉瞪他。
可他看着你,突然笑得像小太阳一样,也不觉得膝盖疼,笑着要来牵你的手。
你无奈,绷不住脸,将手放在他的小脑袋瓜上,道:“不可以牵手,被别人看见会觉得你很奇怪的。”
王绪垂下手,一脸失落,但在发现你的手一直放在他的头上后,又高兴起来。
你对他道:“我们去水池清理一下伤口。”
他点点头,你们一起走到僻静处的水池,你帮他清理膝盖上的沙子。
他对你撒娇:“好痛哦。”
你毫不留情:“痛的话下次就小心点。”
王绪连被你说教都乐呵呵的。
你们躲在无人的角落说话,大多时候是他说你听,可能因为没有亲密好友的缘故,他的脑海里藏着一整个奇幻迷离的世界,是后来长大的他再难拥有的财富。
你入神地听着,面上露出笑来。等他分享完这些小故事,你问他:“如果你也许一个能够美梦成真的愿望,你想许什么愿?”
王绪鼓了鼓嘴,像是真有这个机会一样认真思考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满怀期待地看向你,道:“我想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年幼的孩子不会因为特别而感到骄傲,反而在从众之中才能得到足够的快乐与安全。
你大可以一口应下,反正有你这句话起安慰剂效用,足够支撑他长到环境开始对他变得友好的程度。
但你还是对他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把你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王绪有些失落,但还是为你打气:“哎呀没事,我知道你也很不容易啦。”
你笑,感觉小王绪说话都被你带坏了,老气横秋的。
你拉着他的手,他一下又高兴起来。
你对他道:“吃过榴莲吗?”
你记得他特别讨厌榴莲。
果然,小王绪的脸一下皱起来,道:“吃过,难吃。”
说完又立刻补上一句:“特别难吃。”
你问:“那你知不知道有人非常喜欢吃榴莲?”
王绪点头,一本正经道:“他们舌头坏掉了。”
你笑:“才不是这样。小坏蛋。”
你和他找了个地方坐下,从榴莲开始慢慢讲人与人之间可以有多不一样,对于王绪这个年纪,食物口味上的不同是他最能明白的东西,慢慢深入到性格偏向时,他已经有些难以理解,但还是乖乖听着。
到了最后,你告诉他:“每个人都是特别的,从来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只不过你的某些‘特别’之处比较明显,让人能够一眼看到,所以你才觉得只有你和别人不一样。其实不是的,你认真观察的话,会发现,有的同学头发天生就是卷的,有的同学腿比其他人都长,有的同学舌头可以打卷。每个人都和别人不一样。”
“而且就像榴莲一样,只要有人不喜欢你的特别之处,就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特别之处。他们只是还没来,你愿意再等等吗?”你搂着王绪小朋友的肩,就像后来王绪偶尔对你那样。
在讨厌榴莲的王绪眼里,有人喜欢榴莲简直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哪怕他觉得,只要他一直特别,就一直不会有人喜欢他,也在榴莲的例子前动摇了。
他靠在你身上,抬着头,问:“真的吗?”
“真的。”你笑着坚定道。
他又低下头。
你也跟着弯身去看,发现他将脸埋起来是在偷偷开心呢。
小孩子真可爱啊。
你又陪了小王绪几天,做过道别后,开始回答系统的问题。
【王绪的灵魂是什么颜色?请回答(50字内)】
不是客观题而是主观题,这倒是你没想到的,你想了想,将自己的答案转化为符合题目的形式,道:“他是饱和度很低的乳黄色,本质上积极、阳光、充满活力,但也有忧郁掺杂其中。”
【系统判定中】
【判定通过】
【新世界载入中】
【新世界载入完成】
【当前世界:聂时秋的世界】
你周围的景色一下变化,上一秒还在自己最为熟悉的楼道里,下一秒便来到聂时秋的家。
你没有功夫去细细观察聂时秋的家同十年后有什么区别,因为你听见女人的惨叫。你冲进聂家,看见一个精壮的男人在打一个女人,下手几乎没有留情,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不会疼痛的物件一样。
女人头发散乱,几乎看不清面容,她蜷缩在地上,想要护住自己,却只能无助地抱着腿,尽力护住腹部。在偶然的瞬间,你看见女人的脸,她和聂时秋长得不那么相似,但那双眼睛却是一模一样。
你想她就是聂时秋从不提及的母亲。
聂时秋站在不远处看着。
麻木地看着。
打人的畜生看不见你,被打的女人也看不见你,你尝试拿起椅子,却只能感到椅面的触感,亦或直接穿过椅子,没法用这东西往畜生身后砸。
光凭你自己,帮不了聂时秋的妈妈。
你来到聂时秋跟前,哪怕这对他很残忍,你还是问:“你想帮你妈妈吗?”
聂时秋一直能看到你,可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将目光转向你,那种麻木到死寂的眼神跳了跳,好像有一股火在里面重新燃烧起来一样。
他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以至于张嘴时都觉得喉咙干涩:“怎么帮?”
你半蹲下来,目光与他平齐,道:“家里有没有电话、手机?”
他带你来到装有固话的房间,在你的指导下,轻轻将门反锁上,来到固定电话前,拨出“110”前,又忍不住回身看你,轻声道:“110……不是遇见坏人才打的吗?”
他讨厌爸爸打妈妈,但他不知道,这是应该找警察来处理的事,放在电话上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你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那个男人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人渣、一个畜生,一个用坏人形容都显得太过轻松的家伙,可对聂时秋来说,那还是他的父亲。
你不能对着尚且年幼的聂时秋说,那是坏人,一个死了都不可惜的坏人。
聂时秋的母亲又惨叫一声。
你眼中一下带上焦急。
你知道,这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改变不了现实的世界,但如果,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走向呢?
聂时秋不再追寻那个答案,他按下了电话号码,在等待接通的过程中,很多保存在他脑海里,只是从未真正串联成线的画面一下连了起来。
他的父亲是该被送到警察局里的人。
这件事情,他做得太迟,母亲吃了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