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一旁听他和几人说话, 才发现这些人不是他的亲人, 而是谢家的管家、厨师和家政员工, 谢飞松在他们跟前表现得很有礼貌,还温柔懂事,很受他们喜欢。
至于谢家其他主人, 你只知道楼上房间里可能有一对……
总之,谢飞松在没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又偷偷把你带回他的房间,问你:“你是什么?是鬼么?”
你觉得很稀奇:“你不怕吗?怎么看起来很希望我是鬼的样子?”
也许因为现在的你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谢飞松跟你说话极为轻松,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如果你是鬼的话,你有见过我奶奶吗?她就在这幢房子里过世。”
怎么说呢,他这么冷不丁地来上一句, 其实还是有点吓人的。
你又不是真的鬼!
谢飞松就跟能读心一样,看着你的表情, 失望道:“你怕鬼?看来你不是鬼。”
你问他:“你很想奶奶吗?”
你没想到谢飞松也有这样的温馨往事。
结果这小子说:“我没见过奶奶,听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没想到我们家还有好人, 所以想见见。”
你:“……”
谢家有这么恐怖吗?
你想起那天见过的谢正德,他绝对不是一个对人有多余怜悯之心的人,对聂时秋的态度也很轻蔑, 看上去就很独/裁。但在不完全清楚前因,先从聂呈做下的那些事来看的情况,至少目前不能断定谢正德是个坏人,他可能只是不够心软,常常迁怒。
谢飞松看着你道:“我说我们家没有好人,可不是说他们全是坏人的意思。”
你手痒,拧了拧谢飞松的小脸蛋,道:“你有读心术啊?”
谢飞松没有推开你的手,反而皱着眉思考起来:“读心术……你也是这样想的?你认识我们家的人?”
真松懈啊陈方圆。
可能因为眼前的谢飞松只是一个小豆丁,你反而失去在成年谢飞松跟前的警惕,结果就被他察觉出来了。
你想了想,道:“我见过你爷爷。”
谢飞松脸上露出“哦,他啊”的神情。
你掐着他的小脸,疑惑于他怎么能露出那么多指向性明确的表情。
这一次你的动作阻碍到他说话了,于是他请你松开,你遗憾松手。他又示意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你想了想,干脆席地而坐,抬头想看他有什么反应,结果发现他淡定地很,还配合地在你对面坐下,不过他那边有地毯。
你强行挤到他身旁,一块坐在那块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地毯上。谢飞松起初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收拾好表情,一副随便你的模样,说起自己的祖父:“老爷子其实人还好,就是独裁、固执、倔强,不顺他意的人就很难再入他的眼。”
虽然说着还好,但是一口气就用了三个偏负面的词汇啊。
谢飞松看了眼你的表情,继续道:“其实家里几个人感情都不好的,但他还是强迫大家住在一起,然后天天骂他那两个儿子,骂得狗血淋头,可他们要是敢搬出去住,他就敢撤掉他们的继承权,他们俩为了钱,只能天天在家讨好老爷子。”
你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谢飞松继续冷静道:“听说是因为奶奶的遗愿,希望他能照顾好几个孩子,所以老爷子想把所有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省得他们犯错误。”
他还补了一句:“有些人确实要盯着,而且就算盯着,也一样会干丑事。”
你怀疑他是暗指房间里那个。
你发现他除了那位没见过的奶奶以外,剩下的人都不愿意用原有称呼去喊,爷爷是老爷子,剩下的不管是他父亲还是他叔伯,在他口里都只有一个“他们”的称呼。
你突然想到一件事,问:“你有姑姑吗?还是只有叔伯?”
你看谢飞松刚刚没提到谢正德还有一个女儿。
谢飞松像是被你提醒了一样,道:“哦,确实还有一个姑姑,不过我出生后就没见过她,所以没什么印象。”
“你不好奇吗?”
谢飞松显然是好奇心很强的人。
他说:“好奇过,但打听出来一些事情以后,就没什么兴趣了。”
他把你的胃口吊起来了,你只好问:“什么事情?”
谢飞松道:“她出生就有先天性疾病,被遗弃,奶奶去世那年听说这件事,就资助她看病,后来奶奶病重,老爷子不知道是想积德还是什么,就领养了她,不过奶奶还是去世了。”
“她上大学的时候在校外认识了一个男人,偷偷交往了好几年,等后来老爷子想给她介绍对象了,她才不得不说出这件事情,那个男人的条件很差,老爷子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听说那段时间家里跟打仗一样,虽然福伯他们不说,但我猜老爷子说了不少让人心凉的难听话,她最后跑了。”
“老爷子是容不得人不听话的,见她跑了,就放话说跟她断绝关系。可能起初还有点在气头上的缘故,但后来每年奶奶忌日她都没回来,他就真心实意地不想认她了。”
说到最后,谢飞松补充道:“以上都是我从福伯他们嘴里问出来的,不一定就是真相,但多方印证下,我觉得应当差得不多。”
你将前后一衔接,发现很多事是对得上的,也更能说明谢正德的态度,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谢秋盈未必不想回来,她可能是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回谢家了。可在别人眼里,她便是一个为了男人抛下谢家,多年不回谢家祭拜先母的人。
所以谢飞松说,他对这个姑姑不感兴趣。
你不清楚真相,更多的也只是揣测,所以无法为谢秋盈辩解,只能轻声道:“也许吧,不过或许也有误会。”
谢飞松沉默片刻,突然起身道:“该弹琴了。”
你才注意到,他的房间里放了一架很漂亮的钢琴,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琴前,调好乐谱,清瘦修长的十指落到琴键上,动人的乐声便流淌出来。
他一边弹一边对你说:“其实我不适合弹琴,没有天赋,再努力也只能练成这样。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大概也只是让我多学一项技能,既可以充充我的门面,又可以充充他们的门面。至于辛苦,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突然发现,他在你跟前有些话痨。
也许是因为这些话没法说给其他人听的缘故。
而你是只有他能看到的存在,再安全不过,他可以肆意倾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像现在这样。
在谢飞松弹完一曲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高声道:“请进。”
一个身形窈窕、气质温和的女性走了进来,她拿了一个凳子坐到钢琴旁边,赞扬了谢飞松方才的琴声,又提点了一些细微的错误,然后让谢飞松再次练习。
这个画面是很美好的,可你发现她衣服的背后有些皱了。
等钢琴练习结束,谢飞松将人送走,你也知道了那个人是他的钢琴老师,每次授课都是头尾教学矫正,中间则给他一个小时自我练习的时间。
你看着谢飞松道:“那个房间里的人……”
谢飞松轻松点头。
你努力把那个画面遗忘,继续问:“那那个男人是?”
谢飞松继续轻松:“我生理上和名义上的父亲。”
你快说不出话了:“……你怎么这么淡定?”
谢飞松道:“黎女士也常换男朋友,不少也教过我,我习惯了。他们自己不在意,我能在意什么?”
你不用问黎女士是谁,因为你已经猜到了,那肯定是谢飞松的母亲。
谢飞松还拍拍你的手臂,反过来安慰你:“我原本也想把人赶走的,但换了一个也一样,有的心思还多,这个不怎么吵人,算好的了。”
谢飞松所拥有的物质环境是没话说的,可他的精神环境……你想是没有人会羡慕的。
“你在为我难过吗?”谢飞松突然问。
你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谢飞松笑了一下,道:“不用难过,很多人都说要能像我这样生在有钱的家庭,哪怕看到这种事情,不开心都是矫情。”
“谁说的?!”你这一股火起得突然,差点把自己都吓一跳。
谢飞松也愣了愣,不过很快笑道:“家里的那些家政阿姨,还有一些园丁、保镖,他们有时候会聚在一起聊天。不过这个家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我都知道呢。”
说到最后,他有一点得意,带出点难得孩子气的天真来。
你想到那些人方才面对他时的耐心温柔,再想一想他们背后讨论时的视角,突然对于他变成后来模样的原因有了一点头绪。
他们并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有时的视角太过现实,体现出来的人性太过赤/裸。而谢飞松又是那样敏感的孩子,毫无保护之下就接触到这样的人性,想没有影响都很难。
第70章 模仿 你的缺点是温暖的
谢飞松的日程被排得很满, 他几乎什么都学,每天从学校回来做完作业便是一两个小时的课,周末也不得喘息。
你跟在他身边, 见到了那位一言不合就痛骂两个不成器儿子的谢正德,虽然你听着也觉得按那两人做的事情确实该骂, 但天天如此, 一家人还非要拘在一块, 对席间两个小朋友实在太不友好。
谢飞松的大伯谢意学有一个女儿,叫做谢之遥,是谢飞松的堂姐, 和谢飞松关系还不错。不过谢之遥的母亲很早就和谢意学离婚,谢之遥大多时候在妈妈家,不常来谢家。
谢飞松毫不客气,管这叫脱离苦海——他觉得自己的大伯是个伪君子。
而你跟着看了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得不肯定了谢飞松的看法。
“不过这层皮很好用,我也可以试试看。”他兴致勃勃地说。
好嘛,所以是学了不该学的人啊!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目光存在感太强烈的缘故,谢飞松又拍拍你的手,道:“别担心, 我只是披披这层皮,不会学他的内在性格, 我看不上他的。”
瞧他这骄傲的小模样。
你有些头疼地扶额,又不能否决他, 因为你发现, 在这种环境下,做一个虚伪温柔的人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合理的生存方式,而他后来的内里, 除却最开始的冷漠高傲,慢慢也能感到几分真心的温柔。
他没有学着学着就变成谢意学的样子。
他还是他自己,那个没找到合适的长辈来进行模仿学习,以至于不停观察周围,试图找到一个自己敬佩的人却屡屡失败的谢飞松。
谢飞松每个月在黎家和谢家各住半个月,你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交界的时间,于是跟他一起到黎家晃了几圈,惊讶地发现谢意谦和黎闻雯这对夫妇有多相似。
他们都是从没担过责也不想担责的人,结婚算是完成任务,有了谢飞松以后两人就能领到自己那份股票,比去公司跟兄弟姐妹拼杀来的轻松得多。
他们对谢飞松没有太多父爱母爱,人在跟前才能想起来,表现一点父母该有的样子,人一不在,就飞快忘到脑后去。相比起来,黎闻雯可能还好一些,毕竟谢飞松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难受的记忆还刻在骨子里,让她能比谢意学更多地想起谢飞松。
谢飞松对这两位不算称职的父母接受良好,还挺宽容:“他们像现在这样挺好,别突然心血来潮来折腾我就好,现在这种强度我还受得住,再加码就不行了。”
他怕他俩又用望子成龙来表现父爱母爱。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这个世界看到的东西,解释了很多你曾经对谢飞松不够了解、保有疑惑的地方,也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你对他的认知。
小谢飞松知道你不是人后,没问你是来做什么的,只问你能不能多留几天,他很久没和人说真心话了。
你多待了几天,可你还是要走了。
你在谢飞松跟前,才稍稍有点欲言又止,他就猜到:“你要走了?”
你点点头。
谢飞松叹了口气,又道:“没事,我知道你总是要走的。这段时间和你相处很愉快,如果你是人就好了。”
你回想了一下当初和谢飞松刚认识的样子,可不觉得那时候你们处得很好,而且你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不同常人的存在形态,面前这个小谢飞松也不会与你这样投契。
所以你说:“如果我是人的话,你这些秘密可就没有地方说了。”
谢飞松笑笑:“没关系,如果你是人,那么我找到了一个可以长久学习的人,这比什么秘密都重要。”
你突然想通了一切。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谢飞松没有这个老师。
他太过敏锐,又太擅观察,在看到人性的美丽之前,先看到了人性不那么美妙的角落,于是愈发偏执地想要找到一个完美的师长。
可人都是有缺点的。
他挑挑拣拣,到了最后,反而错过了正常的成长期,对一切事物都变得有些无感,连哭笑都在观察,想从芸芸众生的反应来看怎样做一个正常人。
这种时候该哭吗?
这种时候该笑吗?
他设下一系列的程式,又按他观察到的人写出一个个主角,看着他们在戏台表演,看着台下无人怀疑。
他想,我知道一个正常人是怎样的了,我可以演好这个角色。
他说不会演戏,果然是骗你的。
你想了很多,可最终只能对他道:“我也是有缺点的哦。”
谢飞松抬起小下巴,道:“我知道,你有点滥好人,只要别人有正当理由,你就会谅解对方的很多行为,哪怕你并不完全赞同。而且你还……”
他看到了你的脸色。
他吞回了下半句话。
但他又在最后说:“可你的这些缺点都很温暖。”
在你感动一秒后,他又道:“而且我又不傻,我不会学缺点啦。”
你讨厌半句半句说话的小孩!
不过你想,你果然不需要担心这个谢飞松,他机灵得很,又觉终于见到一个合他心意的正常“人”,往后应当也会长成一个好少年,最多比旁人高傲一点,毕竟他观察得越多,对一眼能看穿的人也就越少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