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面对你的好奇, 他不作隐瞒, 带着一点自我剖析时不得不面对的不适, 坦诚地说出这段时间以来的自我发现。
他说:“我一直很后悔错过了那天的演出。”
虽然你们在更早的路口就分道扬镳,也是他亲自地、主动地踏出那一步,但他有时候会觉得, 命运是在错过演出那日彻底扭转,封上了一切他可以回头的路。
你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些疑惑,抬眼看向他。
傅和玉顿了顿,没有去看你的眼神,只是借着勇气充足,断断续续地述说自己的想法:“但我想了好多次,最后发现,如果时间重来, 我可能会一次又一次地做出相同选择,毕竟那是我当时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你没有再说话, 静静听着,也算一种尊重。
你的沉默让傅和玉不那么紧张了, 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不需要你不停回应来确认你此刻的专注,没有回应反而让他能够更为流畅地说出下面的话。
“我那时候正在怀疑自己的心,不明白曾经那么坚定的情感为什么会在谢学姐出国才一年的时候就发生动摇。我觉得这样不对、也不好, 对我自己不好,对谢学姐不好,对你也不好。所以我急匆匆地想要割裂这种情感,想要做‘正确’的事。”
现在来看,也许算不上错,但对他来讲,真的就是对吗?
傅和玉不知道。
他只是说:“或许这样讲有些可鄙,但我想,那时候的我同时喜欢着两个人——对之遥学姐的情感尚未真正褪去,却又难以自控地对你动了心。”
说出这句话并不容易,毕竟里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自己可鄙下流,可他想,他必须要坦诚地承认这些,哪怕是展露他最糟糕一面的东西。
你没想到那时候的他确确实实对你动了心,所有推拒都是不愿承认这份动心所衍化出的抗拒,而你那时模模糊糊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你好像能听见回忆里的那个你为这错过轻轻叹息,尔后又露出明媚笑容,将这看作一个最好的结尾,彻底放下。
你想安慰傅和玉,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在你看来,没有强烈的刺激,人的感情很难一瞬改变,多多少少会有个积累亦或消散的过程,偶尔在放下曾经爱慕对象与喜欢上新的心动对象时,感情是会发生重叠。
如果他和谢之遥是一对恋人,那么他的情感和责任感会让他对谢之遥以外的所有人都紧闭心门,不给其他任何人走进其中的机会。但那时的他和谢之遥并没有在一起,纵使心中念念不忘,却又知道没有太多可能,于是那扇门只是为她虚虚掩着,全靠他站在门口,疏离又有礼地劝每一个过路人离开。
要不是被那个奇特梦境绑在一起,被迫先了解了你的为人,再不知不觉地与你一同走进自己的心门,或许你们会在熟识之前,就因为傅和玉守着门的分寸感而变成泛泛之交。
他尽力了。
可作为这个“新任心动对象”,这话由你来说实在奇怪,你只能委婉道:“只要不是一直分不清自己的心,亦或持续地同时喜欢两个人,不想尽快做出决定,那就没有什么不对。毕竟感情并非人心所能控制,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你不要太自责。”
傅和玉既没有同谢之遥在一起,也没有向你承诺什么,甚至在发现这一点后,迅速地决定斩断对你的那点心动,你想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不应该受到任何道德上的谴责。
傅和玉怔怔地看着你,问:“可是……爱不应该是唯一的吗?”
你失笑,终于看到傅和玉身上也有幼稚的地方,道:“小朋友,爱这个字对我们来说有点太沉重了吧?如果没有长久的相处和深入的了解,所谓‘爱’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幻想,只能感动自己,无法触动他人,我更愿将之称为‘喜欢’。而喜欢这种情感,很容易产生,也很容易消散,有时候对上一个喜欢的人感情淡了,又渐渐喜欢上新的人,两种感情交织,尚未完全清理,就会变成你这样。”
傅和玉没有想到,这份谅解会从你口中出现,他定定看着自己手心,低声问:“你是不是在安慰我?”
你笑了一声,道:“我是在安慰你,但这不代表我说的不是真话。”
傅和玉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变轻了一点点,那些锁链一样沉重压着的东西撤去不少,只留下一些,让他不至于不堪重负,又能有些许沉稳,不会太过轻飘。
傅和玉自嘲道:“现在想起来,我那天看到之遥学姐,既是太惊讶,没有想到她不声不响地回了国,又可能有些许心虚,在刚刚发现自己动摇的时候就看见了她,于是短暂地忘记了其他所有事情。”
你轻轻应了一声。
傅和玉看了一眼你放在膝上的手,视线仍然不敢上移去看你的眼睛,道:“等前辈的电话打来,我想起演出的事,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匆匆忙忙地回到学校,却只能坐在观众席旁,看一场已经错过开头的演出,也看到谢飞松对你的心。
“其实也好,就算赶回去,或许那时候的我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心。在告诉你之遥学姐的事后,我跟在之遥学姐的身边,像从前那样,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越是靠近,越是感到有些情感已经过去。”
“我没法想象自己是这样易变的人,打从心底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与自己斗争许久。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即使不再和你频繁接触,想到你时心中还是会有所触动,我就知道,这种变化不是我抵死不认就可以忽略的。”
傅和玉笑了一下,看起来竟有些惨淡。
这几乎是告白了。
你张了张嘴。
他终于看向你,道:“可是我想了好久,觉得或许我还是不该喜欢你,至少不该在我还没忘却之遥学姐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这让这份感情的开端变得糟糕,哪怕现在我的心意已经明确,但它还是不够纯净。”
你愣了愣,无声地笑了一下。
果然是傅和玉,哪怕旁人对他没有要求,他自己也有这样或者那样的规矩,条条框框地关着自己。分明向往自由,却又忍不住安坐其中。
你对他说:“我并不觉得你这份感情有哪里不纯净,就算它混沌过,但也没对任何人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而且它现在已经足够清晰明了。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
你的话说到这里并未结束,毕竟你到底收到一份告白,哪怕他的本意不像告白,更像告别,你也应该明确给出自己的答案,不让一切变得模糊暧昧,留出可以改变的空间。
你看向他,开口:“我……”
傅和玉打断了你,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你沉默一秒,道:“你真的知道?”
傅和玉道:“我也有敏锐的观察力。”
他顿了顿,又道:“也许在看透自己身上不那么厉害,但想要看清别人,还是没那么困难的。”
你没想过有一天会跟傅和玉打起哑谜,他不是谢飞松那样恶趣味的人,这样说只能证明他并不想亲耳听到你说……如果你们理解的真的是同一件事的话。
于是你配合地不再点评这件事。
将这些压在心底已久的话说完,傅和玉轻轻地舒了口气,坐在长椅上的身体彻底放松,反倒显得愈发沉重,几乎贴在这张椅子上边一样,没有力气动弹。
你也有些怅然,因为你发现,这或许就是你与傅和玉的结尾。
在落幕时分,你与聂时秋、傅和玉的结尾已经显现,那么王绪与谢飞松的也不再遥远。
你的右手抓着左手,用力地握了一下,人为的疼痛让你的思绪停顿片刻,以此得到短暂解脱。
你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向傅和玉,道:“和玉,你觉得一个关在笼子里的人,怎样才能得到自由?”
这是你看到小时候的傅和玉就想告诉他的东西,只是又怕自己猜错想多,打算再观察看看,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一晃眼,你就没有这个再观察的机会了。
傅和玉愣了愣,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眉头微皱,简单思考后犹豫着说:“走出笼子?”
你笑,道:“也许这是一种答案,但我想,只能待在笼子里和只能待在笼子外都是不自由的一种体现,只不过前者更鲜明,后者更隐晦。所谓自由,是让那个笼子有一扇不上锁的门,让你可以选择,到底是安然坐在笼子里,还是潇洒走到笼子外。”
你看向傅和玉,道:“你从来都是自由的。不需要为了得到自由而逼迫自己走到笼子外,安安心心地坐在里边也很好,如果有一天,外边有什么吸引你的东西,再走出去吧,一切都来得及。人到了八十岁都可以因为兴趣再重新学习一门技能,只看你想不想做,又敢不敢做。或许做一件事有最好的、最适合的时间,但永远不会有来不及的时候。”
就像他对学医的迟疑一样。
他并不需要为了所谓自由而强行反对、强行抵触,也不用想着如果一直找不到兴趣,大学读了医,以后就一定要走这条路。只要大脑清醒、决心强烈、意志坚定,他永远都有反悔的机会,所以在找到真正热爱的事业之前,也可以不带抵触地尝试这条目前来看最适合他的路。
这也最契合他的性格。
傅和玉愣住。
你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道:“这是礼物。”
一点点建议,算是结局来临之前,你最后能为这个朋友做的一点小事。
第108章 游乐园之旅(上) 如履薄冰
“加油加油加油……”
因为有太多话想说, 又太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最终在高考前夜发了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加油给谢飞松,让他感受一下被刷屏的震撼。
他的生日是11月11日, 你简直怀疑他的人物内核被人刻上孤独终老。
谢飞松回得很慢,过了两个小时, 才在晚上九点时回复:“一千一百一十一个?辛苦了。”
你猜他前边在随手复习找感觉, 现在则是调整好心态打算休息, 只不过睡前最后看看手机。
“你真数了啊?”你对着手机屏幕瞪眼。
浪费高考生这么多时间,你岂不是罪孽深重?
谢飞松道:“有种东西叫字数统计。”
“……”
可恶,一时心急, 居然在谢飞松跟前沦为笨蛋。
你气了自己一会儿,又忍不住笑了,最后只道:“早点休息,不准熬夜。”
这是你高考时的切身体会,都到这关头了,紧张和没睡好才是影响发挥的最大因素,再想复习也复习不出几分。
谢飞松道:“遵命。”
你又说:“等你高考完,我再找你哦。”
你不想在这三天里打扰他,也怕他会在无意识中等待, 所以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谢飞松的对话框输入一会儿停一会儿,最后发来一个笑脸。
真想问问他想说什么……
不过你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在他高考结束之后, 你们还有一点时间,你还有很多机会, 可以向他慢慢地问, 听他一点一点地答。
在高三生高考那三天,你们度过了一个相当炎热的假期,并且开始准备两周以后的期末考。你一页页地撕着日历, 直到高考结束那一天,算着时间,才坐下吃了半碗饭,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去给谢飞松发消息。
你爸爸傻愣愣地看着,跟你妈抱怨:“叫她吃个饭怎么这么难?”
你妈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成睁眼瞎了,女儿这么明显的表现,居然这么久了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来到你的房间外,看着你捧着手机,手指几乎飞舞起来,忍不住咳了两声,提醒你她的存在。
你一个激灵,手指在停下来前飞快给谢飞松发了一句自己要去吃饭,然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母亲,发现她一脸无奈。
你想解释两句,可话到嘴边,又被那种情不自禁的欢喜替换成一个笑容,道:“妈妈,高考结束了。”
你妈妈连连摇头,觉得你没救了,上前在你脑门上弹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你的高考还没结束呢,别太松懈啊。”
你愣了愣,捂着额头。
在这一瞬,你是想重新参加高考的,可你想……你没有这个机会。
你被妈妈带着回到客厅吃饭,有些食不下咽,于是速度缓慢,等其他人都下了饭桌,你还在那慢吞吞地吃。眼见你爸开始收拾饭桌,你忍不住快速吞了两口,希望能赶上这一波,被他说:“慢慢吃,我最后洗。”
你不好意思太慢,但也不再那么狼吞虎咽地赶。
等你吃完,刚好赶上有人敲门,你把剩下的碗筷收到厨房,洗了洗脸和手,然后跑去开门,看见一脸笑意的王绪。
你微微外头,疑惑看他:“什么事?”
王绪张嘴,第一下竟然没有发出声音。
你靠在门上,问他:“要不要进来说?”
他摇摇头,道:“在这里说一下就好了。”
你点点头,也不多说,整个人没骨头一样,毫无形象地瘫在门框上。
王绪无语:“过分!在我跟前一点形象都没有,我不是人吗,我很伤心的!”
你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后指指自己没完全抹干的脸,抬杠道:“我可是连脸都洗了的,还不算给你面子吗?你那时候可是天天让我闻你打完球后臭汗的,连澡都不洗!你才过分!”
你越说越认真,越说越生气。
随着你气焰逐渐嚣张,王绪的气焰不可避免地变弱,甚至在你跟前缩了缩肩膀,好像一只金毛低下脑袋,耸下耳朵,让你的声音也跟着变小,最后回归正题:“好啦,你原本想说什么?”
为了避免像先前那样犹豫到开不了口,王绪不再思考,让行动快过头脑,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你跟前,手中拿着一张票,道:“等期末考试结束,我们去这个游乐园玩吧。”
你愣了愣,感到那张票被抵在你手里,只好接过看了一眼,发现是本地一个很出名的游乐园项目,票价不菲。
“哪里来的票?就我们俩个吗?”
王绪像是才想起什么一样,一下伸出另一只手,里边握着三张票,道:“我小姨公司发了这些票,他们家没人有时间去玩,就都给我了,我还打算叫上秦璐、陈源他们。你也一起去吧,会很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