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汐摔了一个踉跄,临了还不忘护着桌上的糕点,骂骂咧咧责怪着车夫,侍女搀扶着她,她这头还没发难,就听到对头的马夫凶骂道。
“哪里来得不长眼的东西,敢在大理寺门前纵快马,冲撞了寺卿大人,找官司吃?!”
虞思谦一身新裁的官服,他刚要出门去查案子,岂料在门口就被人撞了,虽说陆矜洲拔掉了康王的爪牙,从前的大理寺卿主李倾。
但在大理寺卿里,许许多多大小的官员都是李倾的人,没少对着虞思谦这个白面小生奚落。
小道士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烧起来,反而吃了不少阴阳怪气的冷嘲。
就连他没头发这件事情,都有人拿出来说,就说他是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在大理寺卿这个每日见刀见血的地方,说他会不会被吓晕倒了,说他的长相阴柔。
这可不,随行的少卿李回,就是爪牙之一,见到虞思谦被突如其来的碰撞,险些摔了,他仗着自己先抓住了动作没怎么出丑。
对着虞思谦就是一顿冷嘲,“真是娇贵的,这都抓不稳。”
跟在虞思谦身旁的随从,倒是个忠心的,虽说人是刚拨来的人,但忠心护主,虞思谦脾气好耐着性子由了大理寺卿的那些人,他可不好惹。
瞪了李回一眼,扶起来虞思谦,对着陆潮汐那边的马车就是一顿臭骂。
“小道士?!”
真真是冤家,大理寺卿就一个人坐,陆潮汐听到声音,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在门外就问,“是小道士么?”
要不是婢女拦着说不合规矩,她没规矩惯了,肯定要掀帘子进来。
一旁的李回是看戏的,听到外头是个女人的声音,秉着看好戏的眼睛,“外头有人寻大人的,听声音还是老相好,您也不下去瞧瞧。”
“不是下官说您,大理寺是清正廉明的地方,您手头的风月事情,可别牵扯进来,女人窝里的事情闹到大理寺门口,别说您不要面子,觉得无所谓得紧,咱们大理寺的人,可都紧着一张皮。”
话里话外无一不过分,忠心的随从当下就怼回道。
“李大人好大的威风,若叫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寺卿在责人发难少卿呢。”
李回怕什么,虞思谦是个软柿子好捏,早上一句不吭声,随从就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主人都没发话,狗就开始叫唤了。”
李回说话随了跟着李倾一个拽样子。
虞思谦忍了一路,剽了李回一眼,回头对着随从,叫他别说了。随从替他抱不平,不满他的忍气吞声道大人。
虞思谦下了车,没敢多看,躬身朝陆潮汐致歉行礼道。
“下官忙于身上的公务,不料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恕下官的罪责,不与计较。”
陆潮汐见他便开心,撞马的阴霾一扫而空,还没仔细看人,小道士低着头行礼,她忙叫人起来,“你与我这般见外做什么,不知道的又以为我在欺负你了。”
李回下马车看戏,听那女声与虞思谦的熟稔的语气,本以为对方是他身边的红尘烂账,不料对方的来头不小,竟然是官家的公主。
战战兢兢跟在虞思谦后头行礼,“下官李回拜见公主。”
颤惊之后又在想,虞思谦认识公主,看他一脸白面相,再看公主的样子,难不成他是蛊惑了公主,才换来了今天的官位。
这是捅破天漏下来的丑闻啊,皇室的丑闻。
说不定还能有到用处,李回垂着头,脑子里乱糟糟的思忖,李倾被砍头的事情,叫他至今怀恨在心,恨不得有翻身的机会。
如今可算是拽到一点点有尾巴的,就算是影子,他也要做文章。
陆潮汐满心满眼都是虞思谦了,哪里能听得进去旁人的名字,拉着虞思谦要走,要将手里的糕点送给他吃。
虞思谦却与她拉远了距离,没叫陆潮汐碰到自己的一点袖子。
“......”
当着众多人的面,他到了嘴边的公主自重四个字,想想不合规矩,又死命憋了回去。
想不明白,陆潮汐怎么追到大理寺。
“思谦,你跟我走,我有话对你说。”
旁边的人多,陆潮汐也不好直接将东西给他,便叫他与自己过去少人的地方,但小道士却不想,一来是不想与陆潮汐独处,二来的的确确是有公务在身。
身上的官府来不及换掉,也是因为上京城昨夜出了一起案子,在上京的北郊庙里,死了人,不是上京城的人。
死状惨烈,心肺肠子都被人掏了煮熟了,就扔在庙里。
“下官有公务在身不便耽搁,请公主放行。”
陆潮汐想耍横,不让他走,但一旁的侍女扯了扯她的手袖子,陆潮汐正正脸色,清咳一声,装模作样压低了声音,凑到思谦的耳边与他说话。
“是关于小婢女的事情,你究竟要不要跟我去,你若是推辞,我便在此刻说了也无妨。”
一听是关于宋欢欢的,思谦那头点了,脚也跟着陆潮汐去了没人的拐角处。
两人的脚步才停下来,思谦便开口问,“她还好吗?”
陆潮汐一听这关怀的,心里就来气,宋欢欢能不好吗,吃饱穿暖还有人伺候着,东宫几百号人天天围着她转悠,可仔细她的动作,又养又不用上国子监受先生磋磨的。
还能跟着她趾高气昂了,那脸都胖了,能不好?
“你一上来就问她相关的,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陆潮汐逼近他一步,思谦低着头退了一大步。
两人好些时候没见了,他不再是从前的清衫模样,身上的官服将他衬得玉树临风,多添了几分凛然之气,乌纱帽戴着,纵使没有头发,眉眼还是那副眉眼。
不知道为何,就这么看着她,陆潮汐感觉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一点都不受控制。
他再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小道士了,而是大理寺卿众星捧月的虞大人,再也不能叫他小道士了。
他必然也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的,否则也不至于每次一叫他便皱眉头。
“我.....”
陆潮汐一手揪着胸前的衣襟,想要稳稳自己的心绪。
思谦长高了,从前比她高好一个头,他没有头发也好看,上京的贵胄男子那么多,身家比他好的,会哄人的,会写文章的,却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
能叫她如此心中喜悦,无论说些什么一字一句,她都会无比的期翼。
太子哥哥也和思谦一般高,两人的身量更差不多,若论起相貌来,太子哥哥的相貌更胜一筹,但在陆矜洲面前,陆潮汐心里只有敬畏和规矩。
但到了虞思谦这里,她便只剩下小鹿乱撞了。
“公主站在这里,公主自然是安好的。”
不管好还是不好的,陆潮汐今日前来就是要见他,要给他送礼,还要为之前的事情,低个头,要让思谦知道。
那个事情,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和他计较,看在太子哥哥的面子上,也没有和那个小婢女过不去,挑宋欢欢的毛病眼子。
她陆潮汐不是国子监那群人嘴里不辨是非,刁蛮娇纵的人物。
“你只顾着问别人,怎么不问问我?还有上回的事情....”
上回的事情是她不对,不该动手打人,提到心虚的地方,陆潮汐利索的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上回的事,我不该打你....”
她连忙解释,就怕思谦再误会第二次,再也不理她。
“我也不想打人啊,我只是....只是想吓吓她而已,谁知道你忽然冲进来,我的手就没有收回来,巴掌就落到你身上了,你、你还好吧?瞧着应当是仔细敷药了,没留下什么伤疤就好,否则要被人耻笑。”
说到上回的事情,陆潮汐的目光落到虞思谦的脸上,见他的脸完好如初没有半丝伤痕,心下微吐出一口气,真要划破脸,还不知道如何愧疚。
“上回的事情,是下官莽撞了,只是她向来乖巧,若是她有得罪公主的地方,思谦代她向公主赔个不是,还望公主海涵。”
陆潮汐不喜欢他说客套话,捏着糕点上前好几步,“为了一个小婢女你非要和我生分吗?”
听了半天,虞思谦哪里不明白,陆潮汐找她不为宋欢欢,只是找了一个宋欢欢的由头骗他过来说些废话而已,心下不悦,便请了辞。
“公主若是没有背的事情,原谅下官不能奉陪,便先告辞了。”
“刚来就要走,我们都没有说上几句话!”陆潮汐伸开双臂拦在前面。
“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一会话吗,失手打了你,我心里也放不下,好些时日都睡不着,你不会因为上回的事情还在怪我罢,你若是真的生气不要憋在心里,你骂我几句,就当给你还有那小婢女出气了。”
陆潮汐倔牛脾气上来,拉拽着思谦的袖子,拖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呼。
“一个巴掌够不够,若是不够,你再打我几下,给宋欢欢出气,只有一点,你打了以后就别再生我的气了,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人的。”
她这么做,也是豁得出去。
心里只想着虞思谦不理她,心里难过的,几巴掌算什么,敷点药就好了,她也不信虞思谦真下得去手。
果不其然,虞思谦甩开她的手,声音又平又淡,几乎没有因为她说的话,她的动作有什么起伏,还是过来时候的冷淡样子。
陆潮汐心里难受委屈,便拉了脸子,几乎是要哭,一直盯着他。
“你要同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思谦不想与她多费口舌,拱拱手作礼,欲打算离开,瞧他这副绝情的样子,只怕是那帕子,拿出来也送不出去,他是不会要了。
陆潮汐再讨厌宋欢欢,这时候也不得不将宋欢欢的名头搬出来留住思谦。
“你这么急着走...她托我给你带的东西你也不要了吗?”
陆潮汐提了宋欢欢,虞思谦果然转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潮汐面前,欢喜问道,“她托公主带了什么?”
虞思谦心里最记挂的便是宋欢欢了,放榜那日,他都来不及修书给家里去一封,头个就往国子监跑,但找遍了国子监,就是不见宋欢欢了,
思谦壮着胆子,跑去东宫的门口,看了很久,对着东宫的朱红宫门道
——欢儿妹妹,我高中了。
他终于在上京城里也有自己的地位,有个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再也不用请宋欢欢吃路摊边的阳春面,和不值多少钱的素银簪子。
瞧男人脸上爬了期待,陆潮汐心里就是一阵酸涩。
想赌气转身就走,但又怕下回再见他一面很难,只能不情不愿从身后递给他藏了一路包着糕点的帕子,糕点油浸湿了帕子,她手上都是。
“这是她叫我给你带的糕点,说是祝贺你高中状元,得任高位。”
帕子包的糕点,的确是小女子的心思,思谦半信半疑接过来,打开帕子,瞧见是上回宋欢欢给他送的糕点的样子,拿了一块尝,味道都是一样的。
的确是宋欢欢从前给他吃的那些糕点,思谦两只手接过来,脸上可算是有笑模样了。
“思谦谢过公主转赠,也希望公主能代安好给欢儿妹妹。”
欢儿妹妹欢儿妹妹,叫得真亲切啊,与她就是下官和公主,又生分又生疏。
陆潮汐不回答思谦的问题,只问,“你是不是想见她?”
思谦点点头说想,他早起在大理寺已经用过早膳和午膳,如今这糕点竟然一直在吃,和上回一样,半点碎渣都不剩下。
陆潮汐静等着他吃完,目光落在帕子上,还没等陆潮汐开口。
思谦瞧见上面的鸢尾花样,眸光紧缩了一下,他最喜欢的鸢尾花,不会认错的,就是鸢尾花样,难不成是欢儿妹妹知道他的心意,不好意思亲自给他,便新绣了一块帕子代为转达。
这么说,欢儿妹妹是知晓他的心思了吗?
上回的蝴蝶活灵活现,为什么这回的鸢尾花绣得如此杂乱,欢儿妹妹是不是不想让他知道,娘说过女孩子面子皮薄,总是容易难为情。
他该理解的,他也能理解的。
“这个帕子,也是欢儿妹妹叫公主代为转达的吗?”
那个帕子,上面的鸢尾花露出来,思谦指尖腹摩挲着花的纹路,陆潮汐的心都咬住了,他真是紧张又害怕。
“是...是她让我给你的。”
以别人的名义,能得到思谦的善待,虽然很失落,心里酸得不成样子,但是帕子总归是送出去了,他要了就成。
别是无功而返,这才最叫人窒息。
鸢尾花和上回的蝴蝶放在同一个地方,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心口的位置,思谦出城的路上,心口都是甜的。
反之,两道马车分开后,陆潮汐一路上都没有话,一进公主府,一路直回寝房,整个人扑到床榻上哭得不成样子。
侍女在一旁二丈摸不着头脑,怎么劝陆潮汐都不听,拼了命地掉眼泪,床榻都湿透了,哭得眼睛发肿,眼尾发红,才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他怎么那么死心眼,那宋欢欢有什么好的,太子哥哥对她好,思谦也惦记着她,谁都放不下她,谁都惦记,我那么努力给小道士绣帕子,还不能说是我自己绣的。”
“若说是我自己绣的,他指定就不要了,只不过提了几嘴宋欢欢,只要跟那个女人沾边的东西,他都宝贝得不得了。”
陆潮汐坐起来,还在哭,她用力拍拍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一提宋欢欢,他就开心,糕点吃完了,帕子还要宝宝贝贝收着,贴心口放着。”
“他哪里是宝贝帕子,他就是宝贝帕子的人,你说错了,他不会稀罕什么名贵的布料,就是找到世上顶好的绣娘,用上世间最名贵的布料,只要不是宋欢欢挑的,不是宋欢欢绣的,不是跟宋欢欢沾边的。”
“他瞧都不会瞧一眼。”
“本公主到底哪里比不上宋欢欢?我做这些有什么用,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陆潮汐觉得颓败,感觉自己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做得再多,也比不上宋欢欢给他的一点小恩小惠。
“虞思谦虞思谦!臭道士臭道士!”
泄恨一般,不能对着当事人说的话,陆潮汐对着进贡的织云锦枕头用力乱捶打一气,将那枕头打得棉不成棉,样子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