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宴时陈羡
时间:2021-10-01 08:57:00

  思及此。
  目光遂落到前头的白衣清缀,负手而立的男子身上。
  不过二十没几的年岁,且不说他的谋略手段,就说打骨子里透出来的阴鸷清冷,就叫人不寒而粟。
  当真是朝堂混久了。
  许许多多的人都畏惧他,也怕他。
  这些年不易,尤其是与人权衡,朝中人有多难缠,先生知道。
  章太医两只手还能动,心想着为他章家,攥着轮椅朝前一用力,整个人匍跪到地上,小巷子不敢扶。
  下巴都嗑得听出一声清脆的响亮,只怕是摔断了。
  他的眼睛骨碌碌转着,老泪纵横丑到没边。
  “臣不敢奢求殿下饶过,只求殿下在瘟疫结束后,能够给章家的小儿留个后路。”
  “只要活命,能够有个喘气的就好,求殿下宽宏,一切都是老奴的罪过,家中妻儿一概不知。”
  陆矜洲冷冷一笑,留他的小儿东山再起?要不是怕他死了,真要好好剥下来一层皮挂在城门晒晒。去去腐烂气,顺势以儆效尤。
  “瘟疫如今肆虐,你有什么法子能够治住。”
  “尚未立大功,反而敢跟孤提起条件了,不错,胆够肥的,以往是孤小瞧了章家,看看这能屈能伸的手脚,难怪能成为虐男脔的头号人物。”
  “孤和父皇的眼睛都瞎了,看不到你们鲜皮底下生出来的烂肉。”
  陆矜洲将先生摔下来的名册,踢到章太医的脸上,让他好好瞧瞧,有没有遗落的官门。
  章太医一一看过,这名册上的人全得叫他心死。当今太子,好手段啊。“....没有了。”
  “这场瘟疫虽起于虞衍,但归根结底,是你将他招来,又给他造出来一身反骨,才叫我梁朝有此大祸。”
  死的人越来越多,章太医自然知道。
  若非他家小幼儿也发起了高热,久久不退,他也不会冒死去两条街碰瘟疫。
  虞衍的事情,因为有太后包庇,章家与他的干系被摘得干干净净,问出去,也只是义子。
  不料,都被太子查得干干净净。事到如今,章太医也不兜什么了。
  “瘟疫起于男脔,你教给他的一身医术,也当知道这药,究竟该下在什么地方,治好了功过相抵。”
  闻此语,仿佛有回旋之地,章太医心中一喜。没来得及谢过恩,又听陆太子吐出几个字。
  “当年的异香,才是孤命人抬你进来的要事。”这天终究还是来了。
  揣揣瞒着,本以为能够瞒天过海,若说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借那点侥幸,续他章家香火。陆太子后面的话,可算是将他星火灭了个干净。
  不可谓不心凉骨寒。不知道从何交代,只喊殿下....结巴几句,话也说不清。陆矜州没有耐心,“孤不想听旁的废话,只要异香的解法。”
  “异香源起于祖上,本是从男脔中提出来的,以男脔的皮肉滋练,不作旁的用处,是养.......的。”
  后面的字眼怎么都搬不上来台讲。
  “后来偶的一次,家中小儿顽皮,不慎将柔然养的白色曼陀罗掺了进去,药性就起来了。”
  “偶尔用于家中小妾身上,效用颇深,最早的香没什么害处,后来的香是虞衍制出来的,多加了几味依兰花和蛇床子。”
  那便是说,虞衍早年梁安帝才登基时便开始盘算,他借章老太医的手搞垮了梁安帝。本想着依照老路,以宋欢欢这个玩物为药引子,弄垮陆矜洲。
  梁安帝的儿子出色,沉迷女人其中,却也因为自己的几分怜悯,和对那个女人的爱惜,破了这场男脔死局。
  对上了时辰也正好,那时候的男脔大兴大败。先生听得头骨发麻,所以这场阴谋,一开始布下来。
  柔妃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若非陆矜洲一直在查。那么要赔进去的人只多不少。
  “殿下深谋远虑,虞衍知道您的厉害,不敢近身,便将异香的种子放在了三姑娘身上。”
  “她与您向来亲近,此番受她的牵连。”
  何止栽进去那么简单,是命都要赔了。
  要不是....要不是殿下警觉,早早醒悟,只怕........
  后果不堪设想便是了。
  陆矜洲想起宋欢欢便觉得头疼,不过一二,就仿佛有数月没见了一般。
  攥心肝的难受。
  “香要如何解?”
  章太医为难了,他是有心也无力,当年柔妃一死,局破不了,如今杀了宋欢欢也没有用。
  “无.....解。”
  章太医说完,为了保全他这条命,连忙跟上一句,“但有缓中之法。”
  这缓中之解法,便是将这种香种到别人的身上。
  但凡沉溺过后,再换新人便是。
  以新血注入,以此滋养。
  这不是梁安帝的老路吗?先生听完仿佛脱力。
  他看看龙床上还没死掉的人,又看着站在前面眉目冷冽,眼眸逐渐猩红的人。
  和当年的局面,多像啊,父子俩,连身量都是一样的。
 
 
第41章 啧,出息。
  宋欢欢身上松乏得要命, 上了药比前几日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子重,步子沉,走几步路都要扶腰撑着柱子歇歇。
  她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摸哪哪酸,碰哪哪疼。
  按理说最近陆太子忙得脚不沾地。
  没有回来闹她, 上药过后休憩的这些日子,是好好歇息了。
  但她还是浑身不自在。
  提不起来力气,浑身没有半点舒坦,走两步都喘, 腰酸背疼。
  淑黛端着一碗莲子酸梅汤。
  宋欢欢坐在长廊下, 靠着红漆方柱,阖上眼睛休憩。她歇了好久, 终于将气匀过来了,总算是微微顺了一些。
  就为这身上这波痛处, 被柔然那朝瑰公主取笑不下十回。
  起先她还会羞,后来也懒得辩解一二了。
  懒懒掀开眼皮子, 张开嘴, 要淑黛喂她喝酸梅汤。
  “近日天凉了,酸梅汤虽然爽口, 姑娘也不该贪喝。”
  宋欢欢看着她皱成一团的眉眼。
  “淑黛啊, 你若是不想喂我, 就让我自己来罢, 跟着我天天溜来溜去, 累了吧。”
  宋欢欢拍拍身旁的位置,“来,坐。”
  淑黛不敢坐。宋欢欢待她好,她知道, 但如今瘟疫肆虐,她提着神,半分气都不敢松。
  坐下歇歇,还是省省吧。
  三姑娘好,殿下才能安心不挂念,不然啊定是要两头跑的。
  宋欢欢吃的东西,事先都要试过,莲子酸梅汤,着实太酸了。
  姑娘没有身子,却能喝下去这么酸的东西。有时一两碗不够,四碗都不够她喝的。
  “淑黛...你的名字是不是书袋。”
  宋欢欢闭着眼睛喝,嘴里含糊不清说着话。
  淑黛不识字,只说名字是杨管家给的,姑娘说是什么,或许真就是什么了。
  主仆二人讲着话,没防备后面来了人。
  是住在东宫厢房的陆潮汐,她身边跟着进东宫求拜见的虞思谦。
  虞衍走了一步险招,他修习易容,本想着拿虞思谦顶罪。
  才藏起来人,穿上官服,大理寺即刻有人来报,说陆太子抓了章太医进宫,章太医已经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虞衍顾不上管易容上的细微之处,将虞思谦塞进去一间厢房。
  大理寺的随从问要不要进宫,如今章太医被抓了,他不能自投罗网,陆矜洲将消息放到大理寺,就是为了激他的傻弟弟,要他转移,露出马脚。
  只可惜啊,他手上还有棋子,破釜沉舟的关键,在于宋小姑娘。
  须臾片刻任然等不到人发话,随从便接连喊了他许多声,虞衍思忖片刻,觉得兵行险招,“我们去东宫。”
  随从不知道虞大人为何要去东宫,但想着他有自己的用意,没多问,只侧面提醒道,东宫守卫森严,若是没有殿下的手令,不若是寻常人等,便是高官贵门也进不去。
  虞衍如今当真是受到上天眷顾的。
  他在来时的路上还没有想好要如何混进去,岂料陆潮汐在门口,见到他来,提着裙子喜上眉梢跑到他身边,“小道士...咳....如今该叫你虞大人了。”
  跟着陆潮汐做做戏,有她做保,虞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了东宫。
  “城内瘟疫闹得人心惶惶,我本来要寻空子去瞧瞧你,大理寺事多,看你比前些日子要清减不少,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
  就怕多说多错,虞衍淡淡应付敷衍着。
  陆潮汐自说自话,跟在他身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黄莺,虞思谦总算给她好脸,她心里高兴,就没有收住话眼子,“我瞧你不止清减了,身量也拔高了。”
  陆潮汐踮着脚在两人之间比划,“我估摸着你今年的年岁是二十了罢?”
  二十了,二十就可以做驸马了。
  驸马,她如今就惦记这个,小道士再也不是庶民,而是大理寺高官,做她驸马绝对合适。
  虞衍要被伸过来的手碰到侧脸,连忙闪开,他做大夫的,性子很谨慎,陆潮汐寻的香气重,自然要避开,这是积年累月下来的习性。
  陆潮汐被他的习性刺伤了眼,只以为他只做表面功夫,实则还在因为上回的事情埋怨她。
  只嘟嘟嘴说道,“你不在大理寺帮忙,找来东宫,是为了瞧宋欢欢的罢...你来东宫是不是要瞧瞧她是否安好?”
  当真是没有一处不记挂的,陆潮汐心里真是郁闷死了。
  小家子气的婢女,虽说出身不好,却凭着一身本事,勾得世上好儿郎全都替她出头了,谁都记挂她。
  “殿下不在府上么?此番前来的确是为了瞧欢儿妹妹一眼,但东宫比不上寻常处,公主擅带了下官进来,为防殿下怪罪,下官随您去给殿下问安,求个准话,行吗?”
  哥哥妹妹叫得多亲热啊,与她就生分不已,说什么怕是给她惹麻烦,那是怕给她惹麻烦嘛,分明就是怕私自去瞧了小婢女,惹了太子哥哥不快活,届时觉得小婢女不安分,要责罚她罢。
  什么都替她考虑,有没有想过她和他有多久没见着了?
  陆潮汐心里的味是越吃越重,心下想拦着。
  “太子哥哥不在府上,你私自要见她人,只怕不合适,你要和她带什么话啊,要说些什么,咱俩认识的时日不短,也算是有不浅的交情,你不若说与我听,我帮你传达给她,就好似从前一样。”
  回去从前罢,再不要记恨她了。
  就为了一巴掌何至于此,与她生分得距离要拉这么远。
  心眼怎么这么小,陆潮汐的目光落到‘虞思谦’的脸上,不知道为何,盯着盯久了,油然而生出一股陌生感,脸还是那张脸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怪异......
  宋欢欢如今半死不活,太子哥哥往死里搞她,白白嫩嫩的皮子看不出来怪异,但走起路来都要人扶,近些日子下来腿脚都是打颤的。
  有什么好瞧的,瞧了只怕他心里也不好过吧!
  “我想见见欢儿妹妹,一眼也好...”
  男人脸上都是落寞的神色,陆潮汐望着他,“......”
  一咬牙,心一横。
  “好了好了,我带你去看!”
  瞧见人了心里不好过,可别怪罪到她头上,不是她自作主张,而是他自己要过去找人的。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不请自来的陆潮汐带着本不该出现的‘虞思谦’。
  “宋欢欢,小...虞...大人找你。”
  小姑娘本来只拉出一条缝的眼睛,听到虞大人三个字,以为耳朵出现了幻听,睁了一下眼睛,待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后,眼睛都瞪大了,忙拉起淑黛的袖子遮住小脸蛋,人慌慌张张往后藏。
  “什么?”
  她不想要露馅的,小道士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他全都知道了。
  陆潮汐恨不得她出丑露丑,拽开淑黛,莲子酸梅汤洒了一地,宋欢欢小脸蛋露出来,她见没处藏,脸挡不住,竟然背过身去,含糊不清来了一句。
  “是不是认错人了。”
  虞衍同她也是有过相处的,不必过于佯装熟稔,至于宋欢欢和虞思谦二人之间的牵扯,虽然不甚清楚,但在此情状下,也不会露出马脚,他要的是在宋欢欢身边,陆矜洲杀到东宫来。
  这就是他保命的符。
  “欢儿妹妹,瞧见你好我心安了。”
  陆潮汐在旁,听完虞衍的话心里酸得冒泡泡,又气又恨,气不是对着自己,恨是恨宋欢欢。
  好在太子哥哥不在,否则虞思谦的舌头都要被拔下来,他不能觊觎太子哥哥的女人,否则要见识太子哥哥的手段。
  宋欢欢心中尚且没琢磨出要和他说些什么,她开口避嫌不好,陆潮汐立在这里跟陆太子的眼线一样,更有那淑黛拦在她前面,护犊子一般。
  “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小姑娘斟酌着开口,不知为何,听着小道士不紧不慢的语速,总感觉不像他平日里说话的样子。
  宋欢欢在淑黛后面,悄悄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瞅着他。
  宋小姑娘被养得好,身上处处都长肉了。
  虞衍看她日子过得好,心下更是稳了,走宋欢欢这步棋,他才能从上京城覆手为雨。
  女人的作用大啊。
  对上那双含情带笑的眼睛,宋欢欢越发觉得不对劲了,皮相还是皮相,但人的眼神是难以改变的。
  宋欢欢看人从来不看脸,脸上的神色都可以伪装,真真含东西的地方,实际上是他的眼睛。
  你要看一个人对你有无情意,你要看他的眼睛,爱你的人对着你,得不到你的时候,总是会羞会躲闪,他试探你又渴望你给他回应。
  巴巴跟狗一样,可怜兮兮又贱。
  陆太子是最好的例子,而小道士也一样,陆太子看她的眼神炙热入火,恨不得要吃人,而思谦呢,他渴望宋欢欢的回应,眼睛诚挚干净,永远都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怯怯又勾人,他太真挚了,所以这双眼不像他。
  这双眼温润似深潭,可以帮人吸进去。
  一点都真挚,反而像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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