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她的脚踝。
苏令嘉低头看了眼，想起昨天沈英杰把平板砸到了她脚上。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不小心撞到什么了吧。”
“家里有药酒吗？”
苏令嘉：“好像没有。”
岑司靖站起来：“你等我一下，我家里有。”
说着，他便迈着长腿阔步出去。
苏令嘉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怎的，忽然烦躁焦虑起来。
因为林雪柔的介入，网上那些事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以及控制范围。原本可以控制在道歉认错罚钱的事，现在直接发展成了变相停职。
苏令嘉忽然好恐慌，如果她不再是苏大记者，她该用什么新的身份来定义自己。
如果她从事业的巅峰跌落，她还剩下什么价值？她该用什么来证明自己？
就好像昨晚的梦里，苏长安和刘亚娟骂她“连考试都考不好，养你有什么用”。
一个没有用的她，配拥有一个出身优越、性格好并且事业有成的男朋友吗？
苏令嘉双腿蜷缩在椅子上，焦虑驱使之下，她又拿过手机看微博上的最新进展。
一看之下，她顿时眼前一黑。
她成年以前的集体照证件照被大肆传播，无数林雪柔的粉丝在底下评论：
【哇，这美女记者小时候就长这样啊】
【不是，她该不是整容了吧】
【卧槽又黑又胖，我突然对自己又有信心了】
【难怪她对我们姐姐有敌意了】
【人丑心更丑】
……
除此之外，她的家庭背景也被深挖。
各路大号小号发布一手消息，说她穷出身，父母都没什么文化，家里房子还是她工作后攒钱买的。
于是，广大粉丝又有了攻击她的新理由。
【啧啧，我们姐姐出身那么好，也难怪这种穷批嫉妒了】
【穷批有钱了也改不了穷批的基因】
【也难怪她不择手段搞假新闻了，毕竟要赚钱养家嘛】
【这是心理扭曲了吧】
也有人弱弱指出，攻击别人的长相和出身是不是不太好。
可粉丝们鸡血上头，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扛着键盘就骂：
【又穷、又丑、又胖不值得被鄙视，那还有什么值得鄙视】
苏令嘉眼圈通红，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明知道要停下来，不要再刷这些人身攻击的评论了，可是她的手却不听使唤，就像一个瘾君子，明知道越陷越深，可依然越陷越深。
广场上不断有新消息冒出来，没过多久，苏令嘉忽然刷到一个视频。
博主声称采访到了苏令嘉的父母。
苏令嘉呼吸一滞，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两秒，最终选择了点进去。
真的是刘亚娟和苏长安。
刘亚娟很气愤地大声说：“她从小就这样，蠢得要死，不听话，就知道惹事！我们会好好教她的！这个蠢东西，脸都让她丢尽了！”
她说完，还搓着双手，做了个求情的动作：“都是她的错，我们已经在骂她了。”
苏长安也在一旁，干涩而淳朴地笑着，微微哈着腰，每一个眼神似乎都在说——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是孩子自己没长好。
苏令嘉闭上双眼，眼泪唰地流下。
第四十八章
岑司靖拿着药酒回来时, 苏令嘉已经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茶几上开着电脑，苏令嘉正盯着屏幕打电话。
等岑司靖走近，她恰好挂断电话。
岑司靖看了她一眼，苏令嘉解释：“网友在人肉我, 我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联系了认识的律师。”
岑司靖点了点头：“林雪柔还在参加活动, 经纪人已经去活动现场找她。”
苏令嘉知道他会安排妥当, 便也没有细问, 正要低头继续看电脑上的微博页面, 却不想, 岑司靖一伸手, 长指按在电脑翻盖上, 轻轻一合。
苏令嘉愣了一下, 抬头看向他。
岑司靖拿着手中的药瓶说：“帮你上药。”
苏令嘉伸出脚，岑司靖刚打开瓶盖, 忽然门铃声响起。
岑司靖起身：“我去开。”
到了玄关，他一看门镜, 却见苏长安、刘亚娟还有苏令仪站在门外。
苏令嘉从客厅喊了一声：“是谁啊？”
岑司靖回头望了一眼, 嘴角轻抿，打开了门。
门一开，刘亚娟原本的气势汹汹忽然一滞，转而变成了惊讶：“你是……”
岑司靖微微颔首：“苏令嘉的男朋友。”
刘亚娟与苏长安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愕然。而苏令仪在看见岑司靖出现在门后的那一刹那，脑中就嗡地一声，直到从他嘴里听见“男朋友”三个字，她便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还是刘亚娟先反应过来，想起这次来找苏令嘉的目的, 一边绕开岑司靖往门里探，一边问：“令嘉呢？”
岑司靖展臂一拦，手撑在门框上，完美地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刘亚娟抬起头，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
岑司靖嘴角带着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阿姨，小嘉现在不方便见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们转达。”
他声音清冽，不疾不徐，虽然只穿着简单白T，可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气场与气质，却莫名让刘亚娟觉得自己低了一头。
不止刘亚娟这么觉得，苏长安和苏令仪也不例外。
然而，就是这种低了一头的感觉，助长了刘亚娟的不满，她想起了那个光鲜亮丽高人一等的大女儿。
她不明白，明明是她生出来的孩子，凭什么活得比她高贵、比她优雅、比她从容！
明明她这个女儿小时候又黑又胖又丑，任由她打骂，凭什么自己辛辛苦苦把她养大之后，她那样盛气凌人地对待自己，变得不听话，不老实回报。
凭什么她的女儿还能找个条件优越的男朋友，妄想把他们一家撇开！
刘亚娟推岑司靖胳膊：“你让开！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说话？！”
苏令仪见状，连忙拉住刘亚娟，飞快瞥了岑司靖一眼，细声细气道：“妈，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说完，她还看向岑司靖，脸微微低垂，可视线却曲折地向上看着他：“真对不起啊，哥哥。”
岑司靖听到“哥哥”两个字，眸光微微一闪，随即不动声色地轻笑：“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夫’。”
苏令仪一抿唇，脸色有点难看。
刘亚娟可没耐心认亲，当即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苏令嘉！”
客厅内，原本苏令嘉见岑司靖这么久不回来，并且玄关那边还有说话声传来，她就准备起身去看。
恰好刘亚娟喊了这一嗓子，她顿时反应过来，心中立马升起一片燥郁。
她深吸了一口气，趿着拖鞋抱着双臂信步来到玄关，挺拔地站在岑司靖身后，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岑司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办法，只好退到一边。
刘亚娟、苏长安径直往里走，苏令仪的目光在岑司靖与苏令嘉之间默默转了一圈，随即垂下眸子，跟在父母身后。
岑司靖背靠墙壁，目光担忧：“你……”
苏令嘉看向他，扬了扬唇角：“我想吃小馄饨。”
岑司靖稍顿片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苏令嘉笑着点了点头。
岑司靖退出门外，直到大门在他面前吧嗒一下合上，他才恍然觉得之前那种被苏令嘉排斥在外的感觉再一次从心底滋生。
苏令嘉走到客厅，刘亚娟和苏长安正低头研究沙发是真皮还是人造革，而苏令仪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房子里的软装。
“你们过来找我，想说什么？”
苏令嘉斜倚着墙壁看向他们。
因三人是坐着，而她站着，高度差的优势让三人觉得，她在俯视他们。
苏长安拍拍大腿：“你、你给我们惹了这么大的祸，还问我们想说什么！”
刘亚娟也在一旁帮腔：“就知道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27岁了工作不稳定、家庭也没有，你就是个失败的女人！”
苏令嘉呼吸一滞，随即，视线冷冷扫过去。
刘亚娟短促地倒吸一口凉气，讪讪别开目光。
苏令嘉忽然笑了起来：“是啊，谁有您成功。一辈子在家里生孩子带孩子，受了什么气，就拿孩子当出气筒。自己不花心思求上进想办法改变生活条件，天天骂孩子长太快吃太多，害了你一辈子。”
“你！”刘亚娟瞪圆了双眼，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说话的？！”苏长安大吼一声，摆出父亲的架子。
苏令嘉笑得更加畅快：“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孩子刚上小学就对孩子说，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自己想办法吧，以后我们要靠你的。你们真的好成功啊！”
苏长安脸红脖子粗，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苏令仪见状，忍不住开口：“姐，你一定要这么刻薄吗？你以为你真的独立了？真的跟我们不一样了？你看看你现在，网上都是怎么说你的。你跟我们筋连着筋，分不开的。姐，你要是看不上爸妈，觉得他们没本事没眼界，那你就带他们过好日子，让他们开眼界长本事啊。”
苏令嘉看向她，嘲讽地勾勾嘴角，随即一脸从容地拨了拨头发：“你说的这些事，你自己怎么不做？”
苏令仪一噎，过了会儿才说：“我、我还在读研。”
苏令嘉极轻地呵了一声：“所以你们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刘亚娟挺了挺背，涨红了脸说道：“你给我们惹了这么大的祸，我们来找你问问怎么了？现在亲戚朋友都对我们指指点点，你让我们面子往哪儿搁！”
苏令嘉咬了咬牙。
她就知道又是面子。
她不想像上回那样暴躁怒吼，便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后背离开了墙壁，慢慢站直，说：“你们不是已经在网上变相跟我撇清关系了吗？我怎样，又关你们什么事呢？”
苏长安与刘亚娟被她说得心虚，互相对视一眼，苏长安又直起身子道：“不然你让我们怎么说，是我们没教好你是吗？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害我们？！”
苏令嘉发现自己跟他们完全没在一个频道，忍着气掐了掐眉心，最后怒极反笑般看向他们：“对，我害你们，所以你们想怎样？要钱？要房子？要车？”
刘亚娟目光闪烁，想了想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给我们赚钱啊？再说了，你现在赚多少钱，又给了我们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住着大房子开着豪车，还成天跟我们计较钱，真是白眼狼！”
苏令嘉沉出一口气：“说吧，到底要多少，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时间跟你们浪费。”
“你……”刘亚娟咬了咬牙。
苏长安一把拽住她，看向苏令嘉说：“我们也不是特地跑来跟你要钱，只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也没什么主见所以来找你想想办法。不过你说到钱，我们打算给你妹妹买车。你开着七八十万的车，你妹妹总也不能太差对吧，毕竟是一家人……”
苏令嘉没了耐性：“要多少？”
苏长安看她一眼，接着说：“我们想着买辆三四十万的差不多了，我们自己准备了二十五万，剩下的……”
“剩下的我明天打给你们。”苏令嘉阔步往玄关走去，“最后一次，你们养我花的钱，我应该已经还清了。”
她说完，豁然打开门，却见岑司靖抱着双臂站在门外。
听到动静，他倏地抬起头。
大约是她开门太过突然，他眼中的担忧还没来得及收起。
苏令嘉猝不及防与他目光相接，莫名心虚，生怕从他眼中看到怜悯。
好在岑司靖表情转换得很快，他朝她笑了一下，说：“小馄饨煮好了，正想来叫你。”
苏令嘉突然不敢看他，垂下头，低声说：“好。”
话音刚落，刘亚娟、苏长安和苏令仪从屋子里出来。
苏令嘉飞快朝岑司靖身上瞥了一眼，也不知怎的，想起那日与岑司靖的父母吃饭。
章桃李温柔知性，岑行健气度非凡。
紧接着，她又想起了岑司靖的外婆。
沈兰心身板挺拔，目光矍铄，笑意盈盈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他的家庭，是那样温柔可爱。他和他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像道光一样吸引着她。
而她的家……
苏令嘉把三人送进电梯。
直到电梯门合上，刘亚娟才扭头对苏令仪说：“你看看你姐姐，小时候我们都没花多少心思在她身上，她都能过这么好，找这么好的男朋友，你呢？没用！连魏俊那样的男人都抓不住！”
苏令仪脸色一白。
她想像苏令嘉一样反驳回去，质问妈妈知不知道什么是亲情，养孩子难道就是追求付出越少回报越大吗？
可是她不敢，她没有苏令嘉的勇气和决绝，有能力脱离这个家庭。她只能依附父母，依附他们的支持。
苏长安在旁边说道：“我们帮你争取了你姐姐的资助，你要记得我们的好，别跟你姐姐似的，自己发达了，转头就忘了父母。”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
苏令仪慢吞吞地说道：“她不把自己当我们家的人，我跟她可不一样。”
刘亚娟和苏长安这才满意地松出一口气。
另一边，岑司靖把一碗小馄饨端到了苏令嘉客厅茶几上。
待苏令嘉坐下，他才揽过她的肩膀说：“快尝尝，这次的馅是我之前自己做的，看看跟我妈做的有没有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