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视才是最大的羞辱，林雪柔无疑感觉到了来自苏令嘉的羞辱。
苏令嘉淡淡说：“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说完，她便直接掐断了电话。
苏令嘉默默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林雪柔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她耳边回荡。
只有她自己清楚，林雪柔的那番话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深处的脆弱。
是啊，她出身底层中的底层，她的家庭没有钱也没有爱，她拼尽全力向上爬的小半生，只是为了得到很多很多钱，继而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关注。就连当初资助乔宇，她的初衷也是为了得到乔宇的感谢和认可。
她一旦从高处摔落，她的家里没有人能接住她，她的父母家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只会在她低落时来踩上一脚，在她获得成就时跳出来提醒她，永远别想躲开他们，永远别以为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了。
岑司靖能接住她，可是爱一个人总需要理由的吧？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再是光鲜亮丽的苏记者，而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失败者，她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岑司靖爱的。
父母尚且无法给予不计条件的挚爱，她又该如何要求岑司靖？
苏令嘉想到些什么，又拿起手机给梁茱发信息。
苏令嘉：【这两天有采访吗】
苏令嘉：【把我未来一星期的行程发给我】
过了好一会儿，梁茱才回复她。
梁茱：【姐，沈主任说暂时不用你来单位了呀】
梁茱：【姐，目前只有下周一需要你录制《新闻时空》】
过了会儿，梁茱又发来信息。
梁茱：【姐，刚刚出版公司那边来消息，说你写的《遇见》，暂时先下架了】
苏令嘉滞了片刻，这才发过去一个字：【好】
外面天色逐渐暗下，一缕月光自窗户间飘了进来，落到白色的毛毯上。
苏令嘉给李梦发了条信息。
苏令嘉：【在酒吧吗】
李梦：【在】
李梦：【还以为出了事有男朋友安慰就不需要姐妹了】
苏令嘉笑了一下，打字：【找你去喝酒】
李梦：【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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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雪柔挂断电话后，死死掐着手机，牙齿咬得几乎咯咯作响。
她费尽力气嘲讽苏令嘉，却只得到她云淡风轻的回应。
羞辱，绝对是羞辱。
哦不，苏令嘉一定是在故作镇定，一定是的。
这么一想，林雪柔坐在地板上，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个丑东西，又穷又丑的丑东西，她怎么会被一个丑东西打败？不会的！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林雪柔看了眼来电，是爸爸。
一定是爸妈看到网上的消息，来跟她说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吃那么多苦啦，回来当爸爸妈妈的小公主吧。
林雪柔接通电话，低低柔柔地叫了一声：“爸。”
林父语气很低，说：“小雪，你手边还有多少钱？”
林雪柔一愣：“爸，怎么了？”
林父声音更低：“不知道为什么，银行突然抽了公司银根，现在资金周转不灵。爸爸在外面签的私人债务，得到消息后一股脑上门来追债。小雪，你帮帮爸爸吧……”
林雪柔想起闵章的巨额索赔，以及因为这次网暴事件形象受损，各品牌发来的节约函和违约索赔。
她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
过了许久，林雪柔才想到什么，拿起手机疯狂地给Amy发信息。
【是不是你们！】
可是，Amy不会回复她。
她又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给岑司靖发信息。
【岑总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让银行抽银根，求求你】
然而，同样不会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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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ONLIGHT酒吧。
李梦推过来一杯加冰威士忌。
苏令嘉拿起酒仰脖喝了一大口，李梦扯扯嘴角：“我说，林雪柔的事已经走向完美结局，你几乎完胜，你现在怎么还借酒消愁呢？”
苏令嘉摇了摇头：“我被停职了。”
李梦一愣，随即满脸轻松地嗐了一声：“就这？”
苏令嘉捧着酒杯看向她。
李梦连忙举手做发誓状：“我可不是没有同理心啊！我只是觉得，现在停职对你来说也不算完全的坏事。这几年你太拼了，几乎没有休息过，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重新做个规划。”
苏令嘉想了想：“比如？”
李梦说：“比如干脆不做记者了，像我一样自己创业，做点小生意，反正你现在也不缺钱。”
苏令嘉看着杯子里的冰块，犹豫一会儿说：“可是，我这样是落荒而逃啊。顶着一个业界反面教材的骂名，落荒而逃。”
李梦哎了一声：“谁在乎呢？大家都那么忙，谁在乎别人在做什么？而且，你要是过意不去，你就给那个小孩子，叫什么燕子的，亲自去给她道个歉，做点经济上的补偿。而且，这个反转出来之后，炮火都集中在了你身上，那两个孩子反倒淡出了大众的视线。没什么的。”
苏令嘉低着头不说话。
李梦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又开始钻牛角尖了，想了想，又劝：“而且你现在的重心应该稍微转移一下了吧？”
苏令嘉看向她，眼神疑惑。
李梦道：“比如跟岑司靖谈一段轰轰烈烈又甜甜蜜蜜的恋爱，然后进入婚姻殿堂，开启人生的新阶段。”
这才是症结所在。
苏令嘉说：“如果我离开镜头，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我，不再有‘知名美女记者’的光环，不再享受所有人的尊敬和崇拜，那这样的我，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李梦：“？”
“不是，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难不成岑司靖喜欢的是你的头衔？”
苏令嘉沉默不语。
李梦：“强烈的自尊心作祟，怕被喜欢的人看不起，怕自己不够优秀无法跟喜欢的人匹配。完了，你比上一次跟我聊天更爱他了呀！”
苏令嘉嗯了一声。
李梦也不知道她嗯个什么，是承认了呢，还是随口应一下。
她在苏令嘉杯子上弹了一下，叮地一声，苏令嘉看向她。
“可是呢，”李梦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在爱别人之前，你得先学会爱自己呀。爱不完美的自己，接纳真实的自己，你要先给自己很多很多爱，才能有勇气和力气去爱别人呀。”
苏令嘉趴在桌子上说：“以前喜欢他，是因为觉得他是光，可以照亮我的人生。可是，我现在突然害怕光，因为我害怕他照亮的不是我的人生，而是一个灰扑扑的、一无是处的我。”
第五十一章
岑司靖打来电话时, 苏令嘉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李梦替她接了电话，说明情况后，便等着岑司靖来接。
等岑司靖到酒吧，李梦戳戳苏令嘉的脸：“喂, 你家亲爱的来了。”
苏令嘉却趴在桌子上没动。
岑司靖看着她, 叹了口气：“怎么喝这么多？”
说着, 他便要俯身去抱她。
倒是李梦想到些什么, 叫住他：“诶大作家, 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岑司靖动作一顿, 片刻, 他站直身子, 目光扫向李梦。
李梦组织了一下语言, 指指苏令嘉：“你们交往到现在, 应该知道彼此的家庭情况了吧？”
岑司靖目光往苏令嘉身上一瞥，顿了顿, 微微颔首。
李梦这才松出一口气，嗐了一声：“那我就直说了。你也知道, 我们小嘉她家里有点……怎么说呢, 说扭曲可能太严重了，可在我眼里，确实是不正常甚至有点扭曲。所以你应该能理解她有些性格上，可能会比较，嗯……跟普通女孩子不太一样。”
岑司靖对她说的“不太一样”倒深有感悟，他点点头，一手将醉倒的苏令嘉搂在怀里。
苏令嘉迷迷糊糊间闻到熟悉的薄荷香，便循着这香气凑过去，搂住他的腰, 脸在他胸膛蹭了蹭，嘟囔：“抱抱……”
岑司靖拍拍她脑袋安抚她：“乖，稍微等一下。”
李梦倒是没想到他们之间是这么个相处模式，一时又觉得是自己过分担心了。可既然话说到这里，她干脆也不再收回去，便接着说下去。
“那什么，她其实挺别扭的，明明内心里住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可偏偏喜欢装成强势大女人。如果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她太强势太独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其实指不定她心里有多渴望你能罩着她呢。”
岑司靖的目光从苏令嘉身上移开，转到李梦脸上。
原本带些疏离的视线，因李梦这番话有了温度。
他朝她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
恰巧，驻唱的“洛阳铲”来找李梦调酒，李梦连忙冲岑司靖挥了挥手：“行了，你赶紧带她回去吧。搞半天来我这儿撒狗粮呢！”
岑司靖看了跑到李梦身边的年轻小男生一眼，也不知怎的，想起之前苏令嘉跟他提过的“洛阳铲”，便朝对方点头示意，随后才弯身抱起苏令嘉往外走去。
走出酒吧，九月中旬的晚风一吹，苏令嘉成功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往岑司靖怀里躲去，嘴里还喃喃：“冷……”
岑司靖加快脚步，将她放到了副驾上。
扣安全带时，苏令嘉开始不老实，按着岑司靖的手不让他动。
“你是‘捡尸’的，我要报警！报警！”
她一张嘴就是酒气，两眼涣散没有焦距，不止脸上酡红，就连脖子一直到胸口的皮肤也红了一大片。
岑司靖的手好死不死被她按在了腿上，他沉出一口气：“苏令嘉，是我。”
“你是谁……”苏令嘉眯着眼，身子往车外扑出去，一下子趴到了岑司靖身上，凑近他的脸仔细看。
“是岑司靖。”她咯咯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脸，“你是岑司靖。”
岑司靖将她的手从脸上挪开，不跟醉鬼计较：“坐好，我们回家。”
苏令嘉认出他之后，整个人就乖巧起来。小学生一样乖乖坐正，还配合地让他扣上安全带，一直等他绕到驾驶座，她才又凑过去。
“岑司靖，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岑司靖扒开她伸到他腿上的手，眸光沉了沉：“苏令嘉，你坐好，别乱动。”
“哦。”苏令嘉乖乖坐好，两只手还抻了抻裙子下摆。
车子缓缓启动，她垂着脑袋，及肩的黑发乖顺地披在脑后，偏偏头顶有一缕头发翘着，平添几分生动。
苏令嘉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女生一样，声音细细小小地说：“岑司靖，我爱你。”
车子刚挪出车位便猛地刹住。
两人齐齐因为惯性，身子往前一倾。
岑司靖踩着刹车，扭头看向苏令嘉。
苏醉鬼显然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揪着安全带哭唧唧地抱怨：“勒死我了，肩膀胸口都好痛……司机，我要换司机！”
岑司靖眨了眨眼，胸腔子里胀鼓鼓的。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想问她还记不记得刚才说了什么，后面的车子却已经按起喇叭。
岑司靖暂时放弃与醉鬼交流，重新踩下刹车。不多时，黑色卡宴便汇入车流。
到了艾肯金座地库，苏令嘉已经睡了过去。
岑司靖将她抱下车，一路走进电梯，又一路到了她家门口。
走进玄关，苏令嘉又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我在哪里……”
岑司靖脱下她的高跟鞋，将她抱到沙发：“在家。”
苏令嘉却摇着头，闹脾气似的把抱枕全都丢到地上：“不是，不是家！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爱，才不是家！”
她一边说，一边跪趴在沙发上哭。
岑司靖看着她塌下的腰，撅起的屁股，只觉得眼皮直跳。
可是，现在显然不是想入非非的时候。
他弯身拍苏令嘉肩膀：“是家，有爸爸有妈妈有外婆，还有我。”
苏令嘉从沙发上抬起脸，眼睛哭得通红。她看向岑司靖，过了一会儿，又朝他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脸。
岑司靖把脸凑过去。
苏令嘉指尖顺着他的脸部线条划过，喃喃：“岑司靖，你爱我吗？”
岑司靖点头：“爱。”
苏令嘉说：“有多爱？”
岑司靖想了想：“很多很多。”
苏令嘉直起身子，死死抱住他脖子：“那你会永远给我很多很多爱吗？”
岑司靖拍着她的后背：“嗯，永远给你很多很多爱。”
苏令嘉好久没有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湿漉漉地喷洒在他的颈侧。
直到岑司靖以为苏令嘉睡着了，她忽然又低低地喃喃了一句：“可是，爱长什么样啊？”
岑司靖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说：“爱是草蛇灰线。”
苏令嘉没有回应，岑司靖半蹲在地上，腿有点酸，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叫了她一声：“苏令嘉。”
苏令嘉没吱声，岑司靖轻轻拉开她抱在他脖子上的双臂，见她闭着双眼已经睡着了，这才松出一口气。
他指尖小心翼翼抚过她的眉眼，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爱是草蛇灰线，绵延于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视线交汇，每一个微笑，都是爱。”
次日，苏令嘉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从床上醒来。
一扭头，未拉严的窗帘缝里溜进一缕细细长长的阳光。她起身，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干净的睡衣，昨晚喝醉后零星的片段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
想到自己似乎缠着岑司靖问爱不爱她，苏令嘉便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