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嘉说：“因为医院缺人。”
岑司靖：“现在哪儿都缺人！！”他顿了顿，“我没你那么高尚，我不想让我在乎的人冒险。”
苏令嘉吸了吸鼻子：“我不高尚，现在超市都买不到菜了，所有菜市场都关门了，酒店都快停止营业了。去医院做志愿者，管吃管住。”
岑司靖一滞，片刻，他开口：“好，如果你敢去医院做志愿者，我就敢带着物资驰援江城。”
苏令嘉差点被他气死：“岑司靖现在是赌气的时候吗？！我没得选，你好好在家呆着，没事儿干嘛有样学样？！”
岑司靖说：“你自己还不是有样学样？”
苏令嘉沉默好久好久，窗外楼下枯黄树叶落了一地，路上空无一人。明明她刚来江城的时候，看到的景色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江城像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少女，她有着热忱的血液，积极向上的姿态，她有着不可估量的美好未来。
苏令嘉手指在窗玻璃上轻轻擦过，说：“我要去医院做志愿者。”
岑司靖说：“好，我现在就收集物资调度车辆。”
苏令嘉顿了顿，抿抿唇说：“好，我等你。”
岑司靖道：“苏令嘉，活着从医院出来。”
苏令嘉目光逐渐坚定：“你也是，活下来。”
挂断电话后，岑司靖在几个微信群里发了消息。
岑司靖：【调动资源，驰援江城，一起的扣1】
很快，屏幕开始弹出一条条新消息，随着消息越来越多，屏幕开始往下滚动。
过了一会儿，岑司靖收到郑宝珠的信息。
郑宝珠：【去江城？】
岑司靖：【嗯】
郑宝珠：【我家车队几个车手也想去，一起呗】
岑司靖：【骑行去？】
郑宝珠：【不然你专车送？】
岑司靖啧了一声，回复：【现在什么时候，哪来的专车】
郑宝珠：【那就骑行呗】
郑宝珠：【发挥强项嘛】
岑司靖轻笑一声：【好，江城碰头】
疫情之下，时间似乎失去了度量。所有人都盯着最新确诊人数和最新死亡人数，一个个攀登的数据，一次次与死神的抗衡。
苏令嘉每天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奔波忙碌，有时抬头看见夕阳落下，才发现一天又过去了。
岑司靖带着物资赶到江城这天晚上，苏令嘉刚好打扫完一间病房。倒垃圾时，她的手指不小心摸到了垃圾桶中一位轻症病人的呕吐物。
即使隔着手套，苏令嘉依然感觉到了粘稠的触感，顿时头皮发麻。虽然同行护士及时处理，可苏令嘉的情绪却还是在这一刻崩溃了。
走出走廊时，她疯狂地给岑司靖打电话，连着打了好几个，岑司靖才接起。
一听到他的声音，苏令嘉就哇地一声哭出来，可还没哭两秒，她又赶紧把眼泪憋回去。
目前口罩防护服和护目镜资源还有限，不能被眼泪浪费。
苏令嘉靠墙蹲在走廊，抽抽噎噎地说：“我碰到病人的呕吐物了，我可能要得病了，岑司靖我要死了……”
岑司靖刚在仓库搬下一箱蔬菜，闻言走出仓库，沉声说：“苏令嘉，你不会死。”
苏令嘉根本听不进去，摇着头，崩溃道：“不，你不知道一天要死多少人，我马上就要死了。岑司靖，我要死了，我好怕啊……岑司靖，我怕死，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为什么那次你向我求婚我不答应，为什么我没答应，我要死也要以岑太太的身份去死……”
岑司靖原本紧张的心情莫名因为她这番话松了一下。
他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苏令嘉一噎，随即骂道：“岑司靖你还是人吗，我都要死了你还笑！”
岑司靖扶着仓库门框，没忍住，笑弯了腰。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空旷的大马路，路灯虚无地落下橘黄色的光，像是在怀念当初的车水马龙。
岑司靖慢慢直起身子说：“你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所有人都在为了江城努力，你会活下来，江城也会活下来。”
是的，所有人都在为了江城努力。
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民，英勇的中国人民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胞。
医护人员在努力，全国人民在努力，寒冬终将过去，春暖花开会有时。
第六十八章
当拂面的轻风褪去了寒意, 当越来越多的病人开始出院，苏令嘉终于有时间和精力，在工作间隙和同层的护士们聊聊天。
一个背后写着连城的护士问苏令嘉：“小宁，那个天天给你送大白兔的是谁啊？”
苏令嘉的防护服后面写着“宁城”。
她笑了一下, 即使隔着护目镜, 也能看到她眼底像是有无数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出来。
苏令嘉说：“我男朋友。”
说这几个字时, 她声音特别甜, 几个小护士都被她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连城”打趣着说：“听起来感情特别好嘛, 什么时候结婚呀？”
苏令嘉笑了笑：“快了吧, 等疫情结束。”
旁边又有人好奇起来, 推了推苏令嘉胳膊：“哎, 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啊, 有没有照片, 快给我们看看！”
对于秀男朋友这种事，以前的苏令嘉是绝对不屑于做的。可是现在, 大概是经历了生死，她忽然觉得, 爱就表达嘛, 喜欢就秀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为什么要憋在心里呢？
她笑嘻嘻地拿出手机，一边翻相册，一边还说：“他超级帅的，我从高中就喜欢他。”
“我去，你们还是高中同学啊？那你们几年了，十年？”
“对啊！十年了！”
苏令嘉说着，找到了当初医院里看萤火虫时，她拍到的视频。
只有惊鸿一瞥, 她转着圈拍萤火虫，最后手机镜头意外抓到了岑司靖弯腰，双手拢着一颗萤火虫的样子。
他一开始还侧着脸，后来忽然转过来叫了她一声。
他的视线穿过屏幕，精准地攫住每一个人的注意力。
镜头开始晃动，没几秒，视频结束。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哇”，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还真挺帅啊！怎么没了呢？”
苏令嘉摸摸手机屏幕，有些不好意思：“不小心拍到的，那时候还没正式交往呢，不好意思继续拍。”
“连城”又推推她：“快点快点，还有没有其他私房照，给姐妹们开开眼。”
苏令嘉：“我找找啊。”
她继续往下翻，真的很可惜，她跟岑司靖在一起这么久，居然很少拍照留念。
苏令嘉决定了，等疫情结束，她一定要跟岑司靖拍好多好多照片。
好不容易又翻到一张，是张夜景，岑司靖一身白衬衣黑西裤，单手抄袋，靠在石砌护栏边，低头看手机，晚风吹乱他松软的额发。照片远处背景里，是几个舞剑的老大爷。
“我去，这小区里拍的吧？这么有生活气息的环境都拍得跟硬照一样，真人一定长得更了不得。”
苏令嘉想了想说：“嗯，在我们住的小区里，那时候我正准备辞职，好不容易闲下来，就每晚跟他一起下楼散步。”
有个姑娘大概是被戳到了心窝子，哽咽着说：“以前从来没觉得跟家人散步有多幸福，可是现在，我好想回家陪我爸妈散步啊。”
“我也是，我老公还等着我呢。”
“我孩子刚上幼儿园。”
“诶，我也是，我本来打算年前拍婚纱照的。”
苏令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附和着说了句：“我本来还打算圣诞节跟他求婚的？”
众人：“？？？”
“连城”说：“不是，是不是反了啊？”
苏令嘉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向我求过一次婚，但是那时候我呢有很多事想不通，就拒绝了。后来等我想通，想跟他求婚的时候，就一次次被意外打断，想起来好波折哦。”
“好事多磨嘛。”“连城”说了一句，顿了顿，又好奇道，“诶，那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长这么帅，性格一定也很好吧？”
“他啊……”苏令嘉脸上有点烫，“他不但性格好，还很会做饭做家务，还很有才华会写书，工作能力也很强，而且……有那么点人生导师的感觉吧。”
“啧啧啧，这是当众撒狗粮呢！”
苏令嘉噗嗤笑了出来，继续说下去：“我以前是个特别外强中干，敏感自卑还容易焦虑，不会处理亲密关系的人，可是遇到他之后啊，一点点被他影响。活了小半辈子，只有跟他在一起之后，才觉得时间慢了下来，一切都可以稳稳当当地循序渐进。我开始在他的搀扶下往前走，后来我学会了自己找到节奏，自己往前走。”
“以前，我觉得工作是我人生的意义和自信尊严的来源，后来我觉得他才是。可是现在，我觉得自信、尊严、人生的意义，都是由我自己界定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曾经他跟我说过，即使我的世界里没有事业、没有他，什么都没有，我还是应该相信自己。那时候我以为我懂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那时候的我还是不懂。”
“最重要的是，跟他在一起，我会有一种变成小孩子的感觉。”
众人集体托着腮帮子，眼冒红心地听着。
“连城”还单身，不由羡慕地“哇”了一声：“我也想遇到这样的人。”
苏令嘉托着腮帮子说：“我倒觉得他是我的神。”
为爱而爱的是神，为被爱而爱的是人。
她是这世间无数平凡的人之一，可是她实在太幸运，遇到了她的神，然后学会了怎样去爱。
恰在这时，一个护士哒哒哒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包大白兔：“小宁，那个帅哥又给你送糖了！”
苏令嘉蹭得一下站起，接过之后，笑眯眯地说：“谢谢！”
另一边，岑司靖回到支援仓库，因为疫情压力大减，一群人一起工作这么久，也熟悉很多，便闲聊起来。
有个女孩子问岑司靖：“岑哥，你天天送大白兔给谁啊，女朋友？”
岑司靖笑着点头：“嗯，她又胆小又怕死，偏偏跑去医院做志愿者。她压力大的时候喜欢吃大白兔，我就每天给她送一点。”
女孩子遗憾地哎了一声：“原来你真有女朋友啊，可惜了。”
旁边有人起哄：“可惜什么，这儿还有大把单身好青年等你挑呢！”
女孩子脸红了红，忍不住问岑司靖：“岑哥，你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旁男生说：“哎这是打听敌情？”
女孩子啧了一声：“我才没那么绿茶好吧！我就是想听美好爱情故事。”她说着，低头叹了口气，“这做志愿者的日子太苦了，没点美好的事做盼头，哪里撑得下去。”
她这话一说，倒是引起了共鸣，立马有人附和：“岑哥你就讲讲呗，等你讲完，后面有另一半的接着讲。眼看疫情有结束的苗头了，咱们搞点轻松的！”
岑司靖轻笑了一下，扯了下裤脚，坐在旁边倒扣过来的塑料筐上，姿态从容得仿佛坐回了闵章总裁办。
他想了想说：“她呀……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特别柔弱但也特别强势，很聪明又很笨的人。在遇到她以前，我对未来的妻子连模糊的想象都没有，但遇到她之后，我突然觉得，我的妻子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让我愿意去做以前非常懒得做的事，做家务做饭散步逛超市，因为这些事一直以来都有人替我做好。她一直不知道，是因为她我才喜欢上做这些事。”
“我在她的眼睛里总能看到她对我的崇拜，她好像把我当成神一样在崇拜。可是她不知道，我也是个普通人。在她面前，我也会忐忑，会不安，会担心我做得够不够好，担心她明天对我的爱会不会比今天少。”
他说完之后，仓库里一阵静默。
也不知是谁突然嚷嚷了一句：“卧槽是谁起的头让岑哥讲他的爱情故事？这不是把狗骗进来杀吗！”
岑司靖看向窗外，这段日子，他每天看着窗外太阳升起又落下，数着日出和日落计算与苏令嘉没见面的日子。
好在，在这片中华儿女的土地上总能创造奇迹，这场来势汹汹的疫情终于进入了尾声。
半个月后，苏令嘉服务的医院最后一名病人康复，所有支援的医护人员以及志愿者光荣完成使命。
苏令嘉在酒店隔离观察半个月，隔离期结束的那天，岑司靖说在酒店外面等她。
苏令嘉收拾好行李，走出房间那一刻，心脏似乎也跟着蓬勃跳动起来。
大堂门口的红地毯上落下大片大片的阳光，苏令嘉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灿烂的阳光了。
她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后，大步朝外面走去。
走出旋转门，春日阳光迎面扑来，她张开双臂抬起头，闭着双眼让脸迎接久违的光芒。
岑司靖就在台阶下等她，见状也没打扰，只轻笑着望着她。
等苏令嘉垂眸睁开双眼，便一下落入了岑司靖如星光般闪烁的眼底。
岑司靖脚步微动，想要踏上台阶接她。
苏令嘉却忽然伸手做了个别动的动作。
岑司靖一顿，疑惑地挑了挑眉。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岑司靖你看好了，这些……”她的脚尖在台阶边缘上划了一条线，“这些就是我的自卑、敏感、焦虑、怀疑，现在我要一步步跨过去了。”
春风懒洋洋地吹过，苏令嘉几个月没剪头发，头发已经很长了，绑成一个乖顺的低马尾垂在脑后。
几缕鬓发被风垂落，贴到了唇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