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身后有急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不等苏令嘉抬步走开,唐琪便从后面叫住她:“喂苏令嘉!”
苏令嘉回头,挑了挑眉。
唐琪小跑至她跟前,双手背在身后互相绞着,红着脸喃喃:“今晚谢谢你啊。”
苏令嘉笑了声,也不知怎的,莫名觉得她有点可爱,便调侃道:“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谢谢’两个字。”
唐琪立马炸毛,哼了一声,傲娇地别过脸:“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嘴毒?我可是恩怨分明的好吧!”顿了顿,她斜着眼觑了苏令嘉两眼,又补充,“还有,你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不跟你竞争了。谁才是最后的‘一姐’还不一定呢!”
苏令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跟她挥了挥手:“好啊,欢迎你随时向我挑战。”
说完,她便闲闲迈着长腿往车位走去。走到一半,想起些什么,她又回头笑睨着唐琪,一语双关地说,“‘二’姐。”
唐琪:“……”
待苏令嘉走远,她看向一旁站着的苏令仪,忍不住问道:“你跟苏令嘉……”
苏令仪看着苏令嘉的方向,扯扯嘴角:“我姐。”
唐琪惊讶:“你亲姐啊?”见苏令仪点头,又惊叹,“一点都不像诶长得!”
也不怪唐琪感叹,苏令嘉与苏令仪从小就被人说不像姐妹。苏令仪打小就是白白嫩嫩天真无邪的娇俏少女长相;而苏令嘉直到上大学之前都是黑胖土,后来在李梦影响下减肥护肤,这才女大十八变地出落成清水芙蓉的模样。
苏令仪没说话,唐琪又问:“诶,那你姐在家说话也这么毒?”
聊到这个,苏令仪就有话说了:“当然啊!她对爸妈和我不要太刻薄!特别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是女王呢!不就是工作有点成绩吗,瞧把她骄傲的!”
唐琪闻言,皱眉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礼品袋,点点下巴:“这是你姐送你的?”
“嗯,过两天就是我生日了。”
唐琪啧了一声:“不是,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随手就送你几万块钱包包的姐姐,你说她刻薄?好吧,我承认她是嘴毒高傲,可她做人一直挺仗义,而且她工作可不是‘有点’成绩,而是如日中天,她就是有资本做女王。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样呢?”
苏令仪默默地看向她:“……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唐琪翻了个白眼:“我是很讨厌她,但这不妨碍我承认她的优点。”说完,她蓦地一顿,提醒苏令仪,“这话你就别跟你姐说了,免得她到时候在我面前嘚瑟,明白没?”
苏令仪哦了一声。
事实上,她才懒得给苏令嘉带话。
坐上车后,苏令嘉见时间不早了,便也没再找地方吃饭,而是在Lady M买了个蛋糕,直接将苏令仪送回学校。
下车之前,苏令仪对苏令嘉说:“姐,你之前说好帮我教训魏俊的,什么时候可以帮我?”
苏令嘉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件事,拧了拧眉看向她:“刚才在餐厅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一个渣男而已,你至于吗?”
苏令仪鼓着脸,气呼呼道:“当然至于!我就是想让他认错悔改!”
“悔改?!”苏令嘉倒吸一口凉气,提高了声音,“不是,你不会想让他回到你身边吧?”
苏令仪垂着头,嗯了一声。
“苏令仪,你长没长脑子?!”
苏令仪被她吓了一跳,蓦地抬起头:“你突然这么大声干嘛!爸妈都没吼过我!”她一边说,一边委屈地掉眼泪,“你根本没有感情,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当然不会懂我的心情!”
“我……”苏令嘉一噎,眼眶发胀,咬了咬牙,打开车门锁,平静道,“下去。”
苏令仪拎起蛋糕跟礼品袋,开门就走,没走几步,又不甘心地回来趴着降下的车窗说:
“我就知道你在骗我,还说要帮我教训魏俊!你对你同事都那么仗义,我是你亲妹妹,你居然不管我。苏令嘉,爸妈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白眼狼!自私!”
夜色寂寂,有凉风从半开的车窗穿过。
苏令嘉扭头看向苏令仪,沉下脸,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从大学城回到艾肯金座已经是晚上十点。
苏令嘉把车停到楼下,又在车里吃完两颗大白兔,这才开门下去。
谁知到了电梯间,居然看到电梯门口放了一块警告牌,通知各业主电梯临时维修,请走楼梯。
苏令嘉本就心情不好,这会儿想起自己住在二十二楼,顿时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
好在她平时有跑步的习惯,爬二十二层楼问题倒是不大。
苏令嘉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慢慢往楼上走,只是脚步莫名随着心情变得沉重。
到了二十二楼的楼梯间,苏令嘉整个人都脱力一般,挨着墙壁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这个时间,整栋楼楼梯间空无一人,寂静的空间莫名让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苏令嘉轻叹了一口气,忽然不想回家,干脆脑袋靠到墙壁,闭上双眼假寐。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自下而上。
岑司靖刚走到二十二层休息平台,一抬头,便看见苏令嘉坐在最上面的台阶处,倚墙而睡,身边是两只丢得乱七八糟的细高跟。
岑司靖停下脚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半梦半醒的苏令嘉抱了抱胳膊,大约是觉得冷了,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
岑司靖放轻脚步走上去,弯身将臂弯的西装轻轻搭在她肩上,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苏令嘉似是有所察觉,皱了皱眉,长睫翕动,像是马上就要睁开眼睛,脑袋也动了一下。
这一动,她的脑袋便顺着墙壁往下滑去。
岑司靖眼疾手快地托住她脑袋,苏令嘉身子一歪,顺势倒入了他臂弯。
岑司靖手一僵,本能地抬起,虚虚地浮在她肩后。
长指微微一动,岑司靖垂眸看了眼重又睡去的苏令嘉,最终单手握拳搁置在她肩上,避免未经允许的触碰。
苏令嘉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
岑司靖微微弯了弯嘴角,低柔安抚:“安心睡吧,小乌龟。”
第十一章
苏令嘉先是觉得冷,之后又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裹住了她,就像置身在童话里的壁炉边一样。
温暖的壁炉让她有了安全感,重又沉沉睡去。
脑中是乱七八糟的梦境。
一时是小时候吃饭,爸爸坐在长餐桌主位,妈妈和妹妹各坐一边,而她坐在妹妹的下手,面前是空荡荡的桌板。以她与妹妹的中间画出一条无形的线,线的左边是一家三口和丰盛的饭菜,线的右边是端着白米饭的她。
一时是妹妹看上她的水彩笔,但她不舍得给,妈妈便一把夺过,骂道:“你是大的,就该让着小的,你有没有脑子?!拿出来!”
一时是过年妈妈将姐妹俩带到一屋子亲戚面前,指着局促的她大笑:“你们快看她怎么会长得这么丑,也不会说话不会叫人,笨死了!看看我们令仪,多可爱呀。以后长大了,一定是我们令仪过得好!令仪,快跟长辈们问好,真聪明!”
然后换来一屋子亲戚的欢声笑语。
一时又是一家人走在一条黑灯瞎火的小路上,她跟在后面,突然听见前面妈妈说:“令仪你近视看不清路,当心这里有个井盖。来,你挽着爸爸妈妈。”
之后,她便看到苏令仪一左一右挽着爸妈,快速走远。而她因为散光,小心翼翼地弯腰在夜色中寻找井盖、避开井盖。
梦里的好多场景久远得像是别人的故事,在梦里,工作后的苏令嘉双手插着风衣口袋,无声地看着曾经那个年幼的自己。
之后梦境旋转,又出现无数陌生而熟悉的画面。
高考前一天,爸爸苏长安特地把她叫到跟前警告她:“你要是考不上重点,就别念书了,早点出去打工,还能给家里做点贡献。”
高三的暑假,苏长安又说:“你都上大学了,应该不用我们再养你了吧。”
大三实习的第一个月,爸妈来学校找到她,带她到宿舍楼下的凉亭,跟她谈家里买房的事。
妈妈说:“你也开始赚钱了,正好家里想买房,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回报我们了。”
爸爸说:“最好你的工资都直接打到我们卡上,我们帮你存着,按月给你发零花钱。”
苏令嘉看到绑着马尾辫的自己难以置信地问父母:“凭什么啊?!我赚的钱,凭什么让你们处置?!”
刘亚娟立马怒气冲冲地站起,骂道:“没有我们哪来的你!你现在能赚钱还不是因为我们把你养大?你赚的钱就相当于是我们给你的!”
苏长安拽了刘亚娟一把,试图对苏令嘉晓之以理:“你妹妹以后也要来宁城上大学的,那我们在宁城有个房子总不是坏事。你先工作了,你就先跟我们一起攒首付还贷款,等以后令仪有能力了,再让她帮你一起分担。”
苏令嘉默了两秒,浑身血液一点点冷却。
她问苏长安:“哦,这么算来,即使不算首付,买个房子我也至少比苏令仪多还七年贷款,那这七年怎么算呢?还有房子登记到谁的名下,你们想好了吗?”
刘亚娟一听苏令嘉要算账,差点又跳起来,所幸苏长安拉住她,沉声对苏令嘉说:“这个我们已经想过了,公平起见,房子就登记到我的名下,你们姐妹俩谁都不沾便宜,怎么样?”
苏令嘉还没开口,刘亚娟就已经挨不住,指着她鼻子骂:“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跟家里人都算得这么清!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你一点好都不记得,就知道跟我们算钱!白眼狼!”
苏令嘉眼眶一热,眼泪就顺着面颊流下。
刘亚娟更加气不过,骂骂咧咧:“怎么了?还委屈你了?你以为你减肥了皮肤白了变漂亮了就能做公主?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公主命!”
梦里没有苏令嘉送走爸妈的场景,或许是大脑主动回避了痛苦的记忆。之后场景变幻,时间就转到了那天晚上。
那晚天气很好,夜空中星光璀璨。
苏令嘉拎着半瓶啤酒歪歪倒倒地爬上了宿舍天台,又借着酒劲翻过了护栏。
夏日晚风轻抚而过,苏令嘉低头看着脚下。十二层楼不算高,但跳下去,却足以摔死人。
她一手拉着护栏,一只脚伸到空中,跃跃欲试。
再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吧。
苏令嘉抬起头,环顾四周。当她的目光看向夜空中的星星时,忽地顿住。
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只要把愿望写进星星里,就一定可以实现。”
她眯眼凝望远方的星星,过了会儿,一点一点收回了脚,又自觉爬下护栏。
她确实没有公主命。
有的人生来就是不被爱的。
如果星星真的可以实现愿望,那么她不会再许愿让大家都喜欢她。
如果星星真的可以实现愿望,那就
——让她成为女王!
苏令嘉慢慢擦干眼泪,给爸妈发信息:“你们要的房子,我买。但是工资,我不会交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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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司靖不知道苏令嘉都梦到了什么,居然在梦里流下了眼泪。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到她的眼角,可又怕贸然帮她擦眼泪会惊醒她,手指便短暂地停在了那里。
苏令嘉眉心动了动,忽地身子一颤,缓缓地从睡梦中醒来。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她顿了顿,一时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哪里,慢慢抬起头。
入目的是岑司靖线条清晰流畅的下巴,即使是这样的死亡角度,都不见一丝赘肉。
苏令嘉愣愣地看着,一下子也没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岑司靖注意到她的视线,收回手,垂眸与她目光相接,轻笑了声:“醒了?”
他声音清澈优雅,在空荡荡的楼梯间留下些许回音,如小猫的胡须一般,在苏令嘉心里落下几道极轻的、又痒嗖嗖的痕迹。
她大脑还未完全清醒,本能地咕哝了一句:“我在做梦吗?”
因睡了一觉,苏令嘉声线听上去沙沙的,莫名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和性感。
岑司靖眸色渐深,声音也比刚才喑哑:“你说呢?”
刚才的梦境实在太让人沮丧,苏令嘉还没从梦里的情绪中抽身,这会儿整个人都懒懒的,不怎么想动弹。
她想了想,拖着长音低低地嗯了一声:“应该是梦吧。”
岑司靖握拳搭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松开,随后手掌轻轻揽住她肩膀,这才说:“那就当是梦吧。”
也不知是连日加班连轴转,体力消耗太大,还是今晚情绪跌宕得太厉害。总之,当他的手虚虚握住她肩膀时,苏令嘉长睫微颤,身体却没动,依然靠在他的肩头。
就当是梦吧……
苏令嘉无声舒出一口气,看向岑司靖近在咫尺的脸,也不知为何,沮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涌上来的热意。
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还披着他的黑色西装。
苏令嘉心中一动,下雨那日,他特意送她到车位取车时,她心头闪过的模糊感觉似乎渐渐变得清晰。
许是这安宁的气氛让她暂时放下了防备,苏令嘉终是忍不住,低低开口:“那年我写给……”
话未说完,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咕~”
是她的肚子在唱空城计。
苏令嘉话头一顿:“……”
岑司靖也默了两秒,随后微微撇开头,抬手抵了抵鼻尖,掩饰嘴角的笑意。
苏令嘉脸色绯红,推开他胳膊,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又将西装还给他,别开眼看向别处,不轻不重地说:“太晚了,我先回去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