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嘉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好心,费这个心力来关心他有没有被刚才的闲言碎语伤到。
她回过神,偏了偏头,随后又直直地看向岑司靖,从容一笑:“什么没忘记?我只是觉得岑作家到了这个年纪还喜欢给人起外号,的确让人惊讶。”
说完,她便抬抬下巴,径直往演播厅走去。
岑司靖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想起刚刚她脸上的浅浅绯红,嘴角蓦地滑过一丝温润弧度。
录完节目已经将近深夜十一点,岑司靖与工作人员们告别之后,一抬头,恰好看见苏令嘉的背影离开演播厅。
与此同时,刘浩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车子已经开到广电大门口。
岑司靖又朝演播大厅出口看了眼,快步出门。
走廊里只剩几个收工的工作人员,岑司靖左右看了看,也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失落。
今晚天气不错,云开雾散,墨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温柔却也清冷。
宁城广电大楼就坐落在金沙江畔。
宁城是个不夜城,金沙江上更是灯火摇曳,游轮往来穿梭。隔江而望,对岸的万家灯火,亦在夜色中为这座城市添了些许温度。
岑司靖坐在副驾,目光从窗外收回,过了会儿又抱起双臂,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结束白天的行程后,又紧接着进演播厅从傍晚工作到半夜,的确太消耗精力,连他都有点吃不消,也不知苏令嘉能不能适应这种高强度工作。
可转念一想,当初在嘉宾遴选会议上看过的视频又从脑海中冒出来。
岑司靖想,苏令嘉大概从入行那天起,就在每天高强度工作,或许这样的日程安排,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也许是因为想着苏令嘉,许许多多与她相关的记忆便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岑司靖甚至觉得奇怪,为什么每一次他被人中伤,苏令嘉总能那么及时地出现,又那么勇敢地为他站出去。
其实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流言蜚语。父亲岑行健与母亲章桃李的事业,并没有外界以为的那样一帆风顺。
当年的《双娇》之后,岑行健借着这股东风,又投资了一部大制作电影,原以为能更进一步,却不想赔到几乎倾家荡产。
岑司靖永远记得,小学二年级时,他每天出门上学都躲躲藏藏,生怕被债主们截住。而岑行健为了维持公司,每日东奔西跑,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暂时将章桃李与岑司靖送到云城外婆家暂避风头。
似乎总有大人喜欢开些自以为没有恶意的玩笑,岑司靖始终记得刚到云城时,总能听见有人对他说:
“你爸爸不要你跟你妈妈了。”
“你的爸爸妈妈其实早就离婚了。”
“你爸爸在外面事业有成还找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所以才故意把你跟你妈送回来。”
每当他因为这些话,像只小狮子一样对那些人嘶吼,章桃李总会及时带他回家,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
“不是这样的,爸爸是为了保护我们。因为我们家遇到了困难,如果我们一直呆在爸爸身边,我们会有危险,爸爸也不能专心做事。爸爸在为了我们一家人的未来努力,妈妈也在努力写剧本帮助爸爸,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努力,明白了吗?”
童年的一些场景,奇异地刻在了记忆里,任凭时光飞逝,也无法磨灭。
岑司靖想到些什么,睁开眼,从口袋中摸出一颗奶糖,摊在手心。
当初章桃李为了哄他,还拿出一颗大白兔对他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大白兔,所有的不开心就会自动消失了。”
他擦着眼泪吃了一颗糖,又说:“可我还是不高兴,怎么办?”
章桃李便教他折星星,告诉他,把心愿写进星星里,就一定可以实现,这样就能高兴了。
后来他因为蛀牙改掉了吃糖的习惯,又因为进入初中,发现折星星太娘,改掉了折星星的习惯。
可是,某个小笨蛋却始终坚信着孩提时期的童话,还一直拿来安慰自己、安慰别人。
岑司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天下来的疲倦暂时消散。他无声一笑,拆开糖纸,将奶糖放入嘴里。
其实,闵章文化在他念初一时就已经重新步入正轨,但因为担心转学影响他的学业,岑行健与章桃李便始终维持着“异地恋”。
只不过,真正的爱不会因为距离和时间而消失,岑司靖懂事之后,就明白父母始终爱着彼此,也爱着他。
虽然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传言,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但他也不至于因此与人争执。
倒是那只小乌龟,明明自己被欺负都可以忍,偏偏能因为别人说他不好,而站出去跟人理论。
岑司靖支肘撑着太阳穴,另一手打开手机屏幕,看到壁纸上苏令嘉拿着话筒在矿难现场播报的照片,浅浅一笑,又重新将手机按灭。
前面红灯,刘浩从刚才就看到岑司靖在吃糖,以为他饿了,停车之后便低声问:“岑哥,等会儿要不要下去帮你买点宵夜?”
岑司靖:“不用了,谢谢。”
话音刚落,旁边车道上,一辆祖母绿大奔缓缓停下。
车内,苏令嘉满脑子都是岑司靖叫她“小乌龟”的样子,有十年前的,也有今晚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果决强势冷艳!
堂堂苏大记者,怎么能因为十年前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乱了心神?
前面红灯转绿,苏令嘉踩下油门,终于暂时将岑司靖的影子清出了她的大脑。
接下来几天,对化工厂的乔装暗访终于结束,苏令嘉开始进入素材剪辑以及最后录入阶段,编制《新闻背后》的新一期专题。
与此同时,《新闻时空》也在有条不紊地录制,作为主持人,苏令嘉自然忙得不可开交。除此之外,还有对几位业界前辈们的专访全部提上日程。
直到四五月交接之际,备忘录上弹出提醒,苏令嘉才惊觉三天之后就是苏令仪的生日。
自从上回闹完自杀,苏令仪便乖乖回学校写论文,准备本科毕业答辩。
中间她倒是联系过苏令嘉,言语之间总在试探她什么时候才能帮忙教训魏俊。
只可惜,苏令嘉工作繁忙,再加上“教训魏俊”的说辞原本就只是缓兵之计,便随意敷衍几句混过去了。
直到前天,苏令仪又发来信息,说自己生日快到了,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苏令嘉当时太忙忘了回,这会儿翻了一下梁茱早上发来的行程表,发现只有今晚没安排,便在一家西餐厅定了座位,又把定位发给苏令仪。
到达餐厅已经是晚上七点,苏令仪早已在座位上等她,表情有点不耐烦。
苏令嘉坐下后匆忙道了个歉:“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苏令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捞过手机看了几眼,又百无聊赖地把手机放回桌角。
苏令嘉自然看出她不高兴,只不过,她一向不擅长哄人。而苏令仪从小长得漂亮也爱漂亮,为了维持身材和皮肤,拒绝一切糖果巧克力,苏令嘉也不好拿出大白兔。
她想了想,拿起菜单笑着问:“你点单了吗?这家的小牛排不错,可以试试。”
“还没。”苏令仪看她一眼,不开心地噘了噘嘴,“爸妈每次帮我庆祝生日,都是提前做好一桌菜等我回家的。哪像你,每次都要我等。”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要不是餐厅乐队悠扬的小提琴刚好结束,苏令嘉差点就听不到。
她无声地继续翻阅菜单。
苏令仪又看她一眼,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医院那天,苏令嘉泼她水的样子,莫名有点害怕。
“姐,不好意思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等太久了。”
苏令嘉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苏令仪偷偷翻了个白眼,她的姐姐就是这样,一副高人一等跟他们一家人都不熟的样子。
苏令嘉叫来服务员,点完单后,便从身后拿出一个礼品袋。
苏令仪看见上面的logo,眼睛一亮。
苏令嘉说:“你就快毕业了,之后不管去实习还是享受暑假等着研究生开学报到,你都是个大人了。这个包包,就当是给你的成人礼。”
苏令仪接过袋子,摸着里面梦寐以求的小方盒,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她抱紧纸袋,欣喜地看向苏令嘉:“姐,你真好!”
“不用客气。”苏令嘉算是受了她这句恭维,想了想又意有所指地叮嘱,“既然是大人了,感情也好,学业事业也好,很多事就不能再用小孩子的方式去解决。冷静自持,学会及时止损,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明白了吗?”
苏令仪垂眸看着怀里的小方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脑中却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魏俊劈腿的那个女生有个有钱的爸爸,可是她有个有钱又厉害的姐姐呀!这么一比,她好像也没比那个女生差,魏俊只是不知道她有这么个姐姐而已。
苏令嘉也没留意她的神情,正要铺餐巾,却在抬眸之间,瞥见不远处座位上一个年轻男人。
她不经意多看了两眼,下一秒,蓦地沉下脸。
几乎是第一时间拿出手机,苏令嘉打开摄像功能,两指一拉,将镜头放大聚焦到男人身上。
第十章
等苏令仪从魏俊对她追妻火葬场的幻想中清醒,苏令嘉已经拍完视频起身,径直朝那个男人走去。
然而,还未等她走近,一抹眼熟的纤细身影便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过来,在年轻男人对面坐下。
苏令嘉脚步一顿,居然是唐琪。
她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那男人两眼,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男人,他可不就是《人物》的执行导演之一,王平之王导吗!
苏令嘉大致猜测了一下人物关系。
先前唐琪为了做《人物》嘉宾,主动攀附王导,结果偷鸡不成。而现在,也不知她是假戏真做在跟这位王导约会,还是另有图谋。
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王平之刚刚在唐琪的水杯里下药,苏令嘉就决不能坐视不理。
这么一想,她便快步过去,赶在唐琪喝下那杯水之前,劈手夺过了水杯。
几滴水从杯口漾出,落到唐琪手背。
唐琪手中一空,惊讶抬头,一看来人,愣神之后便条件反射地冷笑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令嘉姐。怎么,令嘉姐也想一起用餐?”
苏令嘉懒得理她幼稚的冷嘲热讽,目光淡淡在她脸上扫过,最后对上王平之的视线。
唐琪以为苏令嘉在用这种“王之蔑视”故意给她甩脸子,下意识便压着声音说:“苏令嘉,你要呈一姐的威风也麻烦看看场合,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面子我还要。”
她说完,忽然想起自己对面坐着的王平之。
唐琪实在没想到,自己当初为了跟王平之攀交情,请他喝了几次咖啡,又送过亲手做的小甜品给他,这王平之居然就真情实感了。最后虽然事情没成,可王平之却依然坚持不懈地约她看电影吃饭。唐琪拒绝几次之后,王平之才明白她的意思。
而这顿晚餐,王平之是打着“最后且唯一的告别晚餐”名义邀请她的。
唐琪也是心软,想着自己当初“不谈何撩”就觉得有点对不起王平之,便应下了这个邀请。
而此刻,看到苏令嘉莫名其妙出现,唐琪又猛地想起那日在MOONLIGHT酒吧,苏令嘉对她的警告——以后走捷径记得找对人。
唐琪默了默,担心苏令嘉误会她今晚跟王平之吃饭的目的,便举起菜单挡住脸,这才放心大胆地抬头警告:“喂苏令嘉,你要砸场子等回台里我随时奉陪,但是现在你最好清醒点!”
“清醒?”
苏令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见她还机灵地知道用菜单挡住店内其他客人窥探的目光,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我看该清醒的人是你。”苏令嘉终是忍不住补上一句。
唐琪脸涨得通红,莫名其妙就有种被姐姐训斥的感觉。偏偏这个姐姐语气虽然严厉,但声音温柔,让她一肚子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苏令嘉懒得理她,径直看向王平之,晃着手中的水杯,似笑非笑:“王导,您看是我直接报警,还是您去自首?”
王平之喉结上下一滚,目光闪烁。
其实从苏令嘉夺走水杯的那一刻起,他的大脑就出现了大片空白。
当初他入职不久,就因为一次偶遇喜欢上了唐琪。默默关注了唐琪一年多,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唐琪,结果唐琪却那么现实,他只好出此下策,想着先发生关系,再拍几张照片。
唐琪也算是公众人物,有把柄在他手上,到时还不是任他拿捏?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王平之咬了咬牙,故作镇定:“苏记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令嘉无声冷笑,直接报警。
唐琪在座位上,一脸懵逼地看看王平之,再抬头看看苏令嘉,大脑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猛地起身,指着王平之质问:“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王平之还想狡辩:“你们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他说着话,余光不停在苏令嘉手中的杯子上打转。话音刚落,便趁所有人不备,忽地冲向苏令嘉,想要毁掉证据。
可苏令嘉早有防备,闪身一躲,杯中的水虽晃了几下,但还是稳稳拿在她手里。
这边的动静早已引起餐厅工作人员注意,不一会儿便有保安出现,将王平之双臂反剪控制住。
苏令嘉将水杯交给赶过来的餐厅经理,交代几句后,又看向唐琪,说道:“餐厅应该有监控,我手上也有视频,待会儿发给你。证据经理会帮你保留,待会儿他也会跟你一起去警局做笔录。”
唐琪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此时对苏令嘉的心情。
不过,苏令嘉也懒得计较她的心情,解决完这边的事之后,便往自己座位走去。
出了这种事,这顿饭是吃不安稳了,她干脆叫上苏令仪去外面。
到了餐厅外,春夜暖风徐徐而过,苏令嘉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刘海捋到脑后,对苏令仪说:“我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