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姝之点点头,正要说话时, 身后传来一声激动的男声。
“不可以!”姜姒从门外闯了进来, 藏蓝色苗服随着他的走动在他脚下开出了一朵幽兰之花。
他当着月冠仪的面拉起秋姝之的手:“秋娘她不会跟你回去的,她已经答应过我。”
月冠仪虚弱的撑着床边,眼中厉色尽显:“姜姒我一直容忍你, 但秋娘是我的妻主, 我才是她明媒正娶的夫郎,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称呼秋娘为妻主。”
姜姒紧紧拉着秋姝之的手, 妖冶的眉目张扬鲜明:“明媒正娶又怎么样,秋娘她根本就不爱你,她娶你不过因为你的身份地位而已,都是你厚颜无耻的纠缠与她,否则秋娘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勾栏出来的货色。”
月冠仪眼中通红近乎迸出血来,分明的指骨扣着床沿, 指甲在木板上划出鲜明尖锐的划痕,透着他入骨的恨意:“我是勾栏出来的又如何,至少我将身子清清白白给了秋娘,更从来没有过设计陷害秋娘之心,你呢?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峡谷埋伏,掉进江水中,这些都是你做的局,就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毒夫!还我孩子的命来!”
“够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秋姝之终于出声制止。
月冠仪不可置信的看着秋姝之,喃喃道:“秋娘,你真的向着他?”
姜姒眼尾得意的扬起:“我早就说了,妻主她根本就不爱你,也不稀罕做什么驸马,我们已经说好了,等平定完叛乱之后,妻主就跟我一起留在云南,再也不回京城。”
“不可能,不可能。”月冠仪浑身痛苦的颤栗,头发散乱着,像发了疯一样的拉着秋姝之的手:“秋娘不会的,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秋姝之揽着他不停颤抖的腰身,怜惜的爱抚着:“傻瓜,怎么别人说什么都信?你这样以后还怎么管理锦衣卫?”
她之所以会答应姜姒的各种要求,不就是因为身体里的蛊毒嘛。
这么一遇到关于她的事情,月冠仪的脑袋就像不够用一样?
“秋娘......”月冠仪眼尾的红渐渐晕散开。
秋姝之抬眸对上姜姒的妩媚动人的眉眼,叹息般的说道:“蓝儿、不,姜姒,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是不会跟你留在云南的。”
姜姒踉跄的倒退一步:“为什么?你以前跟我说的话,难道都是骗我的?”
秋姝之垂眸:“对。”
“为什么?”姜姒气血上涌,撕心裂肺的喊道,无尽的泪水从他眼眶中流出:“为什么要骗我?我以为我会和父亲不一样,我会遇到一个真心疼爱我的女人,我不会让我的人生沦为父亲一样的笑话,原来我比父亲的人生还要可笑,为什么,秋姝之你为什么?”
他扑打秋姝之的怀里,拉扯着她的衣襟,捶打她的胸口,将心中所有的怨恨痛苦都发泄出来,但越是发泄他心中的痛就越强烈,无法形容的痛苦搅得他心碎交织,他失声恸哭:“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骗我?玩弄我就这么快活?为什么?”
“因为蛊毒。”秋姝之对上他哀戚的双目平静的说道:“因为你埋在我身体里的蛊毒。”
姜姒猛地顿住,眼眸中有片刻失神,然后凄厉的大笑着:“原来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我给你下了蛊?你也早就知道我是姜姒对不对?所以你才会故意对我说那些话?”
“是。”
“哈哈哈哈哈哈......”姜姒仰头大笑着,笑声凄厉哀婉,苦涩的泪混合着笑声在屋子里回荡,原来他的一生都是个笑话。
原来一切都是他自讨苦果。
他种下的因,就要用他来亲自尝苦果。
没有人爱他。
没有人。
他颓废的倒在地上,艳若桃李的眉眼此刻黯淡无光,像遁入了无边长夜,窥不见一丝光亮。
“姜姒,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月冠仪冷眼看着他。
如果当初他没有给秋娘下蛊,就不会有如今这些事情发生,秋娘更不会去勾引他。
“你母亲造反,你男扮女装假冒世女,又意图谋害驸马,种种罪行恶贯满盈,这本宫将你带回京城,足以将你碎尸万段。”月冠仪阴厉的眸子剜在他的身上,似乎恨不得将他就地凌迟。
“姜姒也是受制于人,有些事并不是出于本心,更何况如今姜岁刚死,云南形势不稳,他是苗疆圣子不能随意处死,否者让其他族人怎么看?”秋姝之伸出手将姜姒扶起。
姜姒缓缓抬眸,看着秋姝之与往日一样的温柔眉眼,恍惚间似乎有看到了曾经疼爱自己的秋姝之。
早知道一切都是谎言,他就不会将蛊毒那么快解开了。
他希望这场梦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一年、五年、十年、让他长久的坠入秋姝之温柔的眉眼中,直至长眠。
但一切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那个承诺会一生一世爱他的秋姝之再也没有了。
他笑容苦涩:“怎么,你不怕我再对你下蛊了?”
“你敢!”月冠仪拿起身边的茶盏朝着他的脸狠狠砸去,茶杯在他妖冶无双的脸上砸出一道红印子,他没有躲避,而是直直的盯着秋姝之看。
似乎还在期待着秋姝之会像往日一样维护他。
但秋姝之没有,他们之间疏远的距离,让他从心底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
她虚扶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起:“我相信就算了为了你的族人你也不会这样做。我虽然骗了你,但对苗疆的承诺还在,朝廷已经下令设立云南府,苗疆族人的处境已经大不相同,你贵为苗疆圣子完全可以在云南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必再自讨苦吃,不值得。”
他突然拽着秋姝之即将离开的手带到自己怀中,另一只手揽着她的后颈,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他近乎再用一种暴烈到极致的方式在她口中肆虐狂吻,不放过她口中任何一处角落,那一刻她似乎能听到他胸腔内猛烈狂跳呼之欲出的心跳声,等秋姝之反应过来将他来开时,嘴角已经被他咬破了一块皮肉。
“你做什么?”
姜姒看着她嘴角的鲜血,低低的笑了一声:“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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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王之乱平定,圣旨已下,设立云南府,稳住了云南各族之心。
秋姝之和月冠仪终于可以回京。
车马队伍在蜿蜒的官道上行驶。
不远处的小山上,一袭红衣矗立。
跟秋姝之在一起的短短几个月,对于姜姒来说仿佛想经历了一场美梦。
后来他在山林间找遍了所有的草木,再也找不到能吹出泡泡的枝叶,就像他和秋姝之再也没有可能。
在秋姝之身上下蛊是他当初为了保命而不得不使用的阴招,但终究伤了她的身子。
月冠仪说得对,他就是个毒夫。
他活该得不到幸福。
母亲死后,父亲也跟着殉情了。
他以前一直怨恨父亲,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付出了一切,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反而让自己从高高在上的圣子,堕入了污泥之中。
但这一刻,他终于懂了。
情爱深入骨髓,无法割舍。
即使另一方只有利用,自己也心甘情愿奉献一切。
所以他再次在她身体里埋了蛊,只是这一次,在她身体的是母蛊,而埋在他身体里的是子蛊,这样即使远隔千里他也能感应到她的存在,她的心脏。
“圣子,秋大人她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姜姒痴恋地看着远方,远处的车马已经小到模糊。
“再让我看看吧。”
往后山高水长,妻主,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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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姝之平定滇王之乱,大胜回朝,震惊朝野。
小皇帝大喜过望,当朝便将她升入内阁。
能在她这个岁数进入内阁的,大启国历史上还没几个人。
不过这也合情合理,就在秋姝之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秦政死了,顾郑和秦倾对垒,落于下风被调往边陲,小皇帝趁势而上,收揽宗族门阀势力,再加上有秋姝之和月冠仪的帮助,皇权更加巩固。
“秋娘,如今顾郑势力已经解决,秦氏一族摇摇欲坠,你说我们要不要将秦氏彻底连根拔起。”
月深束起一头墨发,簪着一个坠金步摇簪,每走一步,步摇就会跟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晃,但却并不显得小皇帝不稳重,反而更显得她仪态万千。
“陛下,肃清秦氏容易,但想要肃清整个大启却很难,从朝廷倒民间,上上下下利益纠葛,牵一发而动全身,秦氏不能在段时间内被清除,不如徐徐图之。尤其我们才刚刚平定云南,这时候不宜大动,蓝贵妃也需要您宠幸,让苗疆知道您重视苗疆。”
月深淡淡一笑:“知道了,还是秋娘想的周全,是我太心急了,蓝贵妃那边我也会多去几趟。”
秋姝之抿唇一笑:“陛下有一件事确实应该急一些。”
月深微微挑眉。
“以往陛下受制于人,不敢轻易让后宫妃子怀上皇嗣,但那如今朝廷没人敢跟您说一个不字,您也确实应该延绵子息了。”秋姝之轻声说道。
月深低头露出一丝苦笑:“秋娘,那药我早就停了,也试着不断临幸几个乖顺听话家底一般的妃子,但都没什么动静......想来应该是那时候吃的药,药性太猛伤了身子......秋娘,我或许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秋姝之大惊失色,当场跪下:“请陛下恕罪,都是微臣的错,微臣当初就不应该把那些药给您。”
“秋娘你这是做什么?”月深立马将她扶起:“当初要你找药的人是我,自愿吃下药的人也是我,我知道吃下那些药会有什么后果,这不怪你,你也不必自责。”
即便月深这么说,秋姝之还是深感愧疚。
一国之尊,却要一生无后,月氏一脉本就只剩下月深一支独苗,皇室血统如何延续?皇位又该由谁继承?
正当秋姝之纠结之时,月深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秋娘,我这辈子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但大启不能没有储君,兄长也是月氏血脉,若是他能生个女儿,带她成年后,我想立她为储。”
秋姝之震惊的看着她。
皇帝膝下没有子嗣,将旁系的孩子抱养在自己名下抚养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但月深说的却只是立她的孩子为储君,却没有说要将孩子抱养在她的名下,这便是在向天下人宣告,皇子和驸马的孩子是储君,而皇帝膝下没有子嗣。
“我知道这是为难你了,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月深见她不说话,便开口说道。
“微臣愿意。”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月深不能有子嗣多多少少也和她有关系。
更何况小皇帝还做了这么大的让步,在外人看来她简直就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那就好,秋娘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想你一样温柔稳重,比我更适合做一国之君。”月深浅浅的笑着,温柔杏眸软化成一滩水。
月深靠在她的肩上,嘴角带着一丝惆怅的弧度:“秋娘,其实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每天要和秦氏、和所有人周旋,虚与委蛇,秋娘,我很累,让我靠靠吧。”
“陛下......”
她拔下束缚着她长发的金步摇簪子,瀑布般的墨发垂下,她杏眸浅浅低垂,若算年龄,小皇帝今年也才不过十六岁而已。
出生时经历夺嫡之乱,五岁被秦氏挟持登基称帝,十余年时间每天带着面具,做小伏低和秦氏周旋,平定滇王之乱,削弱秦氏,贬谪顾郑,巩固岌岌可危的月氏皇权,而她仅仅才十六岁,放在上一世,也才读高一高二的年纪。
即便是放在历史上,她也能留下光辉灿烂的一页。
代价是她的身体,她的人生困于一座城,四角天。
走出御书房时,天色变得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
她正着急往外走,就看见玉叶撑着伞向她走来:“秋大人,太后有请。”
秋姝之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跟着玉叶去了清宁宫。
路上她遇见了在御花园里赏花的蓝雪照,他一身蓝衣,姿容绝美站在花丛之中如仙子,只是眉宇间再也见不到曾经的肆意与张扬,只剩下点点的哀寂。
蓝雪照在看见秋姝之时,眼神有一丝闪烁。
秋姝之颔首示意,从他身边走过。
到了清宁宫正是用晚膳时,流水般的菜式被下人们捧着一道一道呈到秦倾面前。
许久未见,秦倾身上的风韵更加绰约,明明是最暗沉的黑衣,穿在他的身上却能玲珑的勾勒出他每一处的身段,妖娆而不轻浮,轻慢而不谄媚。
他懒散的撑着下巴,手中拿着玉筷,眼神更是散漫,对着下人们呈上来菜式挑挑拣拣。
“儿媳见过父.......”秋姝之话还未说完,就被秦倾以指腹封住了唇。
他温和的眼眸里是少见的微怒:“秋姝之你没有名字吗?不许在哀家面前自称儿媳,哀家也不是你的父后!”
小皇帝夺权成功之后,秦倾也收敛了许多,但曾经的倨傲冷漫态度一样不少,余威尚存。
“您是月儿的父后,自然也是姝之的父后。”秋姝之轻笑着。
他气急败坏,故意从下人手里挑了一盘刺最多的鱼,以往这些鱼秦倾都只吃鱼脸下面最嫩的一块肉,但他被秋姝之气急了,将一整盘都放在秋姝之面前。
“行啊,既然你这么想做哀家的儿媳,哀家就给你机会孝顺。哀家想吃鱼了,你把鱼肉里的每一根刺都挑出来,稍微留下一根划破了哀家的喉咙,哀家就治你的罪!”
秋姝之浅浅一笑:“好。”
她用筷子一根一根仔细的挑着,微黄的灯光照在鱼肉上,让透明的微小鱼骨更加难以分清,不多时眼睛就有些难受。
“你们都下去。”秦倾冷声吩咐道,挥退了伺候的宫侍。
他本就没想要折磨秋姝之,偏偏秋姝之非要往他的逆鳞上撞,明知自己最讨厌他们之间的翁媳关系,她却偏偏要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