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这么久,他困在宫里没有他半点消息,每天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盼到她回来,还没说两句软话,她又往自己最自卑的地方上撞,他怎能不气。
他看着秋姝之不适的揉了揉眼睛,他心中的气也消了。
“哀家突然不想吃鱼了,给哀家夹块笋子吧。”
秋姝之放下筷子:“太后,这次我来,是想还您一样东西。”
她从怀中掏出他曾经塞在她领口绣着他名字的手帕。
秦倾倏地站了起来:“秋姝之你是什么意思?你如今功成名就,就想始乱终弃?”
“不是始乱终弃。”秋姝之平静的说:“我与太后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您心中应该清楚,我也从未和太后表达过我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秦倾轻声一笑,眼尾闪过一丝细碎微亮的水光:“你是想说一起都是我自作多情,我自甘下贱勾引你?”
“在姝之心里,太后永远都是太后,姝之尊您敬您,但也仅限于此。”
她将手帕放置在桌上,上面绣着字对于秦倾来说莫过于毁天灭地的打击,以前他可以自欺欺人,诓骗自己,秋姝之心里是有他的,可如今才明白原来从前的一切都是笑话。
他双眼充红,一步步向着秋姝之逼近,直至两人之间没有一丝距离。
他哑着嗓子,用几乎撕裂的声音质问道:“秋姝之,你难道就没有一刻,没有一刻对我动过心?我难道不比月冠仪那个贱人好?为什么,他可以,我却不可以?我所求不过,我也从未奢望过能光明正大的嫁给你,我只想、我只想让你疼疼我,像疼爱月冠仪那样疼疼我啊!”
屋檐外雨水潺潺,大雨混着他的撕扯的嗓音将不为人知的心事诉说。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不过是一个再平常普通不过的男儿家,对着心上人吐露着自己压抑已久的情感。
秋姝之眼眸颤了颤,沉默了好一会儿。
久到让他产生了一丝希望。
但随后等来的确实秋姝之一句冰冷的回答:“姝之从第一次见太后时,对您就只有尊敬,除了尊敬,再也没有其他想法。”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的走了。
空留秦倾一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身形不稳,单薄脆弱的身子撑着桌,差点站不稳。
良久,他痴痴的笑着,如疯子一般将手帕往嘴里塞,用身体的痛觉折磨自己,不断塞入喉咙的异物让他此刻几乎要窒息,仿佛肺中的空气无法吸入或呼出,全部凝结成一团不会流动的胶,沉默死寂,郁积在胸口,梗塞住喉咙,掐住他的心跳,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蜷缩弯曲。
只有阵阵传来的痛觉,在一遍遍的提醒他,他的一生有多荒唐。
第106章 落寞人夫 落寞人夫
出了清宁宫, 秋姝之沿着宫墙行走到御花园处,秦正雅坐在零落凋敝的花丛石凳中,桌上摆放着一包折叠好的东西, 用细绳系着, 上面还点缀着细雪一样的珍珠梅。
在他身后是深红高墙, 砌起高高的壁垒, 将天幕割裂。
“秋大人。”看到秋姝之离自己越来越近,秦正雅双眼微微下弯成月牙状, 温柔的一塌糊涂。
“见过皇后。”秋姝之微微屈膝行礼。
秦正雅玉指轻指旁边的位置:“您请坐。”
秋姝之在他身旁落座,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包裹上点缀的并不是真正的珍珠梅, 而是用不染纤尘的纯白的绢布制成的绢花, 离远看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 绢花上还染着珍珠梅清淡的香气。
“这次秋大人一举击败滇王立了大功,可惜侍身只是一介男子不能看见您在战场上的英姿, 但侍身听说兄长他因为政事思虑过重而小产了?”秦正雅说话声调软糯温柔。
秋姝之犹豫了半晌, 点头。
起初她也以为月冠仪只是因为悲伤过度而导致的小产,谁知在晚上亲热时月冠仪死活都不让她解开衣裳。
在她的追问之下,月冠仪才敢把流产的原因说出来。
得知月冠仪那般不要命之后, 秋姝之既感动又愧疚, 但更多的还是忧心他的身子。
男儿家的身子本就不如女人皮糙肉厚,月冠仪那一刀伤及要害, 也不知道是否会影响他日后生育。
小皇帝间接因为她而导致一生无后,若是月冠仪再不能生育,她可真成了月氏一族的罪人。
因此回京之后她便不断请名医给月冠仪调养身子,宫中的太医也请了不少,宫廷中本就没有秘密,因此小皇后知道也并不稀奇。
秦正雅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又很快隐没。
他叹息一声:“男儿家的身子最经不住折腾,兄长这样恐怕以后会子嗣艰难,秋大人日后有何打算?”
秋姝之一听,似乎回过些味来。
小皇后这话的意思好像有些不太对。
月冠仪若是不能生育,作为女人决不能绝后,一定会娶纳夫侍开枝散叶。
但秋姝之并不想这样做。
月冠仪当初为了她徘徊在生死线声,几次差点挺不过去,如此深情她岂能辜负?况且她也从未觉得无后是什么大事。
只是小皇帝已经无法生育,若是月冠仪以后再无法生子,那月氏岂不是真的断送在她的手上?
“臣一定会陪伴殿下养好身子。”
“你、”秦正雅没想到秋姝之竟然会这么说。
要知道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是极为看中子嗣的,孩子生的越多越好,男子也需要靠不断生女儿才能稳固在家族中的地位。
要是娶得夫郎不能生育,那就是不能下蛋的公鸡,毫无价值,妻家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其休弃。
“您难道就不担心,万一兄长他调理不好身子,无法为您生儿育女?您难道就不会怪他?”秦正雅说道。
月冠仪如今拥有的幸福都是从他手里抢来的,凭什么他能霸占本属于他的妻主,抢夺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所以一得知月冠仪可能无法生育的消息手,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挑拨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想让秋姝之厌弃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但秋姝之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秋姝之笑了笑:“为何要怪他?当初我掉下悬崖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殿下绝食自残想要下地府追随我,这才落下的病根,且不说太医如今都没有下定论殿下的身子是否真的养不好了,就算以后真的不能有孩子又如何?生孩子遭罪的是我夫君,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也是我夫君,我疼他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他?”
秦正雅怔怔的看着她,良久说不出话。
秋姝之的话深深地震撼着秦正雅,他只知道秋姝之好,却不知秋姝之这般好。
可她越好,曾经的有缘无分,就越能刺痛他心。
“时辰不早了,臣先告退了。”秋姝之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跟他道别。
“别走。”
她刚走两步,秦正雅就从后面攥住了她的衣袖,水润晶亮的眼眸里透着水光和冲破阻碍的疯狂。
“秋大人,您可还记得,当初探花初及第,秦氏曾有男儿向您求娶?”
秋姝之回想片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那几位好像是秦氏庶出的小公子,不过当初臣无心娶夫,便都一一回绝了。”
秦正雅上前两步,急急问道:“若不是庶出呢?如果是嫡出呢?”
如果是,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秋姝之望着小皇后微红乞求的眼眶,终于悟到了些什么。
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是嫡出,臣也是会拒绝的。”
说着,秋姝之轻轻扯下衣袖,向后倒退两步,深深行了一个礼:“臣告退。”
秦正雅紧握着旁边的包裹,艰难的点头。
在秋姝之走后不久,彩儿从一旁钻了出来,看着他手里还拿着包裹便好奇问道:“皇后既然已经见到了秋大人,为何不把这些东西给她?”
这些东西,只要能交给秋姝之,服用给月冠仪,可让他身体每况愈下......
秦正雅低着头,嘴唇翕动:“给了又有什么用,我和她终究是错过了。”
既然无论重来与否,秋姝之都不会选择他,那他的坚持与报复又有什么意义?从头至尾,他都未进过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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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后,秋姝之挥退了跟随在身后的仆人,准备一个人逛回府中。
路过买东西的小摊时,秋姝之下意识的掏出了钱袋准备买点吃的给月冠仪带点回去。
回京之后他就一直在调理身体,汤药喝个不停,苦涩的药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光是闻着就是一股子难闻的苦味,更何况是喝下去了。
但等她付了钱,从店家手中接过糖果时,却忽然想起,府中好像什么都不缺,各种蜜饯果子甜到发腻的东西应有尽有,但月冠仪连碰都不碰,他好像也不太喜欢吃很甜的东西。
秋姝之拿着手里的甜果,扔了也不是,吃了也不是,就这么拿着甜果回了府中。
路过重重亭台回廊,秋蕖霜一身淡蓝身姿掩映在绿荫中,比娇花之蕊还要纤细羸弱,手中针线翻飞似乎是在绣着些什么。
秋姝之眼眸微动,拿着果子递到他面前。
秋蕖霜被突然凑到面前的手惊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秋姝之后,眼中盛满了惊喜。
他指了指她手心里盛放的甜果,眼里闪着小星星,比划着:“这是给我的?”
秋姝之点点头:“当然。”
秋蕖霜细眉弯弯,拿起一颗果子放入最终,甜滋滋的口感瞬间盛放。
他笑完了眼,比划着:“难得你还记得我喜欢吃甜果。”
秋姝之噎住。
她是记得秋蕖霜喜欢吃甜食,刚来京城时她就尝尝带着他逛夜市,吃各种甜食小吃,但后来她官职越来越高,公务越来越繁忙,成婚之后,私人时间又几乎和月冠仪待在一起,真正陪伴秋蕖霜的时间便也少了。
就连这些甜果,购买的初衷也不是他。
秋姝之想,自己确实对表哥冷落太久了,疏于照顾。
想到这,秋姝之便坐在他身边,将包裹着甜果的油纸摊开,两人你一颗我一颗的吃了起来,聊起了幼年往事。
“表哥,你绣的是什么?”秋姝之塞了一颗甜蜜饯放在嘴里,浓密的甜味混着微酸的果香充斥在她的口腔内。
秋蕖霜淡笑着,将手里的布料摊开,姜红色布料上绣着细雪般的微小梅花,从胸口一直蜿蜒至后背,针脚细密紧实。
“快入冬了,京城天气寒,我想着提前给你缝制几件冬衣,还差几朵梅花就完工了。”秋蕖霜比划着说:“你先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以前家中贫寒,秋蕖霜便趁着夏日棉花便宜时早早给她缝制冬衣,度过严寒,因此秋姝之没有防备,自然而然的脱下外套,将初冬红装套在身上。
“表哥的男工越发好了,不光花绣的好,连身量都不多不少刚刚好。”秋姝之夸赞着,却不知身后一个人影渐渐向她走近。
月冠仪回京后,就一直在府中修养。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宏伟志向的男儿,只想守在妻主的后院里,锦衣卫的权利也早早的交到了秋姝之的手里,说是代为暂管,实际却没有半点想要回来的意思。
后院无趣,月冠仪的生活除了吃药,就是眼巴巴地守在门边,等着秋姝之下朝回来。
今天他左等右等还等不到秋姝之,便除了院子,却不想看见了她和秋蕖霜这样温馨的一幕。
她和秋蕖霜从幼年起就经营起来的情谊,比血亲更深,看着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月冠仪便觉得刺眼的紧,此刻的自己好像一个外人。
月冠仪落寞地摸着小腹,如今的自己想要生育孩子十分艰难。
不能生孩子的男人,可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第107章 痴月 痴憨月
“月儿, 你什么时候来的?”秋姝之身上披着秋蕖霜为她缝制的衣裳意外的看着月冠仪。
秋蕖霜也站了起来,回身望着月冠仪,身子微微倾向秋姝之的身侧, 两人站在一起登对如璧人。
月冠仪不知为何, 心中突然觉得酸涩无比。
眼下自己身子亏空过甚, 不断吃药进补身子, 便是这样太医也说以后很难再有身孕,身为男人不能为妻主传宗接代已经是个没有用的男人, 而秋蕖霜却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在她的旁边,和自己的妻主有说有笑, 相谈甚欢。
妻主甚至还专门为他买了各色糖果, 哄他开心。
“在屋里呆的有些烦闷, 便想出来走走,没想到正好碰到妻主和表哥, 是我打扰你们了。”月冠仪忍着心头密密麻麻跟针尖一样的刺痛故作平静的说道。
“不打扰。”秋蕖霜轻笑着比划着:“我只是看着马上就要入冬了, 寒风萧瑟,姝之她每天进出宫中身上还穿着单衣,有些心疼她, 就给了亲手缝制了一件冬衣, 按理说这些事情本应该由夫郎来做才对,但殿下您身子虚弱整日闭门不出这些想来也顾不上这些琐事, 我又和姝之一同长大,以前每个冬天都是由我为她缝制冬衣,殿下不会觉得我越俎代庖吧?”
“我这么怪表哥,是我不够体贴,照顾不好秋娘。”月冠仪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唇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是啊, 不知不觉从苗疆回来已经这么久了。
他缠绵病榻多日不出门,几乎已经忘了四季交替,更忘了做一个夫郎的本分,不但不能为秋娘皆有,也不能尽快为她怀上孩子传宗接代,甚至连一件冬衣都无法为她缝制。
明明应该是秋娘最亲近的枕边人,却还不如哑巴秋蕖霜。
月冠仪看着秋蕖霜对秋姝之亲昵贴在一起的模样,懊悔的想要抽自己两耳光。
“你还在养身子,外面天气寒冷,在外面站久了小心受凉。”秋姝之上前走到他的身边,将秋蕖霜为自己缝制的衣裳披在了月冠仪的身上,厚实的衣裳盖住了他单薄的肩膀。
她还体贴的为他拢了拢领口,防止冷风顺着领口灌进进去。
“妻主......”月冠仪蓦地红了脸,领口缝制的兔毛围着他的尖尖的下巴,眼梢长而媚,眼底泛着幽幽水光。
自从月冠仪卸下了锦衣卫指挥使,全心全意留在后宅做人夫,朝堂的争权夺利他全不管了,那锋利的眉眼也显得柔和许多,眼眸微动都像一朵含苞待放坠着露珠的山茶花,收敛了满身戾气,风韵倒是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