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惊得目瞪口呆。
他指着水池里的盐巴发愣:“……那为什么还要盐商?这么大的海得有多少盐?”
胤祉眼睛冒出了¥¥的符号。
乍一看还以为是被五阿哥胤祺给附体了。
盐商有多赚钱?
拥有父辈传承的盐业商只是其中一层,他们靠垄断攫取巨额利润。其他还有负责收购(盐业商只能销售给对应的)盐场商、负责运送且贩卖的盐运商。
当然利润的最大头是总商。
他们大多和官府关系密切,垄断了全国食盐流通的渠道,肆意压低买价抬高卖家,两头的盐业人和平民百姓都是被剥削的对象。这些总商若是能传承两三代就可以富可敌国,呼风唤雨,在一地被称呼为土皇帝的也不在少数。
谁不看向这一块的利润。
康熙眉心紧锁,看着白花花的盐花眉眼里的惊讶遮掩不住:“朕记得海盐的颜色要深而且块砾很大,可是眼前的……”
怎么看都是雪白雪白的盐花啊!
就连施琅也是见所未见,看看别处水溅到的地方却也没有看到这样的盐粒——倒好像是老天爷给予的一回奇迹一般。
胤禛一路上若有所思的。
全场看着泳池换水也没拉回他的思路,离开营地时看着胤禛心神不宁的模样康熙使人带他们来到附近的晒盐场一探究竟。
海盐点卤之后晾晒可以获得盐巴。
胤禛看着淡黄色的灰色的,颗粒极大的盐巴,怎么都和刚才那白色的盐花无法联系上。当然晒盐场出场的海盐只供周遭百姓食用,完全也无法作为商品销售出去。
胤禛的脸蛋皱成一团。
等回到提督府上他还琢磨着,蹲在水池便也在思考。
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水师提督府的水池缓缓被抽干了水,新的水再次冲入池子内……胤禛盯着这一幕,觉得脑海里有想法一闪而过。
他直愣愣地发着呆。
良久之后胤禛猛地跳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一个转身大踏步地朝着室内奔去,大声疾呼着:“汗阿玛——汗阿玛——汗阿玛!!!”
康熙:…………
他看着额头满满都是汗珠的胤禛,顺手将手心里的冰镇绿豆汤送了过去:“喝一口,静静心。”
顺便康熙自己喝了一口。
皇贵妃做的绿豆汤那可是不容错过的珍品,被打得细腻的绿豆夹杂着一粒粒的口感就让人停不下嘴,淡淡的甘甜更是无比爽口。
康熙一口一口喝得欢快。
至于胤禛他现在哪里有喝绿豆汤静心的心思,他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康熙,双手用力拍在桌上:“汗阿玛!儿臣已经知道海盐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康熙:“噗——咳咳咳!”
好不容易停住咳嗽,他忍不住震惊地看向胤禛:“你说什么?你说你找到海盐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没错。”
“……你说说?”
胤禛信心百倍地开口:“汗阿玛,在新兵营的那几个海水池和提督府里的水池一样,是隔三四天清理一次水,这些晒干或者从士兵身上掉落的盐巴经过反反复复的海水融合蒸发,其中一部分才被逐渐提纯。”
康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断地晒就可以有……?”
盐是从古至今最重要的国家收入来源之一,淮扬一代关于盐的税收最高可达一年税收的三分之一。即便明面上贩卖盐为官家生意,需要缴纳高额的盐课税,依然不断有盐商乃至百姓私下贩盐。
若是能有取之不竭的盐,意味着盐商不再一手垄断盐的来源和价格,盐将成为真正属于朝廷的一把利剑,和粮食一般得到可控的发展——想到这般的可能性,康熙的呼吸都略微加快了。
胤禛重重点头:“没错。”
康熙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是按着自己儿子所说,这盐岂不是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想想不过是实验一次的功夫,康熙拍了板:“朕立刻使人去试试。”
第一百二十章
为了低调行事, 负责此事的是侍卫长马斯喀与翰林院庶吉士刘棨。前者马斯喀乃是出身镶黄旗富察氏,乃是康熙极为器重之人。
而后者在采生折割案中为四阿哥说话作证,在康熙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因此中举为进士后就被康熙提为庶吉士, 又因其才思敏捷,见识广博而被选择跟随南巡。
两者可谓是康熙赋予厚望之人。
两人接下这件重任后不敢耽搁,即便心里都有着怀疑他们也带着近百名亲信侍卫亲自赶赴海边,按照图纸上所说明的选择地形平整且日照时间最长的地方后,开始就地驻扎挖掘水池。
水池不用深。
毕竟这一次还是实验, 无需用很大的地方, 唯一需要的就是速度。
简单划分出区域以后, 两人按着图纸吩咐侍卫们正式开工。挖掘的池子中间用砖石做成可以上下移动的机关,入海水的时候打开晾晒时关闭,这一切都在一天内完成。
马斯喀与刘棨马不停蹄的进行第二步。
从这里开始就要登记数据, 查证问题所在,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之中, 两名侍卫拉开了阀口,海水迅速顺着通道涌入水池, 等到海水基本灌满池子以后,侍卫们再合上阀口。
接着需要的就只有时间和等待。
第一批海水进入晾晒后成为浓度很高的卤水——这花费了三四天。
紧接第二道阀口被打开,在第二个水池内进行二次蒸发析,这一次出现的就是块粒很大泛黄的盐巴, 拿起来细细观察还可以看到里面或是黑色或是黄色的杂质。紧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这样的操作反反复复, 半个月之后出现在诸人眼前的就是一片雪白的沙地。
马斯喀心神恍惚。
他呐呐着说道:“我……本官……我真的没在做梦吧?”
大半个月同吃同住,与马斯喀从陌生到熟悉的刘棨动作麻利地掐了他一把:“疼吗?”
马斯喀一张脸扭曲成一团。
他望着敏捷往旁边跳开两三步的刘棨,不知是疼得还是气得嘴角抽搐:“你说呢——?当然疼!”
刘棨挺淡定。
他蹲下身体, 用双手捧起一簇比沙子更细腻的盐花,轻轻吹了一口。雪白的盐花飞散而开,纷纷扬扬地重新落回到盐地里。刘棨喃喃着:“那就说明咱们成功了啊!”
“居然这么简单就成功了……”马斯喀不是没见识的人。他见过不少普通百姓们在用的海盐,说是盐巴倒不如说是带着盐味的泥土,能给饭菜加点味道就足以让人心满意足。
只是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是守着金山吃糠喝粥,只是差了那一点点,只不过堪堪几步罢了,那些带着盐味的泥巴就能变得比山盐更细腻,看着品质更好的海盐!
马斯喀转头看着再次涌入第一个池子的海水——这些哪里是普普通通的海水?他们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马斯喀滚了滚喉咙,他稳住心神,第一时间派遣侍卫连夜出发将此事禀告给皇上!
康熙收到信件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就这?就这样?海盐就成功了?随着侍卫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小罐海盐,康熙打开罐子轻轻沾了几粒——是盐,还是上好的盐!
他兴奋地在屋子里转了三个圈才镇定下来。康熙立刻下令派遣福建总督王国安、福建台湾总兵官杨文魁携军三千人立刻封锁盐场,并立刻八百里急信送回京城令户部尚书陈廷敬派遣官员至福建负责采盐之事,再令工部侍郎傅拉塔全权负责重建京城至福建官道,保证海盐运输之事。
尤其是从官道到海盐场的这一段路等于是从头铺设,想要在短期内完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一回康熙下了军令状要求在三个月内完工!
朝廷的大动作很快也被传开。
海盐采出之事也传到了江宁各地,不过当地盐商并不把这放在眼中。
他们也不是头一回听说海盐了,从古至今谁不知道能从海里解析出盐花啊?这浩瀚无边际的海洋就像是块金砖,只可惜外面包围了铜墙铁壁怎么撬都撬不开!
这么多个号称研发出海盐能让海水变成雪白的盐花然后再变成雪白的银子的人,到最后各个都是骗子啊骗子!和紧张万分的皇帝与朝臣不同,江宁各地的盐商淡定得很。
知晓真相的官员们……
嗯,他们幸灾乐祸地想要看看这些盐商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至于康熙。
要不是事情还堆成山,他都恨不得亲自赶过去一探究竟了。
其他的事情指的是洋行之事。
康熙可没有忘记被他亲手派遣到福建广东查案的吏部尚书科尔坤。
得到科尔坤的信件以后,康熙身着淡蓝竹布长衫,带着三个儿子就上街闲逛了。不多时一名仆役就笑呵呵地迎上前,一路引着康熙等人进了福州城最大的酒家。
一进包厢。
康熙就被科尔坤的造型给吓了一跳。
只见科尔坤头顶镶宝石金丝如意帽,身穿枣红色宁绸长袍,腰上扎着织锦腰带,腰带上还挂着一串丁零当啷的小物件,从槟榔荷包到扇套,从扳指套到眼镜盒,亦或是跟头褡裢和钥匙袋都一应俱全,乍一看简直就像是个太阳般耀眼。
啊这……
康熙欲言又止。
原来科尔坤是这么花哨的人吗?
等等?这已经比花哨更夸张了吧?这个程度是不是应该开始怀疑科尔坤的审美了?这般独特的审美……嗯……这样教出来的女儿真的不会带坏自己儿子吗?康熙开始对胤禔的婚事心生忧愁,决定回头就要和儿子好好谈谈心。
胤禔、胤祉和胤禛也被吓了一跳。
这打扮这造型,简直就是把暴发户三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待包厢大门缓缓合上,侍卫确定周遭没有旁人以后科尔坤才长舒了口气,单膝跪地:“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请安!”
“……爱卿请起。”康熙定了定神叫起,就是略显嫌弃地稍微坐远了那么一丢丢。
科尔坤能升为一品大员,六部之首,哪里是没有眼色劲的人。他立马回过神来,苦笑着解释道:“奴才这一身……也是迫不得已!”
真的?
康熙眼里那是赤|裸裸的怀疑,尤其是看到大阿哥、三阿哥和三阿哥也是将信将疑的时候科尔坤都快哭了。打扮成这样他出门被自己吓,回家被福晋嫌弃,现在连面见皇上还要被皇上嫌弃QAQ
科尔坤泪流满面。
看着他凄凉的模样康熙也没了逗趣的心思,他回归正题颇为严肃的询问:“朕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得如何?”
科尔坤收敛表情。
他一脸严肃地回答:“皇上,广东十三行开办不过一年有余,里面的情况已经糟糕透顶!各地茶叶、丝绸乃至瓷器商人未经过他们的允许无法与欧罗巴等国商人交易,而欧罗巴商人的数量也比预计要少的多!就奴才私下调查后发现,在去年年底广州府曾驱逐过一批欧罗巴等国的商人,禁止他们上岸交易。”
顿了顿科尔坤补充:“就此之后洋行的物价日渐飙升,出口茶叶,丝绸和瓷器的价格却是一再被打压。”
康熙脸黑沉沉的。
想也知道只怕驱逐的是不愿意交好处的,留下的欧罗巴各国的商人……呵呵。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犀利。
他温声道:“与你搭上线的人可多?”
“有施琅大人的担保,当地大部分官员和商人都认为奴才乃是京城内务府派遣出来的——”科尔坤表情古怪,他轻轻咳嗽一声:“奴才这两个月收到的贿赂……”
康熙睨了他一眼:“回京城后全部上缴,其中一成就算是朕赏给你办事的。”
科尔坤讪笑了声:“奴才只要三分就够了。”
康熙还没露出疑问的表情,科尔坤就麻溜地交代了自己两个月内收受的贿赂数字。
这个数字让包间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康熙的脸色黑沉如锅底,眸底中浮起一层薄薄的寒冰,薄冰之下隐隐有火星簇动。
好家伙,他也想喊一声好家伙了!
难怪科尔坤连一成都不敢要,这一成就怕是被撑死,怕被御史弹劾了!
这些洋行商人和欧罗巴人勾结,从中得扒拉去多少利润?康熙的眼眸越发深邃黝黑,控制不住溢散而出的怒意让四周诸人立刻察觉到他的愤怒。
胤禔、胤祉和胤禛的脸色也不好看。
经过十万个汤师傅……哦不是,内务府大案的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风轻云淡地面对接下来碰到的所有贪污案件,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依然会受到如此大的冲击。
科尔坤收受的贿赂已经高达一万个汤师傅。
问题是他才到福建两个月罢了……若是时间再长久下去呢?内务府的蛀虫那是日积月累攒下的产业,换算下来不需两年这边就可以有了?
最重要的是科尔坤接下来的话语:“至今和奴才有过交流的商人还算不上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康熙瞳孔一缩。
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还不是最顶尖的就能这般大手大脚地挥霍钱财,那最顶尖的呢?这些人在这大半年的时间内到底做了多少事,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只是想要抓住他们勾结的把柄就并非一件寻常事了。胤禛眼珠子一转,附在康熙耳边嘀咕嘀咕嘀咕。
康熙刚刚被点燃的怒火在瞬间熄灭。
包间内冰冷的气息一扫而空,众人只见听完四阿哥一番话的皇上嘴角竟是轻轻扯动一二,最后一个没忍住上手敲了敲胤禛的脑袋:“瞎胡闹。”
胤禛抱着康熙的胳膊撒娇。
他嘟嚷着:“汗阿玛您就说如何?”
康熙哑然失笑:“……那就听你这小机灵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