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北年顿了五秒。
欧泉看他整个人是僵硬的。
他盯着贤空大师,半晌才用沉沉闷钝的声音嗯了一声。
宋清舟没注意这边,手机来了一条信息。
【赵炳林:舟舟,算爸爸求你,房子的事你就听我一次,你在国外,房子你又不住,我们只是为了让小海上重点小学暂住一下。】
她思绪又一次飘远,握着手机的手颤抖着。
“那不行,我们可不能带着她,我表哥最讨厌闻烟味。”
这话在亭子里异常洪亮,仿佛在刻意引起注意。
宋清舟脑海里强行撕裂开的画面被猛然打断,消失无踪,下意识转头,这亭子突然又多了两个男人。
一瞬,又惯性地回头。
脑袋嗡……
短短的时间里,脑袋被强行塞入太多东西,一时混沌起来。
她不能有预谋地做任何动作,只能靠本能。
下意识再一次发出命令,转过去。
这反复的动作其实才两秒,只是久远的过去让这两秒厚重了许多。
目光重新地撞在一起,定住。
将近正午,清晨出来的太阳被大片的白云遮住,桃树、亭子和亭中的人都晕染在温和均匀的光线里,春风一荡,有几片粉色桃花瓣吹进来,从他肩上拂过,落到她脚边的地上。
没想到,束北年也会来五台山。
青涩的少年,五官逐渐深刻,轮廓变得硬朗,身材清瘦高大,端方清正的气质更厚重。
和从前一样,无论出现在怎样的画面,与谁站在一起,都能把周遭的一切衬成背景,像受到画师偏爱,是着墨最多的那个。
他不一定能认出她,她也并不在意。
范明哲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移动。
气氛有些粘滞。
他凑到束北年身旁,“是吧表哥。”
男人双肩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敛住情绪,“闭嘴。”
声音低的只有两人听得见。
束北年眼神闪烁,眼睫微颤,依旧放在女孩身上。
她慵懒地举着烟,睨过来,眼神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漠。
范明哲白了束北年一眼,也看向宋清舟。
她从看过来就一直盯着表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束北年身前一站,“诶!你看够了没有?我表哥可不喜欢你这种抽烟的女人!”
贤空:“……”
欧泉:“……”
空气有一瞬凝滞。
轻淡的相视像遭了雷击,有一道裂痕扯开两人的视线。
束北年剑眉轻拧了一下,伸手推范明哲。
范明哲拂开他的手,回头低声道:“这女的眼神有问题。”
宋清舟缓缓地转过身,她穿着一件浅灰色风衣,里衬竖领连衣长裙,显得身材修长纤细。
她一步一步走得急慢,接近脚踝的裙摆微荡,步伐显得愈加轻盈。
走到距离范明哲两步的地方,停住。
她敛着眉眼,吸了口眼,边吐烟雾边扯了下嘴角。
女孩的肌肤像梨花瓣,白皙娇弱,精致的五官生动起来,带着别样的风情,轻飘飘的。
随后掀开眼皮。
一双极好看的眉眼,与她整个人颓靡散漫的气质有点不符。
“像他这样的,牛郎店里,一百万日元,包夜。”
轻薄绵软的声线,不待一丝温度。
以前束北年,像他的气质一样,由内而外的一本正经。哪里能听这种话。
欧泉,不由张了张嘴。
范明哲盯着她,瞳孔张大。
想破天,他都没想到对方会给这么一句话。
想他一个响当当的登徒浪子,竟然没有去过牛郎店,也不知道她这个金额属不属实。
显然也没对方见的市面广。
气势像是要输给她。
他张开嘴,支支吾吾,转头看向被明码标价包夜的男人,被他端方的气质熏染得找回了智商,忍住笑,假模假样道:“不是,你侮辱谁呢?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
没想到束北年也能遇到这种奇葩。
一百万日元,包夜!
这女的真牛逼!
又回头,“表哥,她,她要包你。”
束北年眼神认真地在女孩身上逡巡。
范明哲有点搞不清。
怎么还不张口怼她?
难道他就喜欢这一口?
喜欢把他看做鸭,还是一百万包夜的那种。
宋清舟觉得无趣,对方的反应很像在辨认,也有可能认出她,并不想相认。
人生当中,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临走的时候喊着绝交,十年杳无音讯。再见已是成年人,这种重逢只会让人尴尬。
她想起高二那年暑假,被迫离开江北前往日本的机场,焦急地给他打电话,打了很久才接通,他声音低沉而冰冷,“我没法过去。”
她就想再见他一面,她对舍不得江北,舍不得这里的朋友,舍不得她一眼倾心的少年。
她哭着闹着,说着威胁的话。
“你不来,我们绝交!”
还是她太天真。……
人家不把你当回事,哭闹一点用都没有。
亦如现在的尴尬。
第4章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挺坏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挺坏的,何必为难他呢?
她垂目,吸了口烟,越过他走出亭子。
束北年转过身,看着纤细的背影,“你什么时候回江北?或者,要在这玩几天再走?”
宋清舟停下,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语气像是认出她了。
那个晚上,那通撕心裂肺的通话,那声歇斯底里的绝交,再想起她尴尬到骨髓里,对他来说,或许就像夏日的蝉叫,寻常,且毫无意义,过去就过去了。
现在的情形很像是两个学生时代毫无关联的同学,异地相遇,寒暄似的礼貌一下。
就……要不要一起回去?
有事,暂时不回。
哦,那,再见。
再见。
他一向绅士,但这种礼貌没有温度。
“表哥,你不是闻不了烟味吗?真要跟她一起?”
范明哲凑到跟前,不满地问。
这是看上了?
范明哲这一句无疑在宋清舟的猜测上戳了钢印。
铁板钉钉了。
他不喜欢烟味,只是随口一问。
既然这样——
那她也没必要端着。
宋清舟转过身,表情淡淡,“我没带那么多钱,下次吧。”
依旧是轻薄绵软的声音,语气认真,反而有一种极致的滑稽。
皮相绝佳的男人一动不动,呼吸似乎屏住了。
他漆黑纯粹的目光有一瞬碎裂,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这种反差使他愣不过神也很正常。
她轻描淡写地转身往山下走。
踏出几节石阶,听见上面那个嘴碎男孩的笑声,大概方才憋久了。
宋清舟没吃午饭,随便买了点东西,坐在候机室,等了没多久上了飞机。
连日来的飞机让她身体困乏,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回到江北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用往外跑。
遇到束北年纯属意外,虽然以后同在江北,两人见面机会基本很少,如果她刻意回避,那她和他也不会再有交集。
他的出现,也没怎放在心上。
她靠着椅背一路睡到下飞机。
睡了一觉下来,她拖着行李感觉更累。
身体明显在抗议休息不够,仍忍不住再次打量江北机场。
高二那年,她从这里出国。
现在这座机场完全变的崭新,没有丝毫当年的样子。
快走到出口时,有一面墙上屏幕里播放着一位男明星拍的手机广告。
男生一头灰发,红色上衣,桀骜的眼神盯过来。
宋清舟盯着大屏幕,无意识地呢喃:“周斯意?包装一下更帅了。”
她给束北年的估值不是胡编的,周斯意这种长相在顶级的店里算的上是魁首。周斯意的包夜价是六十万日元,何况束北年在各方面更胜于他。
屏幕炫彩的光打在她眼睛里,可能有点疲倦,她脑袋开始不受控制的玄想起来。
带着一种恶趣味。
如果束北年处于两年前周斯意的境遇,出现在牛郎店被她包夜,以他那种清高纯正的性格,会不会誓死也不受辱。
宋清舟臆想着,嘴角轻轻浮起一抹笑意。
在旁人看来,她一定是这位男明星的粉丝,对他爱慕已久。
最后她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束北年也有狼的一面。
记得以前,他们所在的高中也有初中部,不时会有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低年级的,尤其是初一新生最容易受欺负。
她刚上高一,受不了体育课太热,偷跑出去买奶茶。回操场经过教学楼间小夹道事,听到有人说话。
声线好听,透着少年气。
“不准欺负同学。”
宋清舟在路口停下,身体隐在墙后,探头看过去。
少年穿着蓝白校服背对着她,肩宽腿长,个子很高,像高三的。
还有两个穿高中校服的,染着黄毛,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揪着缩在墙根的初中生,斜着眼冷笑盯着少年。
“你谁呀?敢管老子的事!”
初中小男孩长得瘦弱,好像已经挨了打,眼泪一晃一晃,不敢哭。
“放开他。”
少年的声音一直很平静。
两个男生相视一笑,轻蔑地看着他,松了手。
少年让初中小男孩先走。
初中小孩犹豫几秒,听话地朝顶头跑过去。
两个痞里痞气的男生直起身默契地朝少年扑过去。
他长腿一伸一脚踹开一个,接着一记左勾拳将另一个男孩打倒。……
被打倒在地的两个男生都没他身量高,大约知道他有两下子,挣扎着起身,捂着肚子踉跄后撤,还不甘心地喊:“你给老子等着!”
似乎在挽回面子。
见两人跑远了,少年转了身,斯文地整理了下领口和袖子,神情寡淡。
只是一抬眼,与她偷窥的目光撞了正着。
两人同时怔住。
宋清舟垂眸,脸上的笑发涩。
后悔当年贪嘴非要喝奶茶,不然她和他自始至终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又瞥了眼屏幕里的男明星,心里稍稍安慰。
果然,一回国都好了,周斯意现在一定很有钱吧。
收回眼神转身往前,与身前男人的目光撞个正着。
宋清舟下意识后退一步。
心里只呼我艹!
有一瞬,她怀疑是幻觉,是脑袋里刚才的画面重映了。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束北年冷瞥了一眼大屏幕,薄唇抿成直线。
这个男人,他在日本见过。
重新扫过来的黑眸深了许多,情绪难辨。
宋清舟没心思窥探他情绪,没看见他身边那个碎嘴男孩,另一个男孩站在不远处,见她看,略尴尬地扭了头。
他们以前也只是同学,她追的凶,他对她一直冷冷淡淡的,现在断联十年,以他的性格,不会跟她多说什么。
几个小时前,在亭子里是意外。
他避无可避,随口客套一下也能理解。
现在,他站的离她有点近,明显是故意走过来的。
他到底想干嘛?
在亭子里被嘴碎男孩激得说了几句,现在她完全没有跟他说话的欲望。
静默三秒。
束北年漆黑的眼眸闪了几下,情绪归于平静,绷紧的表情微微松动。
傍晚时分,机场灯光很亮,打在他身上,冷白的俊脸,神色淡淡,又像是情绪翻滚后的平静。
“我送你。”
不是问句。
说的很理所当然,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断联的那十年。
他有时候也让她很佩服,居然绅士到这种程度。
不怕她再度缠上他吗?
这种假客套真的有必要吗?
她掀开眼皮,轻飘飘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机场来往的人流。
“不用,谢谢。”
宋清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在束北年眼里,非常不耐烦。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彤彤小可爱:【我到了,没有等很久吧?】
宋清舟把手机锁屏,嘴角噙着笑,那双清润的眼睛生动起来,有种别样的风情。
就短短的几秒,她的脸从不耐烦转而微笑。
低着头,越过身边的男人,就像越过机场内的陌生人一样,走向出口。
欧泉看宋清舟出了机场,转头看束先生,他一动不动看着墙上屏幕里的广告。
这种广告是循环播放,对此他完全摸不到头脑。
他等的实在焦急,司机等在外面大半天了,过去提醒了他一声。
束北年嗯了一声,没再多留。
出了机场,上了一辆黑色保时捷。
欧泉坐在副驾上,微微松了口气。
想起被束总丢在五台山的范明哲,有点同情。
他从未见过束总生这么大的气。
其实范明哲可能没感觉到他生气。
在他说出‘你不知闻不了烟味吗?真要带她?’这句话的瞬间,束总变了脸色。
好在那位小少爷那边有朋友,可能晚几天回来。
后座的束总,头微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似乎这一趟有些疲累,但明明从德国出差回来更累一些,也不见他这样。
宋清舟坐上苏彤打来计程车,两人聊了一路。
她能下定决心回来,苏彤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