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怕徐教授发火,一个个低着头,灰溜溜从315的门口散开。
大门瞬间被关上。
徐听眠站在小桌子旁好半天,最终一个转身,坐回到自己办公桌的椅子上,
右手支着额头,仰身靠在黑色的靠背中,
眯着眼,又把纪柠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纪柠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敢说,自己都说过自己英语是真的不好啊,徐听眠还要让她翻译文献,
她只能给翻译出来个这个。
徐听眠突然开口,声音里全是冰碴子,连讽刺都被冻干净了,
“你本科,怎么读的!”
纪柠抬起头,“???”
徐听眠直起身,伸手指了指摔在茶几上的文献翻译。
纪柠连忙小跑着过去,把文献归拢后拿起来,
恭恭敬敬递给徐听眠。
徐听眠一把夺过,
丢在办公桌上,翻开第一页,
指着上面的最开始论述里的名词翻译,
那里有几个物种拉丁文的翻译。
徐听眠冷声道,
“物种的亚属、组、亚组、系,还有命名人,用什么体写?”
“种和属,又该用什么体写!”
“这两类用的字体,一样吗!”
徐听眠的手指,叭叭叭敲着纸面。
纪柠脑子一空白。
什么体写?
她有些懵逼地眨了眨眼,不都是26个英文字母吗?就是拼的不是英文单词而已。纪柠努力在断了线的脑子中回忆着自己考研时复习的生化还有细胞,
好像、好像,
也完全没有提到这些拉丁文该怎么写啊……
徐听眠又往后翻了几页,抽出笔筒里的红笔,在所有翻译物种名称的地方,全都用红笔“唰唰”勾出来,
一片血淋淋的红色横线!
他直接将翻译的文献扔到了纪柠面前,嘴角扬起嘲讽的笑,一字一句道她,
“没一个格式是对的。”
纪柠:“……”
“对不起……”
她学废惯了,真的想不起来格式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看到徐听眠气的不轻,想必一定是相当严重的事故。
总之,肯定是做错了,
那就道歉啊。
“你这是对不起我?”徐听眠反讽道,指着纪柠翻译的文献,用力一敲,
“学生物最基本的知识,各类名词的书写规范格式,这个应该是在你上大学的第一天、学习普生的第一节 课,老师都强调过的!”
“种属拉丁文斜体,亚属、组、亚组、系,还有命名人都是正体!这个无论是在哪个生物学的领域,绝对是最基础最简单、也是最不能错的!你要是连个物种拉丁文格式都弄不明白——”
“生物这门学科,我看你还是别学了!”
纪柠这才回忆起来,好像的确是的,
上大学学普动时,好像的确、老师有强调过。
当时纪柠还背了,还考试考过了,但是考试时好像也错了。
研究生考试考生化和细胞,根本没考普生,而物种拉丁文的规范性,又是普生里最最最基础的内容。纪柠考研都是靠着刷题给刷出来的,哪还能顾及到基础的东西?
“对不起……”
“你除了对不起,他妈的还会说什么!”徐听眠嘲道。
纪柠憋屈着脸,心想我也说不出来其它的啊,要不你指定个问题,我来回答?
徐听眠又给她指出来不少语序上的翻译错误。
纪柠一点点地听,却完全不往脑子里记,她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学废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只要不是八卦,统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篇文献,基本上到最后都是徐听眠自己翻译出来的,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下午,大佬也没有让小姑娘找个地儿坐下来的意思,纪柠用左腿换了右腿支撑,
脚掌都快磨出火。
“听懂了么?”最后一段汇总纠错完,徐听眠笔尖一转,抬头问纪柠。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纪柠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有气无力点点头。
徐听眠冷眼看她,突然合上了面前一大堆画着红线批注着红字的文献。
转头,在电脑上劈里啪啦一顿,打印机一下子开始工作。
咔嚓咔嚓,吐出来三四张印满英文的纸。
“拿去!”
纪柠:“欸?”
她懵逼地接了过来,捧在手心翻看了两眼,
发现是刚刚徐听眠给她一字一句讲的那篇文献。
重新打印了一份。
徐听眠用笔指着纪柠手中的新文献,冷漠地开口道,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本科生的下课时间,你把这篇文章重新翻译一遍。”
“翻译好了,拿给我看看。”
“???”
纪柠瞪圆了眼,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头顶的表,
“现在???”
“你要是想六点十分之后,我也没什么意见。”
纪柠:“……”
六点十分是本科生的下课时间,标准的干饭集结号。
她可不想晚上去食堂的时候已经没主食的窗口开放了,便只能咬着嘴唇,接受这一额外的让她去死的要求。
315两扇窗户间的复古时钟分针在一点一点向前走,纪柠趴在徐听眠给她指定的小桌子上,下巴贴着纸,中性笔竖的像在磨洋功,慢吞吞在纸上划啦。
她以前练过圆体,所以写字母都是斜着的,现在突然让她规规正正写正体,纪柠有种想把研发这种书写方式的人给从坟墓里挖出来敲敲脑子的暴躁。
六点整,窗外学校大钟楼的铃声敲响。
纪柠实在是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体内的爆发力,觉得要是继续在这儿坐下去,她可能要疯。后面几段文字她是真的看不懂了,想着反正继续耗下去也是这样,横竖都得一顿克,
干脆就胡乱编了点儿,刚刚徐听眠给她讲的,多多少少还有些留在了脑子里。
徐听眠接过纪柠的翻译时,目光透过架在鼻梁上的镜片,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没有之前的戾气,
却有些佛祖在普渡众生的怜悯。
很淡很平静地动了动嘴唇,
“写完了?”
纪柠处于发作的边缘,抿着嘴点头。
徐听眠低头开始翻看。
纪柠的脑子,此时此刻全都是想吃东西,好想吃东西,不是饿,就是想要吃。
徐听眠握着笔的手指,突然凝结起了青筋。
他将文献翻过去一页,翻动的声音异常的大,第一页还看了接近五分钟,第二页直接不到半分钟,
第三页第四页,
连看都不看了。
啪——
甩手,论文丢在了漆黑的办公桌上,
撞着笔记本支架摇啊摇。
徐听眠没发话,也没抬起头来对纪柠说什么,他整个人微微前倾,胳膊肘压在桌面边缘,
突然从右手边距离最近的一个抽屉里,摸出一盒烟。
还有打火机,咔嚓一声,火点燃烟。
男人咬着烟,抽了接近五分钟。
五分钟过后,本科部下课的铃声,悠然在窗户外的天边响起。
哗啦哗啦的学生们,纷纷攘攘从研究生院骑着车子路过。
徐听眠掐灭还有大半没抽完的烟蒂在面前的水晶小四方盒子里,这个盒子应该是一个获奖纪念品,怎么看怎么都应该是它主人的宝贝。
“纪柠啊,”
徐教授突然开口,连忍耐都没有了,声音里只剩下了漠然,
“你要想退学,可以直说。”
“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
说着,徐听眠抓起那几张纸,
三下五除二,唰唰给揉成了一团,
嗖——
扔入书架旁的垃圾桶里。
第11章
纪柠的底线,就是退学了。
虽然她经常跟周晓鹏把“不读了老子要退学”给挂在嘴边,
但玩笑是有度,显然周晓鹏的“你退学我帮你啊”那都是打趣的。
而“退学”这两个字,从徐听眠嘴里说出来,
就已经完全变了味。
徐听眠让她滚蛋,纪柠是真的今天晚上就得从生科院注销学籍、打包行李滚回家乡。
纪柠还有编制要考,
读研真的是最后最后能给她开人才政策的道路了。
所以徐听眠这句话一出,纪柠几乎是瞬间眼眶红了,就连鼻尖尖都染上委屈的红色,憋着眼泪,让人一看就是要哭的模样。
徐听眠抬头,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你哭什么。”
语气最隐秘处,居然似乎好像还夹杂着一丁点儿错乱。
纪柠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分辨徐听眠这句话里的情绪,脑子里全是“真的要赶我走吗我该怎么办”,
眼泪瞬间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徐听眠拿起桌子上的空白打印纸,往面前一摔,
“这是你自己写出来的垃圾!”
他伸手指着先前讲解时第一版的几乎标注满红色的文件,三根指头在上面用力敲了好几下,
“我特么给你讲了一下午,你给我回馈个这个!我都还没委屈,你倒还先委屈上了?!”
“老、老师,”纪柠努力擦着眼泪,骂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在社会打拼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厚脸皮怎么就在徐听眠这里说破就破,她抬起头,想着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可是对上徐听眠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眼泪却更凶了,甚至因为哭的太用力,呼吸都磕磕绊绊,声音直打哆嗦。
徐听眠胳膊肘压在桌面,微微侧身,
就这么看着她。
纪柠稍微平复了一点点心情,双手在前面绞着,走上前去,
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徐教授。”
“……”
“我、我今晚,今晚吃完饭回来,我再给您认真翻译一份。”
“……”徐听眠嗤笑了一声,大手一挥,“不用了。”
“你还是去研究研究怎么申请退学吧。”
说着,男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上的腕表,
就要离开办公室。
转身那一瞬间,
黑色的衬衣袖子,却突然被人轻轻拽住。
纪柠是真的慌了,她绝对绝对不能被退学,天知道她当时考研究竟顶着多么大的压力,她的这种状态,本来就要比普通人考研还要困难。
况且那个时候,她还代着四个班的课。
徐听眠皱着眉,冷声让她放手。
纪柠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再次哗啦哗啦滚了出来,几乎是哀求道,
“我再也不敢了徐教授,求求你,”
“不要让我退学,好不好……”
“求求了,您的文献我今晚熬夜也给您翻译完,绝对保证会让您满意。”
人在被逼急了,真的是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纪柠一着急,连“您”这种相当拉开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敬语都给蹦了出来。
徐听眠心里莫名冒出一阵燥火,这种燥火被九月初的秋老虎给吹的更是让人想掐死眼前的女孩。
“不、需、要。”
男人直接甩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
深邃的眼底,是赤/裸裸的嫌弃。
徐听眠的这副模样,让纪柠难受到要死,但是她只能忍气吞声,因为她不能被劝退,她为什么要去得罪徐听眠……
“求求了……徐教授,您、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徐听眠突然转过身来,
双手抄在西服裤兜里,
眼神轻佻,
就跟打量物品似的,上上下下在纪柠身上转着圈。
“纪柠啊。”徐听眠歪了一下头,低下身凑到纪柠脸前,
“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
“当年甩我时那份高傲劲儿,都被狗给吃了么?”
纪柠睁着大眼睛,水光在眼睑晕染开,小鹿般的眼眸中全都是惊慌失措,
那样子,简直就想要人伸出手来,将人狠狠掐在墙上,
往死里欺负。
“十年前,你把我的一片真心扔到地上践踏、分手时恶毒地对我说,你只不过是在玩玩我的感情,”
“那个时候,你也有想过会有今天?”
秋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过,
徐听眠伸出手,将纪柠因为哭泣而粘连在脸颊上的头发,轻轻拨开,
在她耳边,薄唇轻启,低声出一个字,
“滚。”
*
纪柠抱着自己的小红书包,坐在食堂圆圈餐桌前,抽抽嗒嗒的抹着眼泪。
周晓鹏给她递纸,眼看着手里的一包240抽的面巾纸就要见底,他心痛的捂着胸口,求爹爹告奶奶,
“祖宗啊,别哭了,我的纸都快被你用完了!”
纪柠不说话,继续吧嗒吧嗒掉眼泪。
周晓鹏叹了口气,只能把最后一张纸给递了过去,
“我下午还被老罗给克了一顿,差点儿把我手上这个项目给fire掉,我都啥感觉都没有……哎呀,被导师克那不是太经常的事情啊。再说人家徐教授说的也没错,一般我们组文献讨论会,老罗给我们指导过一遍的文献翻译,第二遍整理时要是出错的词超过两个,他就能让我们下个项目的申请直接断死在娘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