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弄着礼盒上的红丝带礼花,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想知道关于自己‘被抹消’的问题答案了吗?”
乱步突然就直白地扯到了这个话题,并且停下了买买买的脚步。
*
经早上太宰一通搞心态,我现在虽然还是强烈抗拒着这个话题,但已冷静了许多。
对上乱步碧绿的锋锐而冷淡的眼神,我那颗躲避技能MAX的心脏难堪地缩在了角落。
……
…………
真可笑啊。
面对拔枪对着我的丈夫,我拒绝合理思考,用扔抱枕这种幼稚的反抗发泄惶惑无依。不管是正经对敌把他立时扯进我的空间针锋相对,还是全心赋予信任开始跟他确认状况,哪个都好,我哪个都没选。
捂着耳朵不听不听,逃避着逃避着就把自己送进了刑讯室。
明明从那晚昏迷醒来时就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的把答案放在我面前了,我就又顾左右而言他,企图掩耳盗铃,试图捂住别人的嘴巴。
……
早上太宰没有再纵容我的逃避,他意识到我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真相,坦然地把我那层装瞎专用蒙眼布给扯了下来,事后又轻飘飘地毫不提起。
我嘴上说着是因为他自杀被我打断了心情不好,所以睚眦必报要刺一刺我的心……但挑开真相的手怎么会伤人呢,伤人的只会是真相。
我又真的不明白太宰治在做什么吗?
太宰昨天的打断是给我心理铺垫的余地,是他予我的温柔。
今天打破我闭眼装睡营造出来的假象……又何尝不是友人适时的忠告与警醒?
但太宰治不喜欢替别人努力。
他从来不会推着别人走最后一步。
所以过后那双漂亮的鸢眸在对上我慌忙扯回遮盖真相的纱布这种行为时,依然选择了视若无睹。
我压下那点难堪的心思,只敢对着那份苦手的报告挣扎。
你看,躲避着躲避着,要躲的事就变多了呢。
从躲真相到躲真相+太宰——我可真有出息啊。
……
…………
盯着这个面色严肃的乱步,我有种古怪的错位感。
在我的世界……是的,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我的世界。
我的世界的友人乱步和太宰,跟这里的比起来,似乎对我的态度是位置对调的。
虽然都会挑我的毛病……但到最后不管什么对错是非,纵容我逃避给我解决问题的总是乱步。恨不得揪着我耳朵大声叭叭嘲讽我拿乌龟当盾牌的总会是太宰。
……
好像不能再逃了呢。
……
“乱步先生,请告诉我,我的委托的答案吧。”
我攥紧了手指深呼吸,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第16章 青鸟不传云外信
现在的世界并不是我待了那么多年的世界。
用另一概念解释,这里和我久居的世界是两个平行世界。
尽管如此相似。
**
金色的夕阳余晖铺满了河边的绿色草坪。终于能坦然面对现实的我听完了乱步的分析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平行世界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级别的存在啊。
我只记得前世听到过类似的假说,但这也……实在离生活太遥远了吧。
……
二十年前,不知道是经历了重新投胎还是重生之类的过程,我又在这个世界长大了一次。这个过程里的我艰难说服了自己接受关于“其他世界”的存在。
根据我自己观察梳理出的结论,中也在的那个世界和我原先的世界就已经是我理解的“平行世界”关系了。
证据就是两个世界都有相似的存在——
类似的古中国文化,虽然中也这边宋以后蒙古没入关,后面也顺着改变了;相仿的人物轨迹,虽然太宰不写书改混黑了,森鸥外不折腾脚气病,也混黑了,货币上不印福泽谕吉了,乱步改当侦探了。至于他们的异能,明明那么陌生,名字却又那么熟悉……
以及……我高中语文学过的外国文学常识全打水漂了。
现在好了,爆炸的信息量好像拿着个锤子在哐哐砸我脑壳——原来平行世界和平行世界之间还分个亲疏远近?!我莫名跑来了这个眼下看来除了我不在基本大差不差的世界,我怎么可能想得到“换世界”这么离谱的事!
……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感慨,另一层深深的思虑可以说是瞬间分走了我全部的情绪,几乎夺走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无法言说地——伴随着真相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掀开,一阵莫大的悲哀和看不见尽头的惶恐瞬间笼罩了我所有拒绝思考却又避无可避的敏感神经。
就算是这样漂亮的夕阳扑面带来晚间特有的融融香味也不能让我的悲苦变得温情一二。
……
接受自己换世界作为小孩子重新长大的十几年里,我踽踽独行于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和种种不能显于人前的腌臜污秽中。
悲哀的求生本能一次次打破我的底线,将我的人性往深渊里反复拖拽。年复一年。
更深露重的思乡夜,我只身在冰冷可怖的实验室角落里蜷缩着,抱着膝盖悄悄蹭到看得见窗户的小角落。
忘记阳光落下时四面八方将会苏醒的浓重恶意,贪图阳光背弃之时的短暂平息和安宁。仰面沐浴清冷的月辉,再枯坐到天明。
沉寂给了我虚假的安宁。
半梦半醒之间,我恍然置身温暖明亮的课堂,耳边是忽近忽远的调笑声和低沉的满怀忧思的诵读。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被注入热流的心睁开了眼睛,却注定在清醒的同时迎来新一轮失去。
我怔怔然沉浸于幻影。
——可是,如果我们连看到的月亮都可能不是同一轮呢?
如果连亘古不变贵贱共享的月亮都弃我而去……我该要怎么办。
我要如何才能看到一点点自己是被爱着被眷顾着的证据呢?
我又要如何找到新的、不会弃我而去的月轮以期寄放我无处可说的爱意。
从稚嫩的小萝卜头到沉默的寡言少女,我始终无法从中空高悬的这轮圆月中得到天涯共此时的安慰。
仅有最直白也是最无可奈何的一句“低头思故乡”和着苦涩的眼泪,在幽咽的悲鸣里化作最深沉而味重的苦水从我的舌根淌进胃里,煎熬着百绪愁肠。
我漠然地接受了自己已经被阳光的世界所放逐的事实。
像个心怀不舍却被断然遗弃在外的弃儿。
在接受自己被“过去”抛下的事实,忍耐下满心的委屈和渴慕选择了面对生活时,我却又一次次地被可见的“未来”给接连拒绝。
……
最后肯予我平静的只有横滨。
最后愿意拥抱我,让我觉得明月不再等同于苦涩寒冷之所在的是中也。
求婚时他说我是他不经意间望见的一轮明月。那一刻,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出砸向大地。
——中也,你不会知道的,谢谢你拯救了我的月亮。
**
新的生活么?
我坦然地迎面月辉,在更深更暗的横滨的夜晚睁开双眼与它对视。
每每仰望夜空,看见的都分明是你温柔的脸庞。
月亮终于在我这里找到了它的使命。
它可以不再是苦涩的、不再是悲痛的,不再是为我所避之不及的。
“千里共婵娟”再次迎回了让我心潮起伏,满怀期待的力量。
尽管它曾经冰冷刺骨,黯淡得永远都照不见游子回家的路。
但此刻它清晰地用如水的温柔再次光顾了我的家。
是我和中也的家。
那里还有被月亮呼唤来的潮汐,昼夜在窗外喧哗。
…………
现在,我又什么都没有了。
**
我的中也应当并没有忘记我。
他或许正在另一个世界暴跳如雷愤怒不已——他的妻子在结婚纪念日当天失去了踪迹,而他本应该在她身边的。
想必那里的森鸥外的心情也十分不美妙。他所小心维护着的和最信任的手下的关系,终于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妙的空隙。
……
可我没工夫对森鸥外幸灾乐祸。
我之前甚至还乐观地想过,如果大家真的都忘了我,我可以努力再次与他们建立联系。
虽然一定会被一次次用警惕和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但比起再回到孤身一人毫无牵挂的境地,终点的丰碑还是很值得我去努力的。
现在我的希望被斩断了。
世界把我剔除了出去。
我在乎的人们找不到我,担心着我是不是遭遇了不测。
而我隔着一个世界与他们遥遥相望,却是青鸟不传云外信。我们在彼此的眼里都杳无踪迹,彼此陷入彷徨寻觅。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陷入这样毫无希望的境地,这样绝望又张惶。
……
西边的夕阳要落山了。
横滨的昼与夜一如既往的纠缠不清,此消彼长。而我在看不见尽头的未来里像幽灵一样游荡。
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我好像……看不见家的方向了。
…………
“……青木……”
什么?
“青木……”
“青!木!昭!”
我怔愣地看着乱步,是他在叫我吗?
“真过分啊……这样的工作要扔给我……”
在说什么?是我给他添麻烦了吗……我手指蜷了起来,缩到了背后。
“但太宰那家伙也到极限了吧,那个挨揍也不会好好说话的家伙……”
太宰吗……
是不是哪里被我忘了……?
“青木!”乱步瞪大了碧绿的猫猫眼看着我,有些生气的娃娃脸也鼓成了包子。
我这下才彻底回神了,匆忙收敛了神色,把冰冷的指尖攥成了一团。
不待我为刚才彻底沉入自己的世界感到抱歉,乱步就不耐烦地把糖果咬得咔哧咔哧响,急促的节奏毫不掩饰其情绪的躁怒。
“你就这么没自信吗?怎么可能会被扔下啊!”
“你不是和那里的乱步大人是好朋友吗?乱步大人怎么可能找不到你啊!真是的!不相信自己还不相信乱步大人吗?笨蛋的脑袋里天天都在想什么啊!”
我怔在了原地。
——好像是天光乍破的声音。
***
中也……会找到我吗?
我还能回家吗?
模模糊糊地,我好像又想起了昨天下午那个混乱的梦境。
尽管看不真切,但有别于雨水的温热在我眼前下坠时,我好像下意识伸手去接了。
只是……它还是穿掌而过,我依旧什么也抓不住。
……
“喂喂喂!”乱步不高兴地跳了起来,看起来恼得恨不得踹我一脚,“又在想那个黑手党!明明是乱步大人才做得到的事!那个暴力的家伙只会不停地杀人吧!”
“……”
也就是乱步能在我面前这么说了,要是青花鱼,看我不把他扔洗衣机里转两圈。
乱步神气地瞪着我:有意见?
我:……
没意见……
说起来,昨天太宰也说了“下次见到她还给她”的话。
是这样啊。
……
我又一次被拽回了人间。
**
今天在这个远离日常圈的地方对我挑明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有意的,以期避免我触景生情更痛苦什么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巧合。
这些聪明人啊,总是让我看不透哪些是他们刻意安排的、哪些是随手为之、哪些又是一石N鸟。
乱步几句话就让我冷静了下来,说到底还是他自身的能力够让我信服。太宰也给他的话叠了一层有力保障。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变成这样让人有安全感的存在。
**
转移。
我们突兀地出现在侦探社内专属于乱步的窗边座位上,乱步立刻兴奋地指挥我把收进空间的零食给他拿出来。
我哗啦哗啦往外一倒,瞬息间就在他办公桌上堆出了一个高高的小零食山。
被背后突然炸响的乱步脱笼鸟儿一般的叫嚷给吓得一蹦的国木田捂上了心脏。
扶眼镜的手,微微颤抖……
“乱、乱步先生,青木小姐……”
“……”
刚当完“深渊口袋”工具人的我:总觉得这一幕好亲切哦_(:з」∠)_
我刚想对国木田先生走一套礼仪流程,然而乖巧的姿势还没摆好,就被背后“砰——”的一声也吓得一个起跳。
摇晃的地面伴随着办公室里杯瓶倾倒的各种啪嚓声促使我迅速扶向一边的桌子。
玻璃炸裂声从耳侧传来,我迅速回头,看见了乱步背后那炸裂的一整面玻璃。
以及一块儿巨大的、直冲着乱步脑袋飞来的碎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