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母亲庇护的两个小可怜渐渐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乔安娜的目标就是它们。
斑马群与小斑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她找准机会,从一块岩石后一跃而出,经过短暂的奔跑追逐,抓住了其中一只。
斑马生性凶猛,被掠食者抓住后不会自甘认命,相反,威胁的压迫会让它们拼尽浑身解数进行反抗。即使乔安娜抓住的这只小斑马年仅半岁,它还是竭力挣扎起来,四蹄一阵踢蹬,同时别过脖子,力图展示斑马一族牙口的威力。
乔安娜避开它的蹄子,换到它背侧,一爪按着它侧腹,一爪压着它的脑袋,大声喊:“辛巴!”
辛巴闻声跳出藏身的草丛,朝这边疾冲过来。
“小心它的蹄子,还有嘴,”乔安娜咬牙跟小斑马挣扎的力度对抗着,一边还不忘指点诀窍,“别以为只有你能咬它,斑马也会咬你!”
辛巴正要往小斑马嘴上抓的爪子往下挪了挪,抠在了它的颌部,接着低下头,咬住了小斑马的喉管。
小斑马受痛,愈发剧烈地挣扎起来,乔安娜差点没按住。她身体前倾,把全身的重心放到两只前爪上,提醒辛巴:“位置不对,别光顾着用力,换几个位置多试试。”
辛巴在小斑马脖子上咬了好几口,终于在换到某个方位时,他还没用多久力,小斑马的动作幅度便明显微弱下去。
在猎杀大型猎物时,大猫一般不会使出全力。大猫们只需要用犬齿钳住猎物喉管和颈椎之间的位置,将动脉挤入犬齿与前臼齿之间的空隙,阻断血流向脑,猎物就会在极短时间内因窒息失去意识。
被这种方法杀死的猎物,脖子上除了犬齿留下的四个小孔,基本不会流太多血,临死前也不会有太大的痛苦。
这大概是食肉动物残忍的天性中,唯一的一点温柔。
当然乔安娜并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喜欢用这种绞颈手法的原因,是这办法能让猎物迅速失去反抗能力,节省力气,避免受伤——毕竟被猎物临死前蹬上一脚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当初经历了很久的实践,把许多猎物的脖子咬得血肉模糊,才掌握了这项技巧。而现在,跟所有动物母亲会做的一样,她正把经验原样传授给自己的幼崽。
“记住这个位置,朝这里下口最轻松,效率也最高。”她对辛巴说。
辛巴眨眼应下,咬着小斑马的咽喉,直到小斑马彻底咽了气。
乔安娜帮忙把小斑马的尸体拖到旁边的一丛高草里,狮子一向对斑马情有独钟,辛巴也遗传了这样的口味,跟进草丛便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乔安娜没有急着吃,而是直起身,朝四周环顾了一圈。迁徙大军过境时是掠食者们的狂欢,就连落单的野犬都不愁抓不到猎物,但仍要提防一些好吃懒做的无赖。
确认附近没有异常,她才低下头,开始进食。
辛巴吃东西的速度反而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乔安娜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就见辛巴把下巴搁在小斑马的背上,一双眼睛忧郁,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些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问:“怎么了?”
小狮子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来,像是一个老成在在的叹息:“妈咪,我想妹妹了。”
“虽然妹妹抢我的猎物,还总跟我打架……”他撇了撇嘴,看上去还在为当初输给艾玛那一架耿耿于怀,“不是说她只是出去住几天吗,怎么还没回来呀?”
动物对分别看得很开,但豁达不意味着不会思念,三口之家少了一员,辛巴始终不太适应。
辛巴尚且如此,乔安娜何尝不是这样?
她一时无言,再看嘴下的食物时,也没了胃口。
母子两个头对头趴着,眼神和表情如出一辙的惆怅。
艾玛离开的第三天,想她。
第四天,还在想她。
第五天,依然在想她。
第六天的时候,乔安娜觉得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
何以解忧?唯有搞事。
她决定去找找狮群的麻烦。
刚带着辛巴走到半路,乔安娜听到天边隐约传来两声爆鸣。
她起初以为是雷声,抬头朝天上一看,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哪有什么要下雨的影子?
可能是盼下雨盼出幻听了吧,她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出几步,一阵不同寻常的呼啸由远及近,伴随着辛巴的叫声:“妈咪,火!”
乔安娜扭过头,闻声往上一看,一个巨大的物体着着火,一路冒着烟直冲她而来,伴随着愈发剧烈的轰隆声,斜斜掠过她和辛巴的头顶,落向东边。
她与人类社会脱节太久了,以至于那东西彻底消失在她视野里,空中只剩下袅袅升起的黑烟,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架飞机!
辛巴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小跑过来,贴在她身上,半是好奇半是惊惧地问:“那是鸟吗,妈咪?”
乔安娜还在发愣,草原上的生活简单安逸又不失挑战,曾身为人类的那些过往,回想起来竟恍若隔世。她有时会思考自己是否还生活在原本的时空,继而为这样的想法发笑——是原本的时空如何?到了异时空对她又有什么影响呢?
她不再是人类,就算她不愿与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丛林一刀两断,她一只花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走上街不是被当场击毙就是被关进动物园吧。
她打定主意安分过日子,却从没想过,人类文明是具有侵略性的,科技发展时代进步,迟早有一天,人类文明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入侵每个角落。
她生活的这片净土,也难逃此劫。
乔安娜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她猝不及防于过去和现实、原始与先进的交汇,一方面,某些小心思不可避免地活泛起来。
说到底,不接触也就罢了,一旦有机会,谁还能拒绝现代科技的诱惑呢?
她犹豫了一下,叫上辛巴,朝东边追过去:“走,我们去看看。”
从中午走到傍晚,风中渐渐传来刺鼻的焦糊味,绕过一片灌木,登上一个小土坡,乔安娜终于看到了黑烟下方的情况。
坠毁的应该是一架私家飞机,不算大,但也不小。坠落点在住了狒狒的那片无花果树林边缘,钢铁制造的身躯压倒了一片树木,着地的一侧机翼和机尾断在一旁,现场一片狼藉,满地散落着木屑和一些无法辨别的机身残骸。
乔安娜绕到侧面,发现了事故的起因——机头上赫然一个大洞,驾驶舱整个少了半边,朝外爆裂的铁皮焦黑,可能之前的起火点也是在这,明火没了,但滚滚浓烟还在顺着洞往外冒。
乔安娜担心起火会引起燃料箱爆炸,叫住准备上前试探情况的辛巴,在百米开外暂时扎营,趴下来休息。
巨响和火光一早吓跑了附近所有的动物,一整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清晨,烟终于散干净了,乔安娜带着辛巴,小心翼翼靠过去。
“这叫飞机。”乔安娜一边检查安全状况,一边向辛巴说明。
“飞机……”辛巴咀嚼着从未听过的陌生音节,想了想,只关心一个问题,“能吃吗?”
他仰望着比最大的大象还要大上好多倍的所谓‘飞机’,这么大,大概够他和妈妈一直吃到明年了。
乔安娜一个踉跄,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个跟斗。
崽,你认真的吗?
辛巴凑近地上的一片飞机残骸,闻了闻,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是认真在考虑能不能吃的问题。还好铁器和化学喷漆的味道不怎么样,他打了个喷嚏,得出结论:“闻起来不太好吃。”
“……不能吃!”乔安娜哭笑不得,伸出一只爪子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别见着什么都想吃。”
在飞机旁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安全隐患,她嘱咐辛巴别乱跑也别乱动没见过的东西,攀上机头,从破洞钻了进去。
驾驶舱里一片火烧后的漆黑,满是刺鼻的焦糊味,花豹的嗅觉很灵敏,乔安娜还没站稳脚跟,就差点被气味熏得当场厥过去。
她后悔了,她还是出去等味道散散吧。
刚转过身,机舱里端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乔安娜的耳朵竖了起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驾驶舱毁了,飞行员没了,不存在迫降操作,这样还能有幸存者?
她也顾不上会不会吓到幸存者了,往里走了几步,越过炸毁的驾驶舱门往机舱里看。
人声渐渐清晰,一口她久违的母语,男人的嗓音醇厚,字正腔圆:“……无线电项圈让研究人员能了解到,非洲最神秘的猫科动物的生活①……”
非常明显的……BBC纪录片解说员腔调。
乔安娜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一百四十斤的傻子。
她走过去,顺着声源在角落里看见了一小台机载电视。
电视的显示屏已经碎了,不过还有声音,循环播放着一段纪录片。乔安娜听了听,是一只叫‘甜心’的母花豹和她的幼崽的故事。
其中涉及了不少实用的生存经验,比如在树上存放猎物,要是她还是人的时候看过,之前也不见得会吃那么多亏。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那时她哪料得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一只花豹呢?
乔安娜甩甩尾巴,扫视了一圈,起火的机头与机舱有一定的距离,机舱多数设施都得以幸存。但机头在起火前八成还发生了爆炸,驾驶舱门被从中炸成了两半,一位乘客很不巧,正坐在舱门的飞行路径上。
还有几位乘客没能经受住坠毁时的颠簸和震碎的玻璃的考验……她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挪开了视线。
她进来本是想找些实用的工具或设备带走,见此情境也没了心情。
纪录片的解说员还在毫无感情地唠唠叨叨,她一个烦躁,抬爪扯断了机载电视的电源线。
四周安静下去,没两秒,骤然爆发出孩童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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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来自BBC纪录片《Big Cats》。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魔幻现实主义,就别问我飞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还能有人生还了_(:з」∠)_
各位小天使五(放)一(假)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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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五十五只毛绒绒
乔安娜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原地一蹦, 脑袋顶差点磕到天花板。
她第一反应是旁边还有另一台残存的电子设备,但很快,这个猜测不攻自破。
哭声相当抑扬顿挫, 间或夹杂小小的哭嗝,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 无助而恐惧地小声呼唤:“妈咪……?”
——是真人!
一声响亮的抽泣后,哭声戛然而止, 听上去像是剧烈的情绪波动诱发了婴幼儿的呼吸暂停症。
乔安娜没空再多想, 朝声源的方位找过去, 扒开横七竖八堆在一起的行李箱和杂物,一个女人的背影映入眼帘。
在事故发生的一瞬间,这位母亲直接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张开双臂抱住了旁边的座位, 将孩子牢牢保护在自己和柔软的座椅之间,用自己的身躯为孩子抵挡住了坠落途中的所有外物伤害。
这是身为母亲再正常不过的本能,即使不知从哪崩出的铁片刺穿了她的心脏,血濡湿了她身上的衣服,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没放开拥抱的手。
在她以血肉之躯构筑的安全空间下,一只胖嘟嘟的小手伸出来, 紧攥着她的衣服,用力得指尖都微微发白。
乔安娜凑过去, 用鼻尖碰了碰那只手。
手指动了动,伴随着如梦初醒般的大口喘息,哭声又响了起来。
有力气哭就代表没事,乔安娜松了口气,开始用爪子扒拉压在孩子身上的女性尸体。
她很不想毁掉这位英雄母亲的遗容, 奈何对方生前遗愿强烈,死后的躯体也岿然如山,她几番尝试,最终还是不得不动用了一小点暴力手段。
空难的唯一生还者终于露出了真容,看上去是个大概三四岁的孩子,浅棕色的卷发软软搭在头顶,胖嘟嘟的小脸微微泛着红,眼角挂着泪,正闭着眼睛大声嚎哭。
察觉到光线的变化,他(她?)睁开眼睛,灰蓝色的眸子对上乔安娜的,明显一愣:“大、大猫猫?”
对从天而降的斑斓巨‘猫’的兴趣敌不过对母亲的安慰的渴望,他目光在周围找了一圈,紧接着又落到倒在一边的母亲身上,倾斜过身子,努力伸长小手,寻求熟悉的拥抱:“妈——妈咪!”
乔安娜不忍,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看不到母亲,孩子愈发急切,不住扭动挣扎着,试图摆脱安全带的束缚。
随着姿势的变化,一个挂坠从他的领口掉出来,银亮亮的,在他的胸口反着光。
乔安娜定睛一看,是花体写的三个字母——DAN。
原来是叫丹吗?
她低下头,想帮丹解开安全带,但没有人类灵活的手,解开儿童座椅的安全带非常困难。加上丹不太配合,一直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她试了半天都够不到固定的锁扣,没办法,还是得物理破解。
足够撕开坚韧牛皮的尖牙利爪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好用。
没了身上的束缚,丹收不住重心,一个跟斗翻下了座位。好在乔安娜正待在他身前,他砸在柔软的皮毛上,没有受伤。
他一刻也不停,踩着乔安娜,越过乔安娜的脊背,扑向自己的母亲。
他以为母亲睡着了,拉扯着母亲胸前的衣服,一迭声呼唤:“妈咪!醒醒!妈咪!”
女人在摇晃下一动不动,一只手向上支着,始终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三四岁的孩子,小脑袋里还没有死亡的概念,但潜意识里隐约察觉到了不对。丹的哭腔越来越重,一手攥着母亲的衣服,一手揉着眼睛,再度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