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钟明是杨姝的恩师，对她像对自己女儿似的。
他了解杨姝的脾气，一般工作报道上的事情，大都由着杨姝自己来。
但是一旦涉及到人身安全，贺钟明总是会像今天这样严厉起来。
那年杨姝从利国回来，颓废了很久，也是贺钟明拉了她一把。
“贺教授，我没事儿——”
“别跟我说没事儿，这次不准胡闹了，我已经跟方局打好招呼了，中断采访，一会儿我让人给你订机票。”
杨姝还没回话，贺钟明就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撇了撇嘴。
杨姝简单收拾了一下，起身去了食堂。
她吃不下东西，只买了杯豆浆，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杨记者？”张浩见到杨姝激动地说，“你身体怎么样了？”
杨姝晃了晃手腕，打趣：“还活着呢。”
她说完，目光就看向了张浩身后的陈劲。
男人拉着脸，手里端着餐盘，漆黑的瞳孔里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他看上去没休息好的样子。
“你心态真好。”张浩嘿嘿一笑，“你可不知道，昨天你可把队长急疯了。”
杨姝盯着陈劲：“是嘛。”
张浩说着就在杨姝对面旁边的位置坐下，然后看了看陈劲：“队长，你也坐啊。”
陈劲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在杨姝对面坐下。
不一会儿，杜伟、李雯和其他两个队员也都买好饭坐了过来。
一时间，一群人围着杨姝，询问她身体是不是恢复好了。
大家看杨姝状态不错，不一会儿话题就从杨姝的健康转移到了天气，最后落到了陈劲身上。
张浩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轻轻撞了一下陈劲的胳膊：“对了队长，你昨晚上去哪儿了？我想找你一直没找到。”
听到问话，杨姝和陈劲同时一顿，抬头看向对方。
女人抿了抿唇，似乎在浅笑。
张浩来了兴致：“队长，你脖子上怎么了？”
李雯也看到了：“对啊，我一早就注意到了，好大一片红。”
“不是受伤了吧？”张浩关切地问。
杨姝正对着陈劲，一眼就看到了李雯说的那片红，是她昨天情动时咬的。
她唇抿的弧度更大了，低头不语。
她倒要看看这男人怎么回。
“还有，队长，我看你手心也有个伤口，像是什么东西咬的。”杜伟也在一旁开口。
杨姝扫了眼陈劲的手，想起来，那是在木屋里她留下的。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看着陈劲，等他给个答复。
就连杨姝都抬头，似笑非笑的：“是啊，陈队长，给个回话啊？”
陈劲懒得解释，看着杨姝的眼神浓黑如墨：“在山上遇到只狐狸。”
还不是只普通的狐狸，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狐狸？”李雯瞪大眼睛，“我怎么不知道山里还有狐狸。”
张浩看了看陈劲，又看了看杨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根本不敢说话，只能低头扒饭。
李雯最后还是没搞明白山里为什么会有狐狸，最后只能归咎于自己知识匮乏：“哎，看来下次森林宣讲课我得努力，像队长学习，一定不半途而废，一定要有始有终！”
杨姝听了李雯的话，突然来了兴趣，扭头对李雯说：“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有始有终，不会半途抽身的人？”
陈劲：“……”
第30章 口是心非
“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有始有终,不会半途抽身的人？”
杨姝的语气多以调侃为主，却又带着些小埋怨。
桌上的人都看向陈劲，不敢出声。
除了方局,队里没人敢这么说陈劲，杨姝是第一个。
局面一度僵化的时候,方局突然出现，众人一下紧张起来，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方局是从旁边的领导专用餐厅出来的，一眼就看到了杨姝,索性走过来打个招呼。
“杨姝啊,贺主编给我打电话了，怎么明天就回去了？”
方局说完,陈劲握着筷子的手突然停住，呼吸一滞。
她要回去了？
李雯突然抬头看向杨姝：“杨姝姐,你怎么突然要回去了？我觉得你还没待多久啊。”
桌上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伤心和惋惜。
“杨记者，我们好喜欢你。”
“对啊,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杨姝来食堂前刚接到贺钟明的电话,还没仔细想这件事，但此时方局一说,再加上陈劲那不温不火的态度,杨姝大方开口：“对啊,明天回,报社刚定下来的。”
“行了你们吃,我还有个会。”方局开口，“陈劲、杨姝，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
方局走后，桌上的气氛变得悲伤起来。
就连平时不爱说话的杜伟都说：“杨记者,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杨姝听了抬头，目光看着陈劲，没说话。
旁边一个队员说：“杨记者在的这段时间进出医院就好几次，回来干什么？受伤吗？”
张浩点头：“是啊，这些年来队里采访的记者数不胜数，几乎没人能受得了我们这种工作的辛苦的。”
“杨记者你绝对是最厉害的记者。”
杨姝：“你们就别表扬我了，你们才是最厉害的，经年累月都在这里工作，我没你们厉害。”
吃过饭后，大家纷纷离席。
陈劲被另外一个人叫走，杨姝没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
二人再次见面是在方局办公室里。
杨姝进去的时候陈劲已经在了。
方局伸手让杨姝坐下：“杨记者，这段时间真是委屈你了，怪我们照顾不周啊。”
杨姝笑笑：“方局言重了，我这不算什么，你们的工作最危险。”
“杨记者出事，陈劲你责任最大。”方局对坐在一旁的陈劲说。
陈劲点点头，安心接受方局的话。
方局看他态度诚恳，有些疑惑：“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听话，难得不跟我犟。”
“对了，我还听说江城新闻奖评选结果出来了，虽然还没有对外公布，但贺主编告诉我杨记者是一等奖。恭喜啊！”
“谢谢方局。”
“冯华的事儿，我听陈劲说了，没想到你父亲是钟忱锋。”方局回忆起往事，语调也缓慢了，“我从未见过他，但是我知道做卧底的警察肩上的责任有多大。”
听到方局提到父亲的名字，杨姝喉咙有些酸涩。
陈劲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拳，抿紧嘴唇，眼睛盯着杨姝，一言不发。
“我代表局里所有人，对你父亲表示由衷的敬意，谢谢！”
杨姝没有推脱，点头应下。
她觉得自己的父亲受得起这个感谢。
“你母亲之前没跟你提过你父亲的事情吗？”
方局有些疑惑，卧底这种事情，正在发生的时候可能会保密，但是暴露了，尤其是已经牺牲了之后，告诉家人是应当的。
杨姝摇摇头：“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跟着母亲到了外地，所以一直不知道。”
听到杨姝这么说，方局也没再多问。
毕竟每家都有每家的难处和矛盾，外人无权干涉。
方局又看了看一旁闷头不吭声的陈劲，“陈劲，杨记者要走了，你没什么话说？”
杨姝抬头看他，等着他说话。
跟食堂见面时的穿着不同，陈劲换上了警服。
藏蓝色制服，熨帖整齐，他还真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是啊，陈队长，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陈劲看着杨姝，竟然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说什么呢？
愧疚、亏欠、责任、追求，之前支撑他的一切都因为杨姝的闯入失去了平衡。
尤其是他和杨姝之间的关系，他和钟忱锋的关系，他做不到就这么装作无事地让杨姝留在这里，留在林云。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错的，杨姝属于更大的世界，值得拥有更安定的人生。
她的归属地可以是任何地方，但绝对不会是这里。
“怎么了？哑巴了？”方局调侃陈劲，“我可听说你深夜孤身去救人，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啊。”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陈劲突然起身，落下六个字：“本职工作而已。”
他说完，立马起身，转身离开了，招呼都没打一声。
“这——”方局有些尴尬，“胆子越来越大了！”
杨姝看着陈劲的背影，也起身：“没关系，方局我也走了。”
“好的。”
方局有点儿懵。
刚才还挺好的，怎么气氛说变就变了。
出了方局办公室，杨姝几步到了楼梯间，果然看到了站在里面吸烟的陈劲。
“本职工作？”她也不再忍了，直接问他。
陈劲看着她，声音发抖地嗯了一声。
“没了？”她的语气已经开始严肃了。
陈劲不敢看她，他怕自己忍不住，他怕自己就这么让她侵占了自己的心。
因为太过强大而不敢面对，因为太过在乎而选择放她走。
过了一会儿，陈劲的手就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来，在杨姝面前摊开。
杨姝低头，看到他的掌心里放着一个黑玫瑰耳挂。
之前是在木屋的时候被冯华摘走了，杨姝以为丢了，没想到陈劲找到了。
“有些磨损了，我连夜找人修了修，你看看怎么样。”
他一句“本职工作”，说得轻松疏离，然后又把她的耳挂找回来给她。
呵。
她不想接，就这么晾着陈劲的手。
面前的男人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样子，和之前在林区里的他判若两人。
杨姝还真有种那只是做了个梦的感觉。
她嗓子里嗤笑一声：“说吧陈队长，到底是为什么？”
要亲的人是他，不顾一切去救她的人也是他，杨姝是真的累了。
“说话啊陈队长，”杨姝受不了陈劲的磨叽劲儿，“痛快地给个解释不行吗？”
陈劲终于开了口，他不敢看她：“你属于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杨姝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太扯淡了，她哂笑，“连我都不知道我属于哪里，你怎么知道我属于哪里。”
杨姝突然扯了嘴角，又笑了一声：“张浩今天还悄悄告诉我说你有心上人了。”
当时杨姝听到，心还被戳了一下。
陈劲呼吸一滞，他咬紧后槽牙，盯着杨姝，黑眸深邃，思索良久。
最后终于移开眼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反正不是你。”
看着男人被烟雾笼罩的脸，再看看他摊开的手掌里的那个耳挂。
杨姝觉得无比讽刺，她突然扬手打开他的手。
陈劲没料到她会这么做，耳挂瞬间被甩出一个抛物线，陈劲迅速上前去捞，但已经来不及了。
耳挂撞在金属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向着下面掉下去，中间不断地发出各种碰撞的声音。
那个耳挂跟了她挺久，杨姝丝毫不在乎，双手抱胸，语气如寒冬腊月：“陈劲，真有你的。”
她说完，没停留，转身拉开楼梯间的门出去了。
那扇门合上的时候，陈劲只觉得浑身烦躁，抬手冲着墙壁就是一拳。
墙皮脱落，坚硬的水泥墙上凹凸不平，男人的手瞬间红肿，鲜血流出，可是陈劲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又锤了上去。
一直到第二天清早，杨姝收拾好东西，她都没有再见过陈劲。
李雯自从上午知道了杨姝要走，就一直情绪低落，见到杨姝拉着行李从宿舍楼里出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扑上去，哭得像个泪人。
“杨姝姐，我会想你的。”
杨姝摸摸她的后脑勺：“傻姑娘，再哭就不好看了。”
李雯抬手抹去眼泪：“嗯，不哭了，等我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江城看你的！”
“嗯好的。”杨姝应下。
每次分别，都会说再见，但是没有人知道，好多“再见”说得太轻松，到后来就成了永生不再见。
张浩主动提出要送杨姝去机场，杨姝没有拒绝。
她坐上车的时候，回头看向外面的人，没有陈劲。
引擎发动，车缓缓驶出林云市森林公安局。
杨姝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打开，果然是陈劲。
陈劲：【注意安全。】
杨姝刚关了屏幕，结果又一条短信进来。
【对不起。】
杨姝扯了扯嘴角，关了屏幕，什么都没回。
那天陈劲没等到杨姝的回信，而杨姝也不知道陈劲一直开着车一路跟着张浩，护送她到机场，看着她登机，看着她的飞机起飞。
一直到飞机在江城降落，见到顾梓欣，杨姝才缓过神来。
早晨她还在西南边陲，中午就到了物欲横流的大都市。
杨姝感觉自己去林云的这段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似的，仿佛她生命也跟着改变了。
“让我看看，”顾梓欣围着她转了一圈，“黑了，瘦了。”
杨姝白了她一眼：“还有呢？”
“身材更好了！”顾梓欣接过她行李，“老实交代，硬如磐石什么意思？”
“……”杨姝有些无语，“不提他了，没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