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珏盯着慕娉婷的小腿，一只小腿打了厚重的石膏，又裹了层纱布，肿涨极了。与另一只纤细的小腿，形成鲜明对比，看着好生可怜。
他忍不住问:“这石膏多久能拆?”
章御医道:“寻常人打了石膏，要一个月才能拆，但柔嘉公主人变小后，长久打石膏气血不易流通,脚骨会受损，大概十四天后，就可以拆了。”
慕娉婷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要在床上躺十四天，心里不太好受。
慕珏看着巴掌小人，也觉得她可怜。
他是皇帝，总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便让付春林抱了只橘猫过来陪她，那只橘猫同她一样，脚上打了石膏，纱布从它的右爪裹到了脖子上吊着，看着比她还可怜。
慕娉婷惊讶，“我第一次见猫打石膏，你们是从哪里寻来的?”
那只橘猫爪子上打的石膏，厚得都可以锤人了，可怜又让人忍不住想笑。
付春林道:“陛下拾到的，让章太医给它打了石膏，过来一起陪你。”
“……”慕娉婷无言，他倒怪想得出来。
不过，打了石膏的猫确实比寻常的猫乖，不会到处乱跑。
一猫一人在太极宫一起养伤，慕娉婷的日子过得也不算无趣。
慕珏有时处理完政事，会回宫与慕娉婷一起用膳，她伤了脚不能走动，他就让人给她打造了一个木质轮椅，慕娉婷想去哪里，他就用指头轻轻一推。
饭菜也是他投喂，慕娉婷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十四天，转眼也就过去了。
慕娉婷脚上的石膏被章御医给拆了，但下地的时候，需要一根鸠杖走路。
那鸠杖，就比牙签稍粗些，慕珏每次看巴掌小人柱着鸠杖练习走路，走得磕磕绊绊，很想将她捧在掌心，不用那么费劲。
奈何章行简交代过不能如此。
待慕娉婷不再用拐杖，能顺利走路后，慕珏问:“你想出宫玩吗？”
慕娉婷眼睛一亮，“当然想！”
她已经快半年没有出宫了。
慕珏看巴掌小人一听到可以出宫，眼睛明亮成那样，便带慕娉婷出宫游玩。
这次她没藏在他袖中，更没放在他香囊里，而是紧紧抓住慕珏的衣襟，牢牢挂在慕珏身上，她时不时从里面悄悄探出头来，看到什么好吃的，都让慕珏买下来。
小姑娘喜欢吃的糖葫芦、烤玉米、炉果、酥黄独、熏鸽等，她全都让他买了下来，去到茶楼雅间，正准备开吃。
慕珏拎住她的后领，道:“小小一个，嘴那么贪，也不怕吃多了腹疼。”
他让付春城将糖葫芦抽出来，只放了一颗到碟上，玉米剥成小粒小粒地穿在牙签上，其他吃食也是如此，只挑出一点点出来。
慕娉婷眼睁睁看别人都能吃玉米棒子，她却只能吃玉米粒，糖葫芦也只能吃一颗，买的东西大多落到别人腹中，气得拿着玉米粒串，靠坐在茶杯上生闷气。
慕珏戳了戳她的小脸，道:“这可不是朕小气，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吃得完那么多吗？”
“还是你想变胖?”
“……”慕娉婷当然不想变胖，只是那么久了，一出宫见到什么都想吃。
她起身到碟里捡东西吃，糖葫芦跟大雪球一样大，她一口咬下去，都只啃去小一部分。慕珏吃她剩下吃不完的吃食，慕娉婷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也会吃这种东西?
慕珏道:“看我作什么，这些东西总不能浪费吧？”
“也道是。” 慕娉婷觉得口渴，想喝口温水。
慕珏倒了一杯花茶给她，那茶杯比她个子稍低一些，慕娉婷站直身子喝杯中的茶水，像是站在大缸面前喝水一样。
他低头看着巴掌小人，撑着下颌问: “你还想去哪里玩?”
慕娉婷道:“去买点成人该看的东西。”
慕珏:“???”
——
慕珏被巴掌小美人带到了一处书肆，他看里面不止卖着笔墨纸砚，还卖了许多书画，举子所著的文章也被人编印成册贩卖，他随手拿了一本翻开。
慕娉婷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小声说，“我要的不是这个?”
她想看话本好久了。
慕珏蹙眉问:“这不就是成人该看的?”
书肆老板听到他的声音，唤了声公子，“你说的那种书小店有，请随我到二楼来。”
慕珏一听，便跟着老板上楼，只见他命小厮搬来一箱箱书籍，书本上的名字很惹眼——巫山艳戏图。
第二十四章
“巫山艳戏图，一共有二十八册，每册有十二种姿势。”书肆掌柜拿起一本书，翻开给慕珏看。
图中的男女痴缠在榻上，女子跪坐在软枕上，因为不堪承受，手紧紧抓住榻沿，似乎想要逃离，男子却紧搂住画美人的腰肢，一脚踏在地板上，另一脚紧紧抵住榻边，牢牢堵住她的去路。
这册子翻得快了，就像是连续的动图，可以看到画册女子是如何被男人从榻上弄去地上的。
慕珏沉默不言，想不到慕娉婷一个仙姿玉貌的小姑娘，私底下居然喜欢看这种书，真是……人不可貌相。
慕娉婷早听到书肆掌柜说到艳戏图就觉得不对劲，后面他又说到姿势，看话本就只有躺着看、坐着看的姿势，哪里会有那么复杂?
除非他们说的避火图。
她面色羞红，意识到掌柜的可能是和慕珏在推销避火图，急忙转了个身子，在他的中衣上比划:
误会！我要的是话本！
慕娉婷怕他认不出，焦急地在他身上又写了三遍，就差要从慕珏衣服里跳出来，对着他的耳朵说了。
慕珏按住胸膛，让怀里藏的小人乖一些，同时也示意他自己知道了。
他侧过身子，不欲再看那些避火图，“掌柜，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书肆掌柜露出了然的表情，“公子看不上这个，我这还有《义城王夜幸十公主》，每个公主都有入画，比巫山艳戏图内容更为丰富，京中许多公子都到小店重金求购。”
“每个公主都有入画?” 慕珏心底一沉，面上却不显，他还装作极有兴趣的模样，问:“你倒说说，都有哪些公主?”
“柔慧公主、柔敏公主、柔安公主……”他一连点出数十位公主，不是被义城王幸过，就是被他赏玩给麾下叛将。
画师为了博名头，把公主们都画到书中，但画中交缠的男女，样貌并非是义城王和十位公主。
毕竟他们一介平民，哪有机会见到上位者，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融合义城王的艳事，肆意大胆作画。
慕珏问:“柔嘉公主不在里面?”
慕娉婷听慕珏说起自己，立刻凝声细听。
只听书肆掌柜道:“义城王攻入京城之时，柔嘉公主都被二皇子赐毒酒弄死了，哪里来的艳事?”
“不过，公子若想要柔嘉公主的美人图，小人这里有一副山鬼图。”
“山鬼?”
慕珏蹙眉，不知道山鬼和慕娉婷有什么关系。
书肆掌柜见他衣着华贵，一看就是不缺钱的主，便取来了山鬼图，欲将这副新画高价卖给慕珏。
“公子请看！”
他将画展开，画中男子一身龙袍，正襟危坐在檀椅上批阅文书，身后却有一名容貌姣丽的白衣女子，手执玉勾连云纹灯瓢到他身后，朱唇轻轻贴到他耳根，正行诱惑之事。
很明显，山鬼指的就是慕娉婷。
“这是上册，下册是这副。”
下册的男子不再端坐在檀椅上，而是将山鬼压在宽大的书桌上，美人云鬓散落，头上所别的牡丹早已晃落在金砖上。
皇家的公主，竟被画师如此意淫，简直有辱斯文！
更让慕珏生气的事，他们竟将自己和慕娉婷画一处。
掌柜得意问:“公子可满意?”
慕珏冷笑了一声。
——
浮云书肆很快被京兆尹封了，那些画过皇室艳画的画师们，一个个都被抓入了大牢。
京中画手人人自危，都不敢出门卖画，生怕自己被牵连。
慕如薇早在浮云书肆出事前，就抓到了一个画师。
那画师与谢玖池有六分相像，作画时便以自己的容貌描摹，那些艳画是他先画的，后来跟风的画师多了，他就不再做义城王的艳画，而转画了金国公主。
慕如薇将他绑到宫外的私宅，本想命太监将他的手给斩断，但见他和谢玖池长得这般像后，霎时就改了主意。
她用手挑住男人的下颌，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叫赵伦。”他身子微颤，手抖了好几下，才抓住慕如薇的衣袖求情，“公主可否别、别斩断草民的手，草民还要靠这双手作画，养活母亲！”
慕如薇每看他一眼，就想起义城王是如何让她趴在地上，像母狗一样供他亵玩。
如今看到有人长得这么像义城王，慕如薇心底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她用匕首割了他的一撮黑发，赵伦吓得大叫一声，以为她是要杀了他。
慕如薇吼道:“怕什么，本公主今日不杀你，你给我脱光衣服，好好跪在地上！”
赵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呆楞了一下。
慕如薇随手将匕首摔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她径直往前走了几十步，坐在了石凳上，招小狗似地朝赵伦招手。
“你现在一步步跪到本宫面前，把本宫下面舔高兴了，本宫就不砍你的手。”
“楞着干什么，想让本宫阉了你？”
赵伦面色一白，为了活命，终是屈辱地一步步跪爬到慕如薇面前。
——
京中画过皇室艳画的画师，都被京兆尹编制成画册，送到皇帝的案前，这些人往后三代都禁止科考，出狱后还要流放到崖州三年。
慕珏将名册都看了一遍，见赵伦还未抓到狱中，问:“此人呢？”
京兆尹道:“赵伦四日前就失踪了，臣派人去他家中寻问得知，他母亲至今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慕珏轻嗯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慕娉婷从小竹楼走下来，很想问问慕珏，那天那副山鬼到底画得是什么，他看后竟然一手将它给撕碎了，紧接着京兆尹就将整个店都封了。
他发了那么一大通火，她当然不敢再提买话本的事。
一路上他都没再让她藏到他怀中，反而让她端端正正坐着。
这些天慕珏也没再让慕娉婷跟他同床，慕娉婷想，她是不是失宠了？
宫里的娘娘讨好皇帝的手段，好像历来就是做些吃食送给皇帝。
刚好，慕娉婷泥塑小屋的苋菜长好了，她可以把它拔了，给慕珏做几道菜，好好哄哄他。
“付春林，你过来抱我离开。”
慕珏听着这话，不太舒服，但还是静下心来，继续批改奏折。
慕娉婷让付春林带他离开书房后，回到自己的泥塑小屋拔苋菜，她不喜欢一堆宫人围着她，便将宫人都挥退了。
她弯下腰，独自背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背篓装苋菜。
慕娉婷好不容易拔完一撮苋菜，正准备站起来，只听嘶一声，她的衣裳裂开了。
她懵了一下，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长高了?
慕娉婷抓紧破碎的衣裙，急忙跑进泥塑小屋里，想等着宫人进来添茶的时候，给她一张帕子裹裹。
过了一会儿，殿门咯吱一声打开。
有人走进了寝殿里，慕娉婷朝外喊，“可以给我一张帕子吗？”
慕珏脚步一顿。
第二十五章
“再帮我把帕子剪成三段，留一条特别细的绳子给我。”
慕珏寻了把金剪，裁剪袖中的手帕，裁好后又往泥塑小屋靠近。
他轻轻扣了扣小木门，将帕子叠放在门边，屋中的小人，用门挡着身体，探出一双小手将帕子给拖走了。
慕娉婷又长大了一点，不过也就两节小指大小，她站在泥塑小屋里，脑袋都快撑到屋顶了，像“小巨人”误闯他人房屋一样，方才她都是躬着腰，才能从小门进来的。
她抖开裁剪的帕子一看，上面竟有腾龙暗纹，这是皇帝的帕子！
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不是还在书房好好批阅奏折么，方才听她要离开，一句话也不说，当慕娉婷是空气一般，现下又跑到这里做什么?
慕娉婷用帕子裹好身子，走出泥塑小屋问:“陛下，你怎么过来了?”
慕珏道:“想过来看看你。”
慕娉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算是主动找她……和好如初?
这些天他从浮云书肆回来后，人就变扭了许多，不让她睡在软枕上，与她的话更是少了许多，像是刻意在冷着她。
这并非慕娉婷的错觉，两人相处久了，一个人在冷你，还是想接近你，心底都清楚得很。
慕娉婷便说:“我见苋菜熟了，想给陛下炒一个菜尝尝。”
“嗯。”
她将屋边种的苋菜全都拔了，每装满一篓苋菜，慕娉婷就把菜倒到竹篮里，小小的泥塑小屋门前很快摆满了六个篮子，堆得和草垛一样高。
慕珏托着下颌想，若是有小人集市，慕娉婷都可以拿这些菜去集市大卖一笔了。
慕娉婷跑到庖厨，察看付春林为他准备的小厨具，里面小锅小铲子都有，可惜就是没有洗菜的地方。
毕竟这座小屋只是用泥巴随便搭来给她玩的，付春林不可能让人在皇帝的寝宫凿个水井给她。
慕娉婷摘的苋菜太多，泥塑小屋又积不得水，她就仰头问皇帝，“你能带我去别处浇水洗菜吗？”
这些事原本宫人做就好，可每当慕娉婷睁着水眸如小鹿般看着自己，慕珏就觉得其实自己来做也无妨。
慕珏道:“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