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和熙笑道:“哀家身子弱,不宜饮太多酒,现下就由令络代哀家给皇帝敬三杯酒好了。”
“是。”
赵令络整理好披帛上前,宫人给她倒了三杯酒,她举起酒杯遥遥给慕珏敬酒,一气呵成全部饮完。
眼见宫女步上玉阶朝慕珏走来,要弯腰给皇帝添酒,慕娉婷立即抓住他的玉佩挂绳往左侧下方一滑,躲到他的袍底下。
不过,也还好慕娉婷躲得快,那宫女竟然在添酒时,脚下不小心一滑,将杯中酒泼洒到慕珏身上。
赵太后脸上一怒,“不中用的东西,令络,你上前给陛下敬!”
“是。”赵令络执起玉壶,动作不紧不慢,上前给慕珏添酒。
慕珏饮下三杯酒,赏赐给赵令络一柄玉如意,算是今日献舞的嘉赏,赵太后脸色和缓了许多,认为皇帝还算给她面子。
她柔声让赵令络去唤舞衣,今日就随她暂住在明慈宫,惹得宴上的贵女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认为赵令络有太后捧着就是不一样,下一步入宫为妃怕是少不了的。
慕娉婷可顾不上看赵令络,她见慕珏袖子都湿了,忍不住小声问:“你要去更衣?”
“嗯。”慕珏轻轻应了她一声,他让慕娉婷抓住他的袍子爬上来后,将她装入绣袋里,暂离宴席更衣。
月洲台自是设有给贵人更衣的宫室。
付春城从小太监口中问到皇帝在月祥阁,从太极宫取了一套靛青窄袖龙袍,就急急往阁中赶来。
但比他走在更前面的人是赵令络。
她领着宫女走到月祥阁,轻轻推开屋门,才走到屏风后面,就见到慕珏在里头,装作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陛下,我、我不知道……你在里间,我、我只是想找间屋子换舞衣……”
慕珏早听到有人突然推开屋门,眉间隐隐藏着怒火,他迅速将刚褪去一半的中袍又重新披上,冷眼望着赵令络说:“出去!”
赵令络微微一楞,皇帝待她的态度也太冷厉了,与方才赐她玉如意的男人,分明是两个态度。
太后在与不在,差别竟这般大。
她心里发酸,想刚才自己在月洲台一舞,居然都没有令皇帝动心,现下他对她的观感似乎是……更差了。
她低头一看,见皇帝的绣袋放在屏风地下,以为他是不小心遗落在地,便想弯腰将它给拾起。
“陛下,您的绣袋掉了,臣女替您捡起来。”
千万别捡啊!
慕娉婷一时紧张极了,后悔自己就不该继续藏在绣袋里。
慕珏也是,说什么为了防止她偷看,就将她远远放到地上,真是快害死她了!
如果赵令络发现她突然变得那么小,还躲在他的绣袋里,该怎么办?
第三十章
赵令络柔婉一笑,缓缓弯下腰肢,手都还未碰到绣袋,一支腾龙金簪如箭一般猛地朝她射来。
“啊,陛下!”
美人花容失色,赵令络尖叫地往后退了一步,金簪锋利,又是皇帝用力而掷,她眼睁睁见它擦着自己手背而过,白皙的肌肤很快被划出一道红痕。
鲜血滴滴哒哒从她手上流下来。
赵令络轻嘶一声,泪眼朦胧地望着慕珏,心里委屈又害怕,她瑟瑟站在屏风旁,一动不敢动。
“出去!”慕珏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冰人。
赵令络瑟道:“表哥,我、我只是想给你捡个东西……”
慕珏脸色更沉了,“朕说了,让你滚出去!”
皇帝的声音提得很大,付春城才到门外,都听到他训斥小姑娘的声音。
他只见赵太后疼爱的小侄女,抹着眼泪迅速从祥月阁跑出去了,手上流的鲜血红的吓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到的。
付春城进到里间,还未动手,就见皇帝已弯腰将地上的绣袋捡起来。
慕娉婷从袋子里探出头来,见地上落了一支带血的腾龙金簪,想到赵令络被慕珏吓得落荒而逃的样子,问:“你不怕她找太后告状?”
慕珏淡声说:“她尽管去!”
去了也是无用。
月之洲的阁楼这般多,赵令络换个舞衣,都能进到他更衣的宫室,她说是误入,他半分也不相信。
想想也能知道,这必定是赵太后的安排。
赵素邱最重利益,她只会埋怨这侄女无用,连讨好慕珏都学不会,白白浪费了她多少功夫,才探出他的去处。
慕娉婷与赵令络自小就认识,赵令络的性子她熟得很,她猜得也不错。赵令络连伤口都未包扎,就急急奔到明慈宫找太后哭诉皇帝的所作所为。
赵太后面上安慰了一番,但心里终究还是觉得赵令络手段太过稚嫩,连一个男人的心都笼络不住。
小姑娘实在不会懂得把握机会,她手被皇帝弄伤了,不会让他找太医么?哭哭啼啼跑到她宫里诉哭有什么用?
女人的眼泪该为皇帝流才是。
赵素邱疲惫地进到内殿歇息,慕如薇别了别耳发,她离开门前,侧头对赵令络道:“四哥不喜欢你,你还偏往上凑什么?”
说话间,完全忽略自己也做过这种事。
她笑赵令络为了讨好皇帝,又是献舞,又是装傻偶遇,最后一分好处没捞到,反而还将手给伤到了。
女子手上的伤口可不好去。
偏偏慕珏用金簪刺的伤痕又深,她手上的伤疤怕是得留一辈子了。
以后不仅赵令络看了难受,以后的夫君看了也膈应。
两人好歹是表姐妹,赵令络见自己伤了手,慕如薇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说,反而还在挖苦她,忍不住呛回去。
“谢道清不喜欢你,你还不是总在他身边打转?慕娉婷一死,你就迫不及待抢了她的驸马,你还要脸吗?”
“我当然要脸!”慕如薇看着她的手,低头讽笑,“本宫自始至终只喜欢他一个,不像你,从前喜欢谢哥哥,如今一见四哥当了皇帝,又到宫里讨好他来了!”
赵令络听她说出从前的往事,人是又气又羞。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扒着不放做什么?”
“我喜欢陛下,想入宫做他的女人,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姑母,为了赵家再出一个皇后?”
“你讨厌慕娉婷也就罢了,你和我都是赵家人,我都已经不喜欢谢道清了,你还总对我阴阳怪气做什么?”
大概是看不得她这幅做作的样子。慕如薇没将这话说出来,而是抽出鬓上的步摇,用尖尖抵住她的下巴,“难怪四哥不喜欢你,你看你这脑子!”
“你记住,我是慕国的公主,不姓赵!”
赵令络用力攥住她的手,生怕她发疯弄伤自己,急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松手!我还要去服侍太后!”
慕如薇盯着她皙白如玉的脸颊,慢声说:“你还没当上四哥的妃子,所以在我面前,还是得分清楚尊卑。”
宫女扶着柔安公主坐上金辇,赵令络见她走远后,重新回到明慈宫内殿,用帕子抹了抹眼上的泪珠。
她收整好情绪,人穿过黄花梨侍女扑碟屏风,命宫女去寻太医给她包扎好伤口后,才步入太后的寝宫告状。
“姑母,你还不知道吧?”
“公主她寻了一个与义城王长得十分相似的小太监养在宅子里。”
赵素邱一听,哪里还坐得住,慕如薇养什么不好,偏偏要养一个和义城王相似的男人,尽给她添闷!
她猛地咳嗽了一声,怒骂道:“这个孽障!她是想气死哀家不成?”
“陈嬷嬷,你去问问她,还想不想和谢道清好好成亲了?”
——
明慈宫乱成一团。
慕娉婷与慕珏在祥月阁一别后,就躲在付春林的绣袋里,让他带自己回太极宫。
宫人现下不是集中去了月之洲,就是得主子允诺,能回到屋里歇息,甬道上的人极少。
付春林手里抬着灯笼,转道时竟不小心与慕冲撞上。
“谢公子?”
他借灯火看清楚男子的容貌,见来人是谢子深,道了声抱歉,说自己走得太急。
慕冲重生用的这副身子终究太差,付春林一个胖子猛然撞上来,差点将他给撞倒在地上。
他借付春林的手,站稳住身子后,等付春林走远了,才恍惚觉得他绣袋里装的东西好像不是蜜饯,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绣袋撞到它的时候竟然没有响声。
这就特别奇怪!
可他又不好追过去问。
慕娉婷回到太极宫,忐忑地从绣袋里钻出来,问:“你说谢公子不会发现什么吧?”
付春林笃定不会,他塞了个月饼到慕娉婷手里, “公主放宽心,不会!”
谢家二公子若是觉得奇怪,早就当场说了。
不会等他们走远了,还会赶到太极宫问个究竟。
慕娉婷在月之洲吃了太多东西,现下根本吃不下这块月饼,她将月饼推滚到付春林手边说,“你吃吧!我吃不下,只想去床上躺着!”
“谢公主!”
付春林接过巴掌小人滚过来的月饼,将她放到皇帝的龙床上。
他是皇帝的人,不好总是守着她,慕娉婷让他将床帐上的金钩放下 ,便让付春林回月之洲去伺候慕珏。
今日是中秋宴,给慕珏敬酒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付家两兄弟还是一次伺候他,比较妥帖。
一时间,太极宫只剩下侍卫和少许宫女看守在宫门外,安静极了。
慕娉婷睡在软枕上睡了将近一个时辰,人睡得昏昏沉沉,她揉着眼睛看了一眼沙漏。
这一看不得了。
慕娉婷发现在自己居然恢复了原本的身高,可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是裸的。
偏偏在此刻,慕珏的声音从门外,由远处隐隐传来。
“娉婷睡了么?”
第三十一章
付春林听皇帝问起慕娉婷, 说她应是睡下了。柔嘉公主在他走前,可是都命他将床帐放下了。
皇帝一去月之洲,过了一个小时多才回来,柔嘉公主向来熬不住夜, 哪里等得?
慕珏见寝殿夜灯暗淡, 若是去殿内更衣洗漱, 难免会弄醒慕娉婷, 便带宫人去到浴池。
“付春林,你去殿内取衣, 记得声音小一些。”
“是。”
殿门吱呀一声, 轻轻被人推开。
慕娉婷的心高高吊起。
来人走到雕龙髹金屏风后面,将错金银虎噬鹿铜架上挂着的亵衣取走, 又轻手轻脚走出寝宫, 合拢上殿门。
她听着那人的脚步声, 似乎是付春林。
他体型偏胖, 脚步声比别人格外好认。
她刚偷听到慕珏似乎是去了浴池, 那她还是有机会先找一件衣服穿上的。
慕娉婷还是要脸的, 现在这副光.溜溜的模样,绝不能被慕珏给看到, 阉人也不行。
太监哪怕去了势, 但慕娉婷认为他们仍然是男人, 只不过是下.身残缺而已。
要不然为什么有的太监都断了根, 还想去找对食, 还偷偷藏玉.势,甚至还想办法补根。
慕娉婷还没有出嫁,自然要护住贞节。
太极宫没有她能穿得上的襦裙,她只好去翻找慕珏的衣橱, 她抓起床上破碎的小裙,将它偷偷藏放到青玉浮雕龙纹扁瓶中,用手捂着身子,小跑到皇帝的衣橱前。
慕珏身体修长,个子比她高太多,单中裤就比她从前穿的长半尺,慕娉婷根本穿不了,她只好重新搜找出一件月白宽袖长袍,她略略比对了一下,虽然穿在她身上,会有些拖地,但总比穿皇帝的裤子好。
她抖了抖衣袍,正准备穿到身上,慕娉婷发现自己又变小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竟然一下变大,一下变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慕珏当初到底给她吃的是什么药,他说这是假死药,可慕娉婷吃到腹中,人虽然没死,但却变小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发现自己只要与慕珏相处得亲近,她就能越来越高。慕娉婷好不容易今日恢复了原来的身高,可……居然半盏茶时间不到,她又变回去了。
这算什么事?
慕娉婷一脸失望,她从慕珏的宽袖长袍里钻出来,将它整齐叠滚成一坨后,费力将袍子举起,扔进去衣橱里,她才转而去到她的衣筐,搜出一件衫裙穿上。
付春林走前,见到她穿的是件翠绿烟罗裙,慕娉婷为防他发现异常,又取了件干净的棉帕。
那棉帕对旁人来说不过巴掌大,但对慕娉婷来说,刚好能够她沐身用。
慕珏从浴池回来,掀开床帐一看,床褥上哪有巴掌小美人,只要金缕蜷缩在慕娉婷的软枕上,喵地朝他叫了一声。
“喵!”
“下去!”
慕珏神色冷淡,毫不留情地将橘猫赶下床。
说起来,慕娉婷和金缕猫同是皇帝的玩宠,待遇却一个天一个地,皇帝许慕娉婷上他的龙床,金缕猫却连慕娉婷棠的软枕都躺不得。
金缕失落地从床上跳下来,绕着慕珏的小脚走了一圈,很想用它的尾巴碰碰他,慕珏却朝外喊了一声。
“付春林,将这只黏猫丢出去。”
“是。”付春林弯腰揉了揉猫头,怜爱地将它抱到怀里,带金缕猫去到耳房喂小鱼干添饭。
付春城知道皇帝今夜喝了太多酒,若不解酒,明日肯定晚起误事,早让宫人煮好了醒酒汤备在后厨。
他端着醒酒汤,小心翼翼将它送到了慕珏跟前,道:“陛下,喝杯汤药解酒吧!”
慕珏问:“是公主让人备的吗?”
付春城说不是。
慕珏捏了捏眉心,是他喝多了,慕娉婷怎么会这么贴心。
“小没良心的东西,亏朕在月之洲喂了她这么多东西。”
“柔嘉公主还是很用心的,她不是为陛下捏了小月饼么?”
付春林极力在为慕娉婷说话,在他看来柔嘉公主作为玩宠,已经够尽职尽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