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商业规范的害群之马,比如试图通过抢注专利牟利的罗德里格斯,已经灰溜溜地逃离了这座城市, 这个家族从此再也摆脱不了“小偷”的名声,就此在加泰罗尼亚销声匿迹。
而因为最近几十年大兴土木而备受关注的建筑界, 更是对学术不端和学术造假零容忍。
因此, 当大厅中的人们看到今天的晚报头条时, 都震惊地想道——如果此事属实,这座城市的建筑圈子怕是要变天了。
何塞在看到儿子突然涨红的脸时就感到大事不好。他脸色一沉,抢过身边一位侍者手上的报纸
“震惊!建筑师阿巴斯之子青年建筑设计大赛冠军作品系剽窃!”
一股沸腾的血液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他立即抬头看向那个恶魔般的少女。
此刻, 费尔南德斯小姐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一脸的震惊和恐慌如假包换, 仿佛刚才远远对他举杯时那优雅却蔑视的笑容只是他的幻觉。
“哦,不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解。”他听到她捂着胸口惊讶地叫道, “小阿巴斯先生不是这样的人。请各位不要相信这些假新闻,我会去找大赛组委会澄清。上帝啊,这真是太耸人听闻了, 我一刻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各位,失陪……”
“等一下!费尔南德斯小姐!能请您接受个采访吗……”有记者追了上去。
少女跑得太快了。就像午夜十二点踩着水晶鞋落荒而逃的公主,拎着灿烂的裙摆迅速消失在人群的尽头。
可她明明是派了猎人将公主赶尽杀绝的恶毒皇后!
这一定是撒旦变成的女人!
何塞一把抓住两只手都在抖的儿子, 维持住最后的镇定:“各位,费尔南德斯小姐都说了这里面有误解。”
他的语气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谁都知道晚报追求噱头。查明是谁在污蔑我们阿巴斯家族的清白之后,我们会给他们发律师函。”
等到他们匆匆离开大厅,缓缓关闭的金色大门挡住了无数双揣测的眼睛。
他们立刻被一个阴沉的男子截住了。他看起来其貌不扬,但阅人无数的何塞却顿时觉得背后一冷——这个男人,杀过人。
“阿巴斯先生, 费尔南德斯小姐有请。”他言简意赅,指了指一旁等待多时的马车。
……
“费尔南德斯小姐,恐怕你是不想要这幢房子了。”以往一直风度翩翩的何塞此刻满眼红血丝,咬牙切齿。
少女露出一脸无辜的神情:“这您可真是错怪我了。对我来说,这幢房子的设计师是谁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住不就行了?我也是刚刚才弄清,是巴塞罗那建筑学校的校长达戈先生实名提交了举报。”
这话可不作假。她原本打算等过段时间再腾出手反击的。要不是《巴塞罗那晚报》的下属花边小报《巴塞罗那之星》编辑得到消息后,提前给她报了信,她得知此事时的震惊程度恐怕不会亚于阿巴斯。
给正义的好朋友达戈先生点赞。整个巴塞罗那,大概也就是他不怕何塞了——毕竟人家现在退居二线,以教书育人为荣。
“而且,调查得到了市政厅建筑司工作人员作证——那位先生处理过这幢房子的违建举报。当时他来处理,还和高迪先生闹了些不愉快。”
何塞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脸色顿时铁青。因为违建被市政厅调查留下记录的建筑师!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您放心,组委会的调查信刚刚送到我手上。他们在信中说了,现在证据已经基本确凿,但为稳妥起见,他们还要向我这个屋主确认——我的证词,才是最终结果的决定性因素。”
“你想要什么?”何塞冷冷地看向少女。
乔伊愉悦地微笑起来:“和聪明人说话真是一种享受。那么,我们就省去那一套外交辞令吧。我提议,我们来做个交易。”
……
“所以,您会在调查中作证,因为高迪是四年级学生,资历不够,无法独立主持项目,所以借用我儿子的名义参赛?”
“对。”乔伊微笑着用拇指和食指拈了拈另一只手指尖的蕾丝手套,“而您呢——只需要在我们说的那件事上保持沉默就好。”就让上帝见证伯爵之家屋顶的奇迹吧。
“你觉得人们会信这个借口么?”何塞冷冷反问道。普通民众吹吹风大概就信了。但真正的专家呢?那个可恶的达戈呢?
“哦,我这里就不包售后服务了,阿巴斯先生。”乔伊一摊手,“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接受不接受看您。您当然也可以拒绝——只不过是您的儿子和我的建筑师都在这里混不下去了而已。”
她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安东尼奥又不是我儿子,对吧。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一场博弈。
一开始,形势一边倒。阿巴斯握有她这边的软肋,才能敲诈安东尼奥一幢房子。不过,从他们用这个软肋换取实质性利益的那一刻起,局面就变成了相互威慑。
这种起源于军事与国家安全领域的同归于尽策略,简称——MAD机制。很疯,不过也该死的甜美。*
“费尔南德斯小姐,我正想问您这个问题。”何塞的眼睛微眯,闪过冰冷而怀疑的目光:“这件事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房子的设计师是谁,对您来说有什么区别?”
嚯,好问题。
这位先生已经接近了历史的真相。
遗憾的是,乔伊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真理。
她只是淡淡地一勾唇角:“哦,这我也想跟您打声招呼。”
“他是我的人。下次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之前,还是先想想我比较好,阿巴斯先生。”
扑通。
侧门的阴影之外,刚刚被艾达叫来的安东尼奥捂住胸口,疑心屋子里的人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脑中响起刚才中场休息时,约瑟夫喋喋不休给自己分享的经验:“安东尼奥我跟你说!女孩子嘛,最喜欢礼物了——要贵重的礼物!”
贵重的礼物。安东尼奥若有所思。
他能送的最贵重的东西,大概就是房子的设计了。
于是,当他推门走进去时,他迈开长腿走到乔伊的摇椅边,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开了口:“乔伊,我……”
然后突然哑了火。
还未换下晚礼服的少女慵懒地斜倚在黑胡桃摇椅上,玫瑰色的天鹅绒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也衬出她的嘴唇嫣红如一颗樱桃——而她刚把一颗诱人的樱桃送进嘴里。
安东尼奥马上想起了樱桃那酸甜的滋味。
乔伊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双颊微微鼓起,就像一只小仓鼠:“你可算是来了呀。”
“怎么了?”眼前的青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全身上下唯有胸前的黑绸子宽领带微微飘起,绸子翻飞,就像一只不老实的黑色蝴蝶。
刚好在她手边不远处,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
乔伊心情正好,心里是这么想的,手便不经大脑这么做了。
结果一下就把安东尼奥的领带给扯了下来。
就像是那只黑色蝴蝶忽然变成了一朵花,然后变成一片波浪,再变成魔术师帽子里突然涌出的一片黑色鸽子,扑棱棱飞到了她手上,是一片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乔伊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手一抖,绸子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失策。这个时代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领带,男士们会把这种绸缎材质的领带打在胸前,结出各种花里胡哨的样式。
……她从来没研究过这种领带的构造,还以为是和衣服连成一体的。鬼知道它怎么这么容易就会被扯下来。
……更要命的是,鬼知道为什么领带里面的白衬衣只胡乱扣了下半截扣子,一扯开领带就直接松到了胸膛啊!
领带在松开之前,还是尽职尽责地给了安东尼奥一个拉扯的力。于是,白得发光的结实胸膛,连带着斜上方锐利的锁骨和松散衬衣下若隐若现的腹肌,就这样哗啦一下,拍到了乔伊面前。
乔伊下意识地闭上眼,慌不择言:“你……你要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这话应该安东尼奥问她才对吧?明明是她,一句话没说,先撕了人家衣服。
然后还问人家要做什么。
……冤枉啊!她对大佬绝对没有半分歪心思!上帝,他还会是您最喜欢的建筑师的,别动气!
没想到,安东尼奥却顺势坐在了她旁边。他十分自然地拢了拢衣服,开始慢条斯理地系扣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哦,我只是想谢谢你,费尔南德斯小姐。”
乔伊睁开眼,安东尼奥正弯下腰去捡地上的领带。系到锁骨的领口松松地一起伏,她垂下的视线恰好沿着他的喉结滑下去,撞上突出的锁骨。
她猛地移开目光,忍不住偷偷用手背蹭了蹭鼻子。还好,没有鼻血。什么都没有。
好家伙,衣衫不整地坐在人家身边说要“感谢”她的话,真的很容易让人误解啊。
“你……想怎么谢我?”
可恶。她原本想象中的自己,应该是踩着天神一般的脚步,架着七彩祥云来到安东尼奥身边,然后好好敲他一笔:“你要怎么谢我?”
而不是现在这样,心虚气短毫无底气!
这不是她应该拿的剧本!
安东尼奥修长的手指凑到胸前,终于把锁骨边上的扣子系上了。“玫瑰家奶茶铺的改建设计费,不用付了。”
啊。乔伊猛然想起来,不说她都忘了,设计费还没付呢。
冰雪聪明的乔伊恍然大悟。安东尼奥这是来要账了。
他恐怕不好意思直接要,所以采取了这样委婉的方式。
“不不不设计费还是要的……”她已经白嫖了一座费尔南德斯之家,人要懂得知足。
薅羊毛很快乐,但这只恐怕是上帝他老人家喜欢的羊,还是要有一点敬畏之心。
“不用。”安东尼奥坚决地说,“我想说的是——以后也不用了。我会送给你世界上最美的房子。独一无二的房子。”
每一栋,都会有它们自己独一无二的秘密。
只属于乔伊的秘密。
乔伊愣了愣,忽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看来,安东尼奥经过这次署名权风波,是真的长大了。他居然懂得了用话术向金主主动推销设计!
可喜可贺。他再也不是只会一门心思闷头画画的工科男了。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打击建筑师的积极性。
乔伊拍拍安东尼奥的肩膀,以一种看可靠战友的热切眼神望向他:“不,一定要!”
“不拿设计费,就是看不起我乔伊·费尔南德斯!”
作者有话要说: 乔伊(热泪盈眶):大师,你悟了!
*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 (M.A.D.),最常见的例子是核/武/器国家之间的相互威慑。《三体》中的威慑也是同样的原理
感谢岁游的2个地雷~感谢各位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45章 年年有今日
沉闷迟滞的声音从睡梦的边缘传来, 好像有人在拖动沉重的雕像。
砰!什么东西撞到了墙角。
咔嚓咔嚓!
“你们看,真的有啊!”
“哈哈哈我的天,我还以为那些小孩编故事呢!”
“此处缺的一角, 献给世界上最伟大严谨的巴塞罗那市政厅——绝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真诚的敬语!”
“这位小姐,麻烦您让一下可以吗?我很快拍一张照片……”
咔嚓!咔嚓咔嚓!
“天啊, 万恶的市政厅!面对这么美的房子, 他们也能下毒手?!”
“真是太遗憾了!要是这里是完整的柱子该多好, 作品的完整对于设计师来说多重要啊。换做是我,我也得气死了!”
“但你肯定想不出这么讽刺的反击方式,我没说错吧?”
“其实我倒是觉得, 这个切面让它更独特了——美丽的房子有很多,但这么有趣的房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你见过很多这么美丽的房子吗?!”
“啊, 那倒确实是没有……别在意措辞,你知道我想强调什么。”
……这是干什么呢?
乔伊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
一大早就在那儿吵吵嚷嚷,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然而没有人听见她心中被吵醒的烦躁。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似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在高声感叹。
“你们看大赛组委会刊登的调查结果了吗?原来这房子的设计师才二十岁!真是难以置信。”
“怪不得要借别人的名义参赛了……前两年马德里不就有过这事儿嘛,组委会发现设计师年龄太小, 直接把他的奖给拿掉了。唉,建筑界这按资排辈的风气有点严重啊!”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奖都公布了,组委会总不可能腆着脸再收回去。啊, 我可真想见见这位建筑师啊!看着这幢房子我就爱上他了!听说他就住在里面对吗?他会从这里出来上学去的吧!”
嗯?乔伊顿时清醒了几分。
她揉了揉眼睛。
“艾达,早上好, ”玛丽的声音隔着门隐约传过来,“我不抱希望地问一句——除了房子正面的大门,还有其它的出入口吗?大门都被记者和看热闹的人堵住了。”
“很遗憾,没有哦,小玛丽。”艾达的声音透着兴奋, “没关系,就让记者们好好拍拍你嘛,跟他们说让加特兰中学的男孩子们都准备好,你将会横扫整座学校!”
玛丽:“……”
她拎着小布袋包着的沙拉和玛德莱纳小蛋糕,下楼上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