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摸牌的姿势真是优美, 比巴黎俱乐部里坐在花园里打麻将的女孩子们还要娴熟!”
乔伊听得有些脸热。
在巴塞罗那,麻将很快在贵族之间风靡,清闲的太太小姐们尤其喜欢约着到夏日的海滨浴场去打麻将消暑。
女士们穿着连衣裙泡在蔚蓝色的海水泳池里, 手边的托盘上放着五颜六色的冰镇饮料, 玻璃杯外壁往下淌着水珠。她们一边说着各种花边新闻,一边看亮晶晶的麻将牌在莹白的手指间跳动, 赏心悦目。
虽然这有一部分也是她自己营销的成果,但乔伊还是总有一种荒诞的错位感。
——在她的印象中, 与麻将更配的是保温杯、茶壶和热腾腾的普洱茶, 以及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头老太太。
看来,异域情调会提高逼格这件事, 无论在哪里都是成立的。
乔伊轻快地把牌一推,微笑说:“我和了。”
“这怎么可能!”皮埃尔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从来没有输过。”
“那你也算是多了一种人生体验,”凡尔纳从旁边颇为幸灾乐祸的插嘴。
他已经擦干净了额头的汗珠, 不过脸色似乎激动得比刚才还要红。
“那么, 小顾拜旦先生,”乔伊眨眨眼,“现在轮到你践行竞技精神啦。”
皮埃尔又对着一桌子亮晶晶的玻璃牌研究了片刻, 然后一甩头发,“好吧,最重要的不是取胜,而是我战斗过了!”
他干脆利落地把手稿放到了乔伊面前:“现在它是你的了,小姐。”
乔伊有些惊讶于他的爽快,她还以为熊孩子又要赖账呢。
不过,他自己刚才也说了要推崇契约精神——说到做到,看来这位男爵父亲的教育还是非常到位的。
“这位年轻的小姐,我能冒昧的问一下您的名字吗?”凡尔纳的激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不冒昧,一点也不冒昧!
乔伊高兴地回答道:“乔伊·费尔南德斯。”
费尔南德斯是西班牙最常见的姓之一。在如今的法国,高迪这个姓比满大街的费尔南德斯高调太多了。而且之前登记的她的姓还是费尔南德斯,离开国界之后也没人会像在国内那样在意她究竟姓什么。
马甲而已,别太真情实感。
既然小费尔南德斯都代表家族发声以她为荣了,那借来用一用想来不会有问题。
听到她的话,别人都还没什么反应,皮埃尔却第一个惊呼出声:“你就是费尔南德斯小姐——是你把麻将引入了西班牙?”
他迅速翻出麻将盒里面翻得皱皱巴巴的说明书,一翻过来果然在扉页看到了说明:“麻将规范说明,作者:乔伊·费尔南德斯。”
这下,所有人都想起来了。没错,麻将的推广者以及最大的制造商,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费尔南德斯小姐么!
“啊,没想到竟然是费尔南德斯小姐!”有人震惊地低声说道。
“哦!我知道!”接话的贵妇人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要和高迪先生订婚了嘛!”
乔伊的笑容凝固了。
不是吧。难道她在巴黎也这么有名吗?
而且,为什么他们的关注点这么奇怪?
……没人告诉他们那是假新闻吗!
“这不公平!”皮埃尔顿时嚷嚷起来,“刚才我们还没有打听过你是谁。”
见他引开话题,乔伊暗暗松了口气:“但你刚才也没有问我是谁啊。”
皮埃尔十分严肃的摆了摆手:“这是两回事。”
“刚才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答应了与你打这一盘麻将——也就是说我们存在信息不对称的问题。”
“再说了,刚才其实我也提出了异议,谁知道你跟凡尔纳先生是不是提前商量好了呢?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存在质疑的较量,所以我有权利不承认它的结果。”
听听这道理,一套一套的。
乔伊现在觉得自己有了七八成把握——将来那位能够游说各个国家支持奥运会的现代奥运之父,恐怕就是这位年轻的皮埃尔没跑了。
“所以,你觉得我是跟凡尔纳先生提前串通好了来骗你是吗?”
这么说起来感觉不太礼貌。皮埃尔想了想,嘴硬地回答道:“我并不能确定你们没有这么做。”
“那么,”乔伊微笑道,“你和我之前肯定是不认识的,对不对?”
“是的,”皮埃尔肯定地回答道,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你还想预知我的未来吗,费尔南德斯小姐?”
“你喜欢体育运动。对吗?”乔伊问道。
皮埃尔哈哈一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这样的身材,不运动怎么可能得到。”
哟,还挺自恋的。
“你对古希腊文明有兴趣……特别是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
让她也赌一赌运气吧。
“……”这一回,皮埃尔的表情确实有些惊讶了,他甚至结巴了一下,“其,其实我是有一些好奇。但我也只是从文学作品里读到过这个赛事,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
真的吗?乔伊也不免有些惊讶。
她暗自心想,这么说,难道古代奥运的遗址现在还没有发掘出来?
这也完全有可能。
有这么一个理论——如果把历史线的中间某一点作为原点,那么后世的人离这个原点的距离越远,对于原点之前的历史了解的就越多,这是因为技术手段的不断发展和成熟。
十九世纪末之后的一百多年,正是技术大爆炸的时代。
当然,现在这并不是重点。
从刚才皮埃尔的两个回答中,乔伊大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发现。
无论如何,如果眼前这个精力过分旺盛的少年真的是那位顾拜旦男爵,那么将来,他也是一个会改变世界的人。
皮埃尔的兴趣已经被她勾起来了:“你也对奥林匹亚有兴趣吗?”
“……算是吧。”
乔伊微笑着心想,她喜欢看比赛夺冠,这也算吧。
“哦,费尔南德斯小姐,真是不好意思。”
顾拜旦夫人歉意地走到乔伊面前,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儿子继续往下说,“我们其实经常教育我家孩子做那些正统的贵族该做的事,从事政治,或者至少研究艺术什么的……但他就是这么不听话,总是喜欢研究一切莫名其妙的东西。”
皮埃尔忍不住在她背后翻了个隐晦的白眼。
“没关系,夫人,”乔伊笑眯眯道,“小顾拜旦先生很有想法,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的。”
“费尔南德斯小姐,你这次去巴黎,是代表巴塞罗那去进行世博会终选陈述吧?”顾拜旦男爵说。
“啊,”乔伊愣了愣,“是的。”
他怎么知道?
“哦……”顾拜旦男爵点点头,语气颇有些深意:“祝巴塞罗那一切顺利,也祝你的巴黎之行愉快。”
“谢谢。”乔伊忍不住想道,这是在惋惜她去打一场必败的仗吗?
“那个,小乔伊啊,”凡尔纳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你打麻将这么厉害,总不会要求我赢了你才能把手稿给我吧?”
“哦?这倒是提醒了我……”乔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费尔南德斯小姐!”凡尔纳大惊失色。
“开个玩笑。”乔伊笑了,把手稿放到他面前,“祝您文思泉涌,摆脱催稿的诅咒!”
等到下午茶时间到,几人一起去餐车享用了茶、咖啡、蛋白松糕、奶油泡芙和马卡龙,乔伊俨然已经混进了这个小团体,而且作为独自一人前往异国他乡的女孩,成为了颇受照顾的一员。
事实证明,顾拜旦男爵一家和凡尔纳先生都是十分令人愉快的旅伴。
尤其是皮埃尔,这个少年的脑子和身体似乎一刻也闲不下来,不是在车厢里走来走去,就是拖着乔伊大谈他的教育理念。
“我爸妈都想让我从事那些所谓‘贵族该做的事情’,”皮埃尔不屑地撇撇嘴,“但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的兴趣其实在教育领域!”
“说说看?”乔伊也很有兴趣。
“我觉得现在的学生学业任务太重了,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获得充分的身心发展。要有这样的身心发展,就一定要加入足够的体育内容!”
“很有远见。”
这个课题在一个多世纪以后也是人们头疼的内容。
“哎,自从法兰西被普鲁士打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我要做些什么来救我的祖国啊!教育很重要,体育也很重要。一个民族,老当益壮的人多,就一定强盛;未老先衰的人多,就十分孱弱。”
……
谈了一路,乔伊感到自己可以在将来好好考虑与小顾拜旦先生的合作。
如今他的想法在别人眼中依然是异想天开,只有她知道,这些尚不成型的创意会在成为怎样一个盛会。
至于凡尔纳呢?
乔伊见到他一边抱怨自己没时间写书,一边宁愿跟别的乘客谈天论地闲聊没营养的内容也不想构思小说,顿时明白这位科幻小说大师为什么把自己写出一份手稿说得那么难了。
一天一夜的火车旅程十分愉快。
抵达巴黎之后,顾拜旦夫人甚至以不容推辞的盛情邀请乔伊坐他们家的马车前往下榻的酒店,随后表示他们家过段时间就要办一次艺术沙龙,到时一定会给乔伊发邀请函。
国际博览组织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世博会终选,在圣路易斯酒店租用了两层空间。
等到乔伊来到接待处时报上来意,隔着接待台边满天星与百合组成的精美花束,一位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抬起头来,语气颇为微妙地“啧”了一声。
“巴塞罗那……?”
“不是已经解释过,你们城市没有参选资格了么。”
他捅了捅旁边正在打哈欠的同事,低声笑道:“西班牙也真是够寒酸的。国家元首找不出来倒也情有可原,毕竟看来是真的没人了。”
“要不,怎么会派个女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茶味小咸鱼、斯内普的洗发水、凌晨、隨零、南客忘归、沅沅呀的营养液~
第73章 自由女神
就在那一个瞬间, 乔伊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
她忽然想起了安东尼奥。
也好像忽然就理解了他之前在学校咖啡馆里,面对玻阿巴那帮同学的嘲笑完全无所谓的心情。
就像一句十分应景的谚语。青蛙呱呱叫,难道能阻止牛到河边喝水吗?
不仅丝毫不生气,还觉得有点好笑。
乔伊微微一挑眉:“我很替您难过, 也很理解您的想法。”
“毕竟记忆衰退、听力下降, 都是上了年纪的表现。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 要接受新的历史趋势总是不大容易的。”
“……您说什么?”那人还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只是建议您再读一读刚签署不久的《国际博览会公约》, 里面对于申办资格认定的时限有明确的规定。”
乔伊微笑着补充道,“重复阅读有助于加强记忆。”
“下午好,来的真早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拜旦先生!”那名办事员吓了一跳, 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子。
“呃, 顾拜旦先生,下午好。”这是乔伊没有想到的。
在来的火车上, 顾拜旦男爵明知她来巴黎要做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原来他还与组委会有关系吗?
办事员恭恭敬敬问道:“您怎么来了?”
“我来接一位贵客。”顾拜旦男爵笑着对乔伊点了点头, “费尔南德斯小姐,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办事员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乔伊。为什么她会认识执委会的副主席?
不, 现在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的饭碗。
乔伊淡淡地瞥了办事员一眼,看到刚才满脸不屑的男人此刻脸上写满了恳求, 仿佛恨不得穿越回几分钟之前给她行个大礼。
“没什么,”她回过头, 对顾拜旦男爵微笑道, “我只是在等着这位先生给我一份文件。”
办事员长长地松了口气,十分心虚又充满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谢天谢地,谢谢这位美丽又善良的西班牙小姐。
他的饭碗保住了。
下次如果这位小姐再有什么需要用到他的地方, 他一定全力以赴!
“我必须得说,您可真不算坦诚,顾拜旦先生。”乔伊与顾拜旦男爵走到了窗边。
隔着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宽阔平静的塞纳河。夕阳西下,塞纳河上波光粼粼,闪烁着温暖的紫红色。
“我为此道歉,费尔南德斯小姐。”顾拜旦歉意地说,“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火车上遇到你。实际上,我是世博会执行委员会的副主席——如果被我的同事们知道我在工作开始之前就与你建立起了密切的私人关系,那我想对我们双方都不太好。”
“但您还是表现出,您认识我了。”乔伊笑着指出这一点。
“的确。”顾拜旦摊了摊手,“不过见了面不说话也太奇怪了。毕竟在这儿我就不是皮埃尔的父亲,而是执委会的副主席,与各国的代表打好交道也是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且我来这里还是有正当理由的——虽然现在距离陈述还有一段时间,但除了你之外,来自旧金山的朋友也已经提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