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利?”乔伊猛然抬起头,“现在已经可以申请专利了吗?”
她还以为那是很现代的东西。
“一直可以啊。”安东尼奥有些迷惑。
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是用钉子把纸张钉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把手扎出一个洞。直到几年前,文具店才开始卖铁夹子,十比塞塔才能买一小盒,贵得离谱,就是因为专利费。
太好了。乔伊无比兴奋。专利费应该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你试试,这样可以夹住吗?”她拿起一枚简陋的小铁丝椭圆,“找几张纸来试一下。”
她总觉得这个形状哪里不太对。明明是原来再常见不过的东西,怎么自己亲手来做,就仿佛失忆了一样。回形针是两圈还是三圈来着?
合上书马什么梅,唉。金鱼记忆真要命。
“我找点纸。”安东尼奥站起身。
乔伊心中一动。她指着刚才自己亲手放回去的那本画夹,一本正经问道:“这里好像有纸?”
“那都画过了。”安东尼奥熟门熟路地从柜子夹缝里掏出几张纸来,递给乔伊。
乔伊装作一脸惊喜:“画过了?那是你的作品集吗?我等会儿可以看看吗?”
安东尼奥脸不红心不跳:“请便。是我前几个学期的作业。对了,昨天我顺手把你那张肖像也放进去了。”
乔伊乖巧微笑道:“我很荣幸。”
可真能装啊。要不是她机智地发现了蛛丝马迹,根本不会看出什么异样。
作品集要看,但要先拿纸张来试验这个简陋版回形针。
安东尼奥凑过来看,“原来是这样!中间那一圈铁丝可以和外圈铁丝一起把纸固定在中间,撑起来形成一个夹角。不过不能放太多纸。”
乔伊有点兴奋。虽然总觉得自己做出来的回形针和记忆中的模样有一点出入,但是确实可以用。
只不过,见多了已经高度成熟的回形针设计,看着自己这个就有点强迫症,很想做出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到底差在哪里呢?
“其实,也许不需要三圈?”安东尼奥突然伸手过来,点在中间那一圈铁丝椭圆上,“一圈在里面,一圈在外面就可以,多的那一圈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没用东西就该去掉。”
说着,他也伸手从铁丝卷上捏起一头,用钳子剪下一小段,三下五除二就做出了一个示范模型,“这样。当然应该还可以再改进。”
他笑着把这个闪烁着银白光泽的小精灵放进乔伊的手心里。
乔伊惊呆了。
就是这个!她记忆中的回形针!
大佬就是大佬。此刻在胸腔中怦怦跳动的不是她的心脏,而是她的灵魂化成的柠檬。
不不不,想开点。大佬现在在你手上。而且你是甲方!
乔伊自我安慰道。
“你了解申请专利的事吗?我们一起去申请一个?”她热情地发出邀请。
“你申请吧。我不用了。”安东尼奥又剪了段铁丝做出了一枚新的回形针,试图再做一点改进。
“会有专利费的!你真不要吗?”乔伊很吃惊。
“麻烦。”
安东尼奥试着把最里圈的铁丝捏成一个尖,又摇了摇头,把它恢复成圆头,皱眉道:“还是需要手动掰开,不够方便。”
乔伊简直控制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了。光干活不吃草,这是什么品种的神仙小肥羊哟!
她凑过去,“如果要让纸张更容易塞进去的话,可以……”
“三维空间!”安东尼奥突然说道,“就像建筑的想象一样。”
他一抬手,把最里圈的铁丝往外折了一个角度。完美。
这样,最里侧用来固定纸张正面的内圈就和外圈不在一个平面上了。翘起的圆头又形成另一个夹角,刚好可以让纸张顺利滑入,而不需要使劲把纸张从内外圈之间的狭缝里塞进去。
乔伊默默地收回原本想要提建议的心思,重新坐回凳子上。
大佬简直就像是一个冲天炮,她只要把最开始的引线点着,人家自己就能炸出漫天烟花。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她喝了一口咖啡,再次从交叠的刻度尺和量角器底下抽出安东尼奥的作业,怀着学习古籍的神圣心态开始认认真真翻看画稿。
其实大部分都画得很潦草,可以看出作者要么没什么耐心,要么有严重的拖延症,都是匆匆忙忙画出来的。
但翻着翻着,大胆的构想和线条还是让乔伊再次确认——这绝对是年轻版大师无误。
她甚至看到了和巴特罗之家的深海天井差不多的设计——那份作业被胡里奥教授打了满分。
好极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她之前确实担心过自己怕不是捡了个假货回来。
乔伊不自觉地脊背越坐越直,甚至有点想跪着看。
她抿了一口咖啡,又翻到下一张,忽然疑惑地拧了拧眉,忍不住凑近去看。
画上贴了张纸条:“12月20日达戈教授作业”,底下写着作业主题。
这幅草图画的是女王的加冕仪式,大主教高高举起王冠,为跪在神台台阶上的女王加冕。
从大主教璀璨夺目的法冠、金银线织出精致花纹的华美长袍,到围观的众多贵族、大臣和神职人员各异的神态,无不描绘得栩栩如生。
连人群背后的玫瑰花窗都涂抹着绚丽的色彩,让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圣家族教堂亲眼所见的梦幻场景。
乔伊忍不住开口:“安东尼奥,我有个问题。”
安东尼奥还在继续研究回形针:“怎么?”
“为什么12月20日达戈教授这个作业要求是‘塞维利亚大教堂祭坛下台阶的设计方案’,你却画了这个——”
“加冕仪式?”
安东尼奥头也不抬,理所当然道,“那是教堂的台阶,又不是随便什么台阶。不画出整体的布局,怎么能让台阶完美地融入整体结构呢?”
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那为什么还画了这么多人?”
最匪夷所思的,还是把女王加冕仪式画了出来!
“为了营造氛围。”轻描淡写。
乔伊:“……”行吧。
她继续往后翻。没翻几张,忍不住又对“3月20日达戈教授作业”那张图露出了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在3月20日这份作业里,把其它部分都去掉,又把台阶的部分交了上去?”
“啊,你问了和达戈教授一样的问题,”安东尼奥终于抬起头来。他勾勾唇角,一个理所当然的微笑。
“因为女王已经退位了啊。”
乔伊:“……”
她忍不住伸手拿起咖啡啜饮一口,借此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她突然对达戈教授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和敬佩。
如果她是这门课的教授,乔伊心道,她恐怕会垂死病中惊坐起,然后把零分拍在他脸上。比起她,达戈教授似乎已经很温柔了。果然是当校长的人。
这可不行。虽然大佬有天赋,但学校教育还是成才的基石。
她深深感到,拯救迷途少年,任重道远。
乔伊又让安东尼奥给她讲了讲作品集里几个有意思的设计,随后便邀请他先来看看自己的房子,为正式着手改建做准备。
“没问题。”安东尼奥说,“现在就可以。”
这栋公寓楼正处在拉瓦尔区的北侧,街巷狭窄,马车无法通行。要先走一段小巷才能到玻璃大街找到马车。
乔伊饶有兴趣地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路边的小店里在卖蜂蜜,颜色从金黄到橙红应有尽有,店主很有情调地将它们按颜色渐变排列,色彩和谐美丽。就连水果店也按照颜色摆成了彩虹色的货摊,令人食指大动。
这可真是有情调的城市,怪不得出了好几位艺术领域的大师。她记得,毕加索也是巴塞罗那的吧?
晌午时分,西班牙人都在睡午觉,街上行人寥寥。两人拐进了有一条没人的小巷子。
就在这时,乔伊听见了十分轻微的“咔哒”一声响。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但某种熟悉的不安一下子让她汗毛直竖,下意识地回头。
身边的少年抬起手来,一把按住了她头上的帽子,低声道:“别回头。”
乔伊一个激灵,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
她想起来了——那个“咔哒”的声音,她在电影里听过。
是枪拉开保险的声音。
不知何时,日光被两边的楼房和围墙挡得严严实实。一丝阴冷的风穿过小巷,两边楼房阳台上茂密的紫藤萝垂下触手般的阴影,缓慢地摇曳,却寂静无声。
少年冷静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昨天跟踪你的人就在后面。”
第9章 血腥玫瑰
修恩远远地跟着前面那对举止亲昵的年轻男女,心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自从多年前卡洛斯陛下在马德里失利,带着心腹逃到葡萄牙,他便被流放到了巴塞罗那留守,美其名曰“神圣的潜伏”。他知道自己不机灵,担当不了大任,因此也没什么怨言。
其实,如果好吃好喝领一份工资,他很愿意早早在这里开始养老生活。
但是卡洛斯已经拖欠他很久工资了。他是为了上帝、为了卡洛斯陛下留在巴塞罗那,但他还得自己搬砖讨生活!
虽然这座城市近年来发展飞速,建筑工地一点也不缺,只要肯卖力气,赚钱的机会满地都是。但作为高贵的骑士阿连索·德·佩利索斯的第十四代长孙,他居然沦落到了搬砖为生的境地!
就连对上帝的信仰也快要支撑不住他对卡洛斯陛下的信心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卡洛斯陛下老去,在西班牙闹事的变成了他的儿子卡洛斯;后来就连孙子卡洛斯都长大了,这个国家的元首居然还是一个女人!
修恩远远地缀在那两人身后,看着他们拐进了一条小巷,心跳得越来越快。
他感慨起自己那些年复一年流逝的岁月,那时他甚至开始怀疑,曾经服侍过卡洛斯的记忆是不是自己的一场妄想。
直到几年前,马德里的光荣革命推翻了伊莎贝拉二世,卡洛斯的春天终于来了。听到消息那一刻,修恩就预感,自己发挥作用的时候也要来了!
果不其然,他在半年前接到了失联多年的卡洛斯陛下——这回是老卡洛斯的孙子——的消息:陛下已占据北方的纳瓦尔地区和埃斯泰利亚,将从那里开始,用鲜血厮杀出一条通往王座的光荣之路。
与消息一同传来的是一道神圣的诏令:根据知情人透露,伊莎贝拉二世的次女玫瑰公主很有可能会回巴塞罗那。
而他的任务,就是找到她、盯紧她。
重点不在这个只喜欢舞会和漂亮裙子的花瓶本身,而在于她的弟弟——15岁的阿方索,也是此时一片混乱的马德里势力最有可能推上王位的人。
了解王室隐秘的知情人说,阿方索和这位大他四岁的二姐最为亲密。
阿方索此时流亡海外,但在追随者的怂恿下,从来没放弃过对复辟的觊觎。如果要偷偷溜回国内,他很有可能会去找玫瑰公主。卡洛斯陛下许诺,杀了阿方索,他就给修恩一个爵位和一大块肥沃的封地。
修恩也跟着那两人拐进了小巷。曲曲折折,几乎没有人烟。
真是理想的行动之地。
他兴奋地舔舔嘴唇,拉开了枪的保险。
咔哒一声,是久违的亲切。
他没有见过这两位王子和公主,但有他们五年前的照片。阿方索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凭着照片很难认出来,但只要和玫瑰公主在一起,就是最明显的标志。
他十天前在城里发现了公主的行踪,一直都跟踪得十分顺利,甚至有点无聊——当然了,昨天公主不知为何突然消失那件事不算。只不过是他打了个盹罢了,现在再次找到不就行了?
而且,命运女神的垂青随后就到来了。
自己的目标终于出现在了公主身边!
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公主对他异乎寻常的亲近。仅仅第二天见面,他们就已经如此亲密,绝不可能是陌生人。
修恩激动得发抖。
这一定是公主的弟弟,卡洛斯陛下最大的威胁,伊莎贝拉二世的长子,阿方索!
虽然远远看去似乎不止十五岁,但毕竟人家是王子,就算流亡海外想必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长得高不稀奇。至于照片里的黑发变成了棕发,大概是阿方索为了隐瞒身份染了头发。
这对姐弟又拐了个弯。肉眼可见,他们走进的那条逼仄小巷上方笼罩着浓密的树荫,垂下的阴影仿佛预示着上帝的唾弃。
没错。上帝会惩罚这些妄图将王国世俗化的异端!
修恩激动地画了个十字,快步跟上去,打算在上帝的眼皮底下杀掉那位不幸的王子。
王子的死亡是上帝的意志,但无辜的公主恐怕也要陪葬了。
那是朵美丽的玫瑰啊。修恩有些遗憾,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通往王座之路向来是需要鲜血献祭的,一朵染血的玫瑰正是最为美丽妖冶的祭品。
修恩转过了拐角。
视线猛的暗下来。
那一瞬间,他隐约看见,前方逼仄的小巷里空无一人。
“扑通!”在意识到不对之前,他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猛的绊了一跤。
天旋地转,他狼狈地栽倒在地,连枪都差点脱手。
一支冰冷的枪口顶上他的后脑:“别动!枪扔掉!”
警察?!
完了。
修恩面如死灰,赶紧把枪扔到地上。
纰漏出在哪里?他在巴塞罗那完美地潜伏了十多年,第一次得到召唤为卡洛斯陛下效忠,就是这次只有他一人知道的刺杀行动。不可能暴露啊!
扔在地上的枪被飞快地拣了起来,也顶在了他的后脑,威胁地压了压:“举起手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修恩一个激灵,抖抖索索地举起双手,忙不迭道:“我,我,我是好人!我忠于伊莎贝拉二世女王陛下!不不不,我就是个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