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蕴之的胜率,她也不能很确定地推测,他上一场受了那么重的伤,整场的表现也没有透露给她任何有价值的判断信息。
陆鸣的优势倒是很明显。
家学渊源,天赋卓绝,虽然确实被原主莫迟压了一头,但放眼整个九墟学宫,也算小半块天花板了。
“你觉得,谁能赢得今日的比试?”
无崖子带了几分兴味的话语响起,莫迟迟发现这老头不晓得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青瓷酒壶来,还招呼着旁边浣花剑派的长老对酌一二。
“弟子不敢妄加揣测,但他们二人相比,还是陆鸣师弟的功力还是要深厚些。”
无崖子扫了她一眼,又接着笑眯眯道:“是吗?我倒觉得,这个沈蕴之有点东西……”
“……他这眼神,一看便是心存执念,而观他行事又不似莽撞之人,依我所见,他倒是有可能会赢。”
莫迟迟有些惊讶,没想到无崖子会这么说。
仿佛正是为了应证他所言,赛铃一响,沈蕴之再一次先手开始攻击。
但和上次一样,光凭灵力,连林泽芳都可以压制他,陆鸣更是不在话下。不过陆鸣不似林泽芳那么卑鄙罢了,不太使阴招。
演武台上属于沈蕴之的青绿色的光芒被陆鸣的磅礴的水灵根剑气围困,他仍然紧握桃木剑,只是身形单薄,不断后撤。陆鸣却并未放松,反倒一直执剑追着沈蕴之,逐渐将他逼到了演武台边缘。
莫迟迟再次不自觉地皱眉。
沈蕴之还是没有使出那……等等,她微微睁大眼睛,重新仔细观察沈蕴之的动作,又回忆了一番他方才的动线……
难道他……
台下成片的惊呼和吸气声引得她回过神向场中望去。
就在陆鸣的剑将沈蕴之面前最后的青色防御齐根斩断,剑尖即将抵上他的衣襟时,沈蕴之突然原地消失,下一瞬出现在陆鸣的身后,桃木剑直抵陆鸣的后心。
“空间阵法。”无崖子低声说出这几个字后,又呵呵笑起来,给自己续了杯酒。
莫迟迟则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
把空间阵法融入剑术确实就是她写在册子里教给沈蕴之的新招,但就连她也只试过利用小型的空间阵法快速实现剑招瞬移,为的也只是实现出其不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兼之这个招式在她编写后需要非常强的阵法基础和熟练的符阵操作,才能在门派大比这样的正式场合以别人反应不到的速度发挥预想中的效果……
她的本意只是想或许沈蕴之可以用这个来瞬移他的木系法术,就能轻易用灵力藤锁住敌人或者进行偷袭。
没想到,他居然已经能做到整个人瞬移了?
“这,不成体统!”
莫迟迟转眼,看见平文宗的长老拄拐撞地,吹胡子瞪眼地呵斥起来。
倒也不算稀奇,平文宗一窝儒修,理学入道,最是正经古板,想来他们不太会喜欢沈蕴之这种打法。
场下的观众们和演武场上的人听不见长老殿看台里的争论,是以比赛宣布沈蕴之获胜后,就只有更加喧闹的欢呼和讨论。门派大比暂告一段落,余下的便是宣布最终名次。
“这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我看挺好。”
令莫迟迟没想到的是,无崖子居然会主动帮沈蕴之说话:“沈蕴之武技纯熟,虽然内功小有缺憾,但擅用阵法巧招,这样聪明勤奋的弟子,我看好得很。”
又有别的长老跑出来争辩:“都说你无崖子最是护短,今日沈蕴之胜之不武的可是你家二徒弟,你怎么突地胳膊肘向外拐了?”
无崖子闻言一阵哈哈大笑:“你说的可算是对我胃口,没错,我就是护短,这个沈蕴之,便是我的第四位徒弟!”
看台内一时间许多哗然。
也就是听到无崖子掷地有声的这句话,莫迟迟终于生出了尘埃落地的感觉。
沈蕴之,到底还是成了原著里最后化身魔神的小师弟。
虽然从之前的情形推断,这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她自己也从中推动不少。
但她仍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百感交集。
仿佛经此一战,她便不能再欺骗自己对方还只是一个勤奋好学又身世凄惨的普通外门弟子了。
而是极有可能黑化成魔神的最后大b。
余下的流程自然是长老们依次为今日十名弟子的表现排序,而待会在场上,还要宣布入选的几名外门弟子能否被收入内门,又将拜入哪位长老门下。
莫迟迟突然觉出一丝疲惫来。
宿主,你打赌不是赢了吗,怎么心情还变差了?
这话其实连她自己都有些答不上来。
腰间传令符牌一震,她施咒点亮,陆鸣欢快的声音立刻传进耳朵:“师姐师姐,待会结束去香山堂吃好吃的吗?庆祝庆祝!”背景音嘈杂得很,隐约还能听见谭小云在问沈蕴之喜不喜欢三脆羹。
“我有些不舒服,你们且去玩吧,我想回草舍歇歇。”
“啊……这样吗?那师姐好好休息,我们给你带蛤蜊生。”
莫迟迟敷衍应下,便向无崖子告退,她随眼一扫,便见那即将公布的排名,陆鸣夺得魁首,沈蕴之排在了中位,约摸四五名的样子。
到底长老们还是喜欢正统剑道多些吧,她不再多做他想,先行回了草舍。
闷头睡上一觉,或许心头的这股郁气便能消解些许。
第13章 缘由
“师姐她……不来么?”
“许是心绞痛的老毛病犯了,我们吃完了带些蛤蜊生去探望她便是。”陆鸣把传令符牌放下,很快又和沈蕴之勾肩搭背起来,兴致冲冲道:“小沈你可太厉害了,那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沈蕴之极快掩饰掉面上一点点细微的失望和落寞,不动声色地把陆鸣的手臂拨拉下去,低声道:“空间阵法而已。”
“你这轻轻松松的语气算怎么回事,空间阵法那么复杂,我至今都还不会呢,更不要提在战斗中使用,而且是……瞬移一个大活人!我觉得你这招都能开山立派了。”
因为对方言辞过于夸张,沈蕴之没接他的茬。
谭小云在一边笑嘻嘻道:“还不是某些人学起阵法来太不用心,师姐明明耐心教过你好几次,是你自己不好好学。”
“师姐那能叫耐心么,她没抽断我的腿就是好的了,”陆鸣心有余悸地摸摸脸感慨道:“幸好这次比试不算太惨,就是输给小沈也不算大输,想来师姐不会再责怪我不上进了……诶,说这些个做什么!你快想想还要点些什么,香山堂一年就热闹这么一次,我可是早早定了位置……”
陆鸣和谭小云这便开始颇为兴致高昂地互相报起菜名来,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沈蕴之听见他们三两句讨论时微微黯淡下去的神色。
他不是在嫉妒。
沈蕴之搭在剑柄上的手稍稍收紧了些。
他一定不是在嫉妒。
说话间,长老殿前的光幕上已经展示出了最后的排名。
陆鸣被自己的魁首名次吓了一跳,急道:“可明明小沈师弟……”他话未说完就被谭小云拍了一下,连忙在对方的示意下去看沈蕴之。
沈蕴之也仰脸看见了名次,倒是没有太大震动的样子,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容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但他们就是能感觉到,小沈师弟……有点失望,有点伤心。
***
莫迟迟做了个梦。
光影混沌间,她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旧屋。
基地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掠过,在她面前出现又消失。
属于她的那间房里摆了一盆绿植,就搁在她常用的桌面上,日光一照,竟有了几分淡淡的安宁味道,末世的尘土和硝烟都被隔绝在那扇加厚的防弹小窗之外了。
她在那张桌子上写过很多东西——作战计划,种植研究,还和很多人发生过争吵,也有和解。
如今桌面上收拾一新,只留下那盆绿植,绿植旁还摆着她的一张黑白小像。
自然不是在末世照的,这还是她上大学入学时的照片,从孤儿院里人人不喜的“小怪胎”走到名牌大学生的光环下,那时的自己脸上却也没有多少笑容。
房门突然被打开,莫迟迟下意识一惊,这才发现视角已经随着动静转换看向门外,来人应是她生前的熟人才对,但不知为何,他的面孔都是模糊的,她只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到底是谁。
“你又在这?”
这人率先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莫迟迟更加震惊,她心知自己已经身死,这人还能看见她?
“是,就是忍不住又想进来看看。”
听见另一道声线,莫迟迟的视角又是一转,这才发现屋内不知何时站着另外一名个子稍高些的人,穿着黑衬衣,可惜同样面目模糊,又是让她心生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状况。
门口的人往里走了两步站到那高个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是安慰,只是一时也没开口。
反倒是高个子似乎自言自语起来:“……如今想来,她那么热衷于给我们这些光棍牵红线,最后大家都出双入对,反倒是她自己落下了。”
“是有点亏。”矮个点头。
莫迟迟:……
合着她还以为是多么真挚的缅怀,结果还搁这损她呢?
“你相信来世么?”那高个突然又道。
“相信。”
“那只能祈祷老莫下辈子能找到那个人。”
“最好得是一心一意对她的。”
“还得爱的真诚热烈一点,毕竟老莫这人看着跟个老妈子似的,但防备心也挺重。”
“那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你想想,要是后辈说起咱基地的创始城主,只知道用能打啦狡猾啦这种形容词,而且死时还是个年轻光棍,实在很没面子。”
“嗨,这就留给以后的人评说吧,也只有我们这种与她相处过的,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讲的也对……”
莫迟迟竟然就这么站在角落里听这俩人絮絮叨叨了好一会,直到他们打开房门离开。
这种听着自己以前的下属在背后聊起自己的感觉,还真有些奇怪,尤其是她在那个世界已经是一个死人的情况下。
但又有些……怪异的感动。
大家在末世的确见惯了生死,但生死之外,练就的似乎就是这种平淡又悠长的质朴怀念。
但是话说回来,这俩家伙到底在帮她祈祷什么玩意啊?还什么爱得真诚热烈?光棍城主有什么丢人的?
不过他们最后说的话,倒是对她有些启发,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概只有真正相处过才会知道,是这样吗……
便是在这样复杂的情绪里,莫迟迟被耳边一声清亮的呼唤叫醒了。
“师姐!我们来看你啦!”
莫迟迟睁开眼,觉得自己的脑子都睡得有点发昏。
果然,她回到了还需要当龙傲天老妈子的现实里。
不过她望向窗外,发现自己这顿觉睡得倒是格外久一些,她回到草舍时还刚过正午的样子,现在窗外却已经是暮色沉沉了。
等她出房,才发现陆鸣和谭小云已经把食盒摆到桌上了。
“师姐爱吃的蛤蜊生,佛手金卷,还有一道甜的。”
虽说莫迟迟没觉得睡了一觉后自己心情变好很多,但仍止不住有些垂涎美食。她面上还是很正派,只是迈向餐桌的步伐快了点。
正当她准备落座举筷,陆鸣突地“啊呀!”大叫一声。
少年人一拍脑门道:“忘记拿上家里带来的兰生酒了,不是应该正好配上蛤蜊生嘛!”
谭小云年纪虽小,却是个酒痴,闻言自然激动,一边叹道你怎么不早说,一边又问陆鸣能不能现在去取来。
“我提着食盒走了一路,这里你最想喝,你自己去取吧,找我院子里的长随就行。”
因确实是谭小云最爱喝酒,她很是干脆利落地扭头出了草舍。
莫迟迟看陆鸣这一番操作,倒有些想知道知道这小子要单独和她说些什么。
似是伸着脖子确定谭小云已经出了院门,陆鸣这才转回脸看向莫迟迟,他像是打了会儿腹稿,然张口却欲言又止起来。
莫迟迟挑眉:“有话就说。”
“嗨,被师姐瞧出来了。”陆鸣挠头,很是殷勤地把蛤蜊生往莫迟迟面前推了推,讨好道:“我今日比试夺了魁首,还不错吧。”
莫迟迟自然是知道的,她离开前还瞥见那张名单了,更是知道沈蕴之排在后头。不知为何,她仿佛无师自通地能想象得到沈蕴之得知自己名次时的神情。
想必又是嘴唇微抿,眼睫低垂,大写的落寞。
她还是能看出他想赢的欲望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师姐今日仿佛没什么精神似的……”陆鸣说到这像是偷偷扫了一眼莫迟迟的神情,又接着道:“祖父之前也嘱咐我要多看顾一下表姐的情绪,表姐最近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莫迟迟抬眼去看陆鸣,却见对方那双时常带笑的桃花眼里浸着一脉汩汩流淌的真心实意,他手肘支着桌面,整个人被暖黄的烛火烘着,望见她的视线后,又露出一个极开朗明媚的笑来——像是一颗小太阳。
也无怪乎能当龙傲天。
这样真挚热情似骄阳一般的少年人,哪怕怀揣着的并非是出于爱慕的关怀,想必也挺让人感动的。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莫迟迟在那股莫须有的梦境余韵里放下筷子,端正了身姿,清清嗓后开口道:“我有一个朋友。”
陆鸣点头表示在听。
“我这朋友,遇见一个很是欣赏的后辈,也因欣赏他传授了很多自己的研习法门,但对方……”她说到这顿住,在脑海里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道:“对方隐瞒了自己学习的真实水平,而且这个后辈……这个后辈的身份有些,会让人有些刻板印象,你知道什么叫刻板印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