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迟向沈蕴之投去一个征询意见的眼神,对方点点头。
于是他们便带着这个青色的蚕茧重新踏上了找门的路。
路上这蚕茧倒是很自如地和他们搭起话来:“方才你们解决掉的那个,那可才是货真价实的长镰魔兵,不过上了年纪,有点不扛打。”
虽然没有回应他的叨叨,但莫迟迟已经听进耳朵里记下了这些话。以此人“神通广大”的气质,难不成他知道他们在飞舟上的遭遇?而且言下之意仿佛就是在说,他们在飞舟上遇到的什么“镜阵”和“长镰魔兵”,全是冒牌货。
***
“你确定是这一扇?”
“你在旁边嘀嘀咕咕质疑我们之前,请先告诉我们你的身份。”
那青年不知是不是见他们并不与他为难,整个人十分放松,蚕茧一般被沈蕴之扛在肩头,嘴上一直有空啰里啰嗦。
“原先的作坊根本用不着进去,在外头采摘芙蓉兰就行。换言之,这些机关都是单向的,只要一进去,若不是拿着了东西,可就出不来了。”那青年语气依旧老神在在,内容讲起来却有些吓人。
莫迟迟在脑海里的模型上反复确认,这扇门后面是唯一的大空间。
保守估计,他们大约走了得有两个时辰,就一直在这一堆弯弯绕绕里头来回穿,莫迟迟甚至已经觉得自己的鼻子对那股诡异的花香产生了免疫,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被腌入味儿了。
沈蕴之手上还拿着一块绢帛,他和莫迟迟一道记录了走过的每一个岔路,整个迷宫的前置形状已经约摸能窥见轮廓,基本可以确定出口的大致朝向。
只是就算莫迟迟手握着地图作弊器,还是有些犹疑。
“师姐,没关系的,我信你。”
莫迟迟转头,就见沈蕴之清凌凌的目光正望着她。
她又觉得有些微的心跳加速。
于是只是很快转回来继续捣弄机关。
那蚕蛹见状在沈蕴之肩头扭了两下,莫名低笑两声。
虽说半路带上了这么个有些莫名其妙的货色,但也不是全没有作用,比如说这位老哥就向他们科普了长满洞穴的诡异花朵是芙蓉兰,一种再生能力极强的花。
“据说那位风神的原身可就是一株千年芙蓉兰哦。”
莫迟迟手上的动作已近收尾,听见他这句话心头突地一跳,产生些不太美妙的预感来。
然而他们脚下的地面很快随着机关启动开始颤抖,莫迟迟伸手抓住沈蕴之的右臂,带着他在飞速翻转的石墙机关里躲避四面飞来的暗器,等这轮攻势过去,他们这才来得及抬头看这最终石墙背后的光景。
入目便是无数古铜色的巨型锁链,自这宝殿大小般洞穴的四面八方锁向正中圆台,圆台上跪着的一个身影,四肢皆被铐住,双手吊起,垂着脑袋。
洞穴正上方,半圆形的光孔落入一束天光,只照见圆台上之人满头华发尽数垂落。
莫迟迟在心中默念:我有剧本我有剧本,和沈蕴之交换一个眼神后,开始扛着蚕蛹青年一起向圆台走。
这个洞穴里十分安静,连他们鞋底踩上花泥的轻微声响都好似被放大了数倍。那些古铜色的巨型锁链上同样长满了白色的芙蓉兰,但这里的芙蓉兰代谢速度更加夸张,和莫迟迟以前看过那种纪录片里播放的加速镜头有的一拼,几乎是他们视线刚刚触及一簇繁盛,那花团便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几秒内枯萎了下去。
他们不觉更加放轻了脚步。
然而等走到圆台附近,那圆台上一直垂着头没有动静的人却突然渐渐抬起头。
莫迟迟一惊,可以感觉到在她身后的沈蕴之和她一样,身体瞬间绷紧。
照蚕蛹青年的说法,他们只要在不惊动圆台上的人的情况下顺着锁链摸到核心阵法里,止争石就是那阵法的阵眼,取下来便是。
不过眼下的问题似乎变得有些棘手。
圆台上的人抬起头来,露出掩在白发中的一张脸来。
那样貌倒是让莫迟迟一时找不出准确的形容,对方并不年迈,只是他面上所有的颜色都消褪了,肤色白到近乎透明,唇色同样极浅,一双瞳仁像两颗白玛瑙珠子似的嵌在眼眶里。
看面貌,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他开口同样出乎意料地温和,莫迟迟闻言才知何谓流水溅玉。
“几位擅闯,怕是它很快便要出现了。”
它?莫迟迟回头用眼神询问一直默默不语的蚕蛹青年。
却见对方神情还是一般无二地欠打,他此刻开口已经全没顾忌了:“既然你们都把人吵醒了,只能把那家伙弄死才出的去咯。”
所以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啊!莫迟迟恨不得把这个蚕蛹摔出去。
“咱们还是赶紧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那青年说着又在沈蕴之身上扭起来,语速突然加快道:“那边那边,那个口子快躲进去。”
难得此人语气有几分波动,莫迟迟也没犹豫,和沈蕴之一道飞身几跃溜进了不远处的另一个洞窟。
她最后进洞,贴着石墙侧脸观察外头的景象,原来这巨大洞穴有无数个像他们藏身地一样的洞窟,有大有小,而此刻引起整个洞穴震颤的,的就是顶上头最大一个洞窟里传出来的动静。
莫迟迟刚想和身后两人说说这东西,突然一声极其尖锐的长啸响彻整个洞穴。
那最大的洞窟里飞出一只体型壮观的金色雀鸟来,柔密的羽毛带出无数金色光屑,它盘旋一周,那金屑便已是洋洋洒洒如鹅毛金雪。
虽说这场景应该算是极美的。
不过莫迟迟通过那些金屑落在地上后腐蚀出的花泥坑洞还是可以判断出来,若直接淋上这玩意大概也会有“很美”的后果。
这不就是王水吗!
然而那金屑有落到古铜色锁链上的,却并不会腐蚀什么,反倒是把那古铜色重新染成了金色。所有锁链一改之前灰扑扑的模样,在洞穴里灿灿生光。莫迟迟下意识又去看那圆台上之人,却见对方已经重新低下头去,那金屑落在他身上,只是冒起阵青烟来,而后滑到圆台上,不过这么几瞬,他跪的那块地方已经聚集了一小泊金色液体。
“是他的再生之力。”
闻言莫迟迟回头,却听黑袍青年继续道:“辟寒金并非不能伤他,只是他已经在这长年累月的折磨里进化出了更加夸张的自愈能力,辟寒金这种程度的伤口几乎刚刚产生便能愈合。”
“辟寒金?”沈蕴之皱眉,“那飞在上头的是……”
“嗽金鸟。”莫迟迟望了沈蕴之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点和自己相似的惊诧。
传闻旧国有嗽金鸟,吐金如屑,因其畏寒便修水精辟寒台供其安栖,故称其所吐金屑为辟寒金。
不过这是凡间典故,嗽金鸟的真面目是旧历妖兽,可随着年岁增长自行修炼,体型越大,越是凶悍,其所出辟寒金的毒性也更大。
现如今他们眼前这只,显然已经修炼了至少百年。
“那圆台上之人……”
“不会吧不会吧,你们两个仙门优等生,连这都猜不出?”
果然,这个人不管给了他们多少信息,都是一样的欠打。
莫迟迟再次看向圆台上垂头跪着的白色身影,语气有些沉重道:“这是传闻中风神已死的哥哥,还是风神本人?”
第45章 嗽金鸟
“他可不能再叫风神了。”黑袍青年语气有点神神叨叨:“神格还在,只是大概可以称一声堕神吧。”
莫迟迟转身,果断道:“出口在哪?”
“若你们不曾惊动嗽金鸟,出口就在我告诉过你们的阵眼处。不过眼下嘛……”
莫迟迟一边示意沈蕴之把那蚕茧般的青绿光丝解开,一边道:“你有什么条件?”
“我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那青年拊掌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我的要求很简单。”他说着盯向莫迟迟:“第一,一定要拿到止争石;第二,把你身边的师弟杀了。”
霜华剑清光陡盛,冰刃已经裹着寒气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跟脖子过意不去。”,青年摇摇头,暗自叹息:“早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反正他终归都是要死的,你现在护他一时,有何用处。”
莫迟迟听对方这两句莫名所以的话突然起了鸡皮疙瘩,甚至有些隐隐冒冷汗,为何此人看起来似乎对一切都了若指掌,方才那几句,倒像是他也知道剧情一样。
她把沈蕴之护在身后,面上不动声色,冷冷道:“你这话说的有意思,你也早晚有丢命那一天,为何不现在死一死。”
“罢了,那你先实现我第一个要求吧。”青年说着并起两根指头推开莫迟迟的剑锋,继续道:“有人想利用堕神本命芙蓉兰的再生之力,甚至暗动禁术囚神转魂,将堕神的神魂转至嗽金鸟身上。你们如今想要出去,只有将那台上的肉身和上头的嗽金鸟一齐诛杀才可。”
“那风神岂不是……”
青年摆摆手,又道:“你们若是结果了他,他会谢谢你们的,再说他已获神格,有其他造化也未可知。”,青年像是有小声自言自语了几句,这才重新向他们开口:“我时间不多了,你们一定要拿到止争石,还会再见面的。”
莫迟迟正觉不对,面前青年已经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沈蕴之快速上前,再探鼻息,已是没了生气。
“这是?”沈蕴之显然十分困惑。
这人来去无踪,莫迟迟心中阴翳更浓。看样子,或许眼前黑袍青年的身体原本就并不属于对方,难道他和她一样,不过一抹魂魄?
“不要管了。”莫迟迟把沈蕴之拉到身边来,并未意识到自己全程皱眉沉脸,把心焦写在了面上。
“师姐不必忧心。”
“嗯?”莫迟迟正皱眉给霜华挂上符阵,闻言抬头望向沈蕴之。
却见对方垂着眼帘,面色微微发红:“便像他说的,人固有一死,方才师姐能护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沈蕴之一向都是最先被推出去的那个。
少时在灵都园,失去母亲庇护的他随时都会被这个楼的人换去那个楼,再到城郊的庄子上,他从来都是最先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被换掉的下仆,似乎只是为了管事的一壶好酒,就能又把他推出去换到下一个做工的地方。
好像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武断地保护过他。
仿佛一听到于他有伤害,就马上举剑以对之。
他已经很幸运了,能拜入无崖子门下,他自觉并比不得另三人的分量,同样比不得丢失的秘宝止争石的分量,更比不得……比不得她找到出路可以活着出去的可能性的分量。
其实方才听到对方提的条件,他竟有一丝“果然如此”的预感来。
似乎是好日子过得太长,都让他忘记了自己一向是很容易被抛下的一个。
然而莫迟迟听到他这句却是怒从心中起:“说什么鬼话。”
“难道他方才说的是要你杀我,你便会由着他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蕴之有些焦急地想要回答她:“我怎么会……”
然而他话没说完,莫迟迟却并不理会,埋头整理东西,一边恶狠狠打断道:“气死我了!”
她说着也并不管沈蕴之的表情,只是回头向他怒气冲冲道:“你给我呆在这里好好反省,敢乱动一步就别再叫我师姐,回来再跟你好好算账。”
而后便飞身跃入那一片鹅毛金雪中,沈蕴之来不及抓住她一片衣角。
他焦急地紧盯着她的背影,见少女已经挂起一个保护阵来,金屑落上透明的阵法便激起一点光华,白衣蹁跹,她借着锁链的走势已经快速借力飞到了洞穴上方。
只是那嗽金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来者不善,更快地在洞穴上空上下盘旋,所到之处金屑飞扬,甚至在崖壁上擦出点点火光。莫迟迟明显因为高处锁链更加分离,无法灵活变化位置快速追上嗽金鸟的移动轨迹。
沈蕴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他能帮上什么忙。
这一路上因为灵力消耗太多,他已经不能实现整个人瞬移了,更不可能帮她瞬移到想要的地方,何况嗽金鸟的动向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做瞬移消耗过大,风险也高。
那……他突然想起之前对方说起的,关于瞬移招式的想法。
此刻的莫迟迟有点左右为难。
你真没什么大轻功之类的?
宿主,你还是赶紧想想正经办法吧,你的保护罩越来越脆了。
莫迟迟叹出一口气。
她刚刚在脑海里规划的是挺好的,借强力保护阵躲过金屑雨,再利用锁链借力跳跃到高空来个一击致命。
但这破鸟飞得也太快了。
她根本还没来得及起势,扑到一个地方去时这家伙就扇着翅膀又飞到对面去了。
而且扇起的翅膀还会带落一大堆金屑淹向她,加重她保护罩上的负荷。
但这鸟体型巨大,他们势单力薄,也找不到好办法控制它的移动。本还以为这嗽金鸟只有辟寒金一个攻击手段,应该比较好打,又是她稍稍大意了些。
莫迟迟正急速苦思冥想,脚边却突然出现了一条青绿色的灵力藤。
她一顿,顺着灵力藤向下望去,沈蕴之果然还乖乖站在原地,只是手中正远远操控着那灵力藤在她旁边摆了摆叶子,叫她莫名其妙看出几分讨好的意味来。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在望他,那藤蔓摇得幅度大了点,又向外飘去,正好停在半空中她想借力的地方。
莫迟迟已然懂了对方的意思。
她纵身一跳,稳稳地踩上了灵力藤,下一个落脚点已经出现在不远处。
有了灵力藤的帮助,莫迟迟的行动限制减少许多,嗽金鸟像是看出端倪,猛然加紧冲势盘旋而上。
沈蕴之和莫迟迟的配合却越来越默契,他仿佛可以预判她每一次想要的落脚点,莫迟迟甚至不用再花力气想太多,只是顺着不断闪现在不远处的灵力藤一心一意追逐嗽金鸟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