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唤出佩剑,从被她死死攥住的衣摆上划过。
天后便匍匐在地面上,握着那块被他割下的衣摆,泪如雨下。
天帝厌极,转身便要走,直到身后传来“噗呲”一声。
他缓缓回过头,一把匕首插在天后胸口,随着她胸口起伏,热流一点点涌出,染湿了她浅蓝的衣襟。
“臣妾以死相证……臣妾,从未骗过陛下。”
一颗泪从她眼角滑落,融进唇边血痕中。
天帝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唔唔——”
年幼的仙界太子被天后身边的大宫女死死捂住嘴。
他站在那片心心念念的木槿花里,眼睁睁看着母后倒在一片血泊中。
花落在肩头。
远处暖风拂来,夹杂着一点血腥味。
年幼的太子丧母,被送到宸妃娘娘脚下寄养。
他额头绑着孝带,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看着坐在美人榻上的女人,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那句话。
“……那把匕首,是宸妃差人递到娘娘手里的。”
宸妃小产,身子虚弱,宫人煎了药端到面前。
她反手将那滚烫的药碗打翻,药汁溅到太子肩膀,布料之下的皮肤很快便被烫红了一大片。
一旁的宫女脸色大变,忙要过来给他处理。
宸妃冷笑,“太子不怕烫。”
年幼的太子疼得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不说。
宸妃笑道,“把太子给我抱过来。”
宸妃慢悠悠解开他头上孝带,“太子一片孝心……想必长大了也是个孝顺孩子。”
她边说,边将那条孝带缠上他细嫩的脖颈,“但是医仙说了,本宫此后再难生产,谁又来孝顺本宫呢!啊?”
男孩的脸色很快变得青紫一片,他慌乱地去扯脖颈间的孝带,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孝带却越收越紧,直到最后,宸妃惨叫一声,猛然松开他。
男孩的手被碎瓷片划得鲜血淋漓,那块碎瓷片,此刻便扎在宸妃的大腿上。
宸妃不顾宫女阻拦,反手掐住男孩的脖颈,“你去死,去死啊……”
男孩疯狂挣扎着,脸色渐渐变得青紫不堪。
直到一道怒喝响起,“你在干什么!”
男孩狼狈地推开宸妃,从床榻之上滚落,背脊正好扎在那一地碎瓷中。
他不哭不闹,慢慢爬起来,跪在地上,用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撑住颤抖的身子,“宸妃妄图加害儿臣,儿臣为求自保,不得以出手伤人,请父皇明断。”
母后告诉过他,父皇最讨厌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只有努力变得更加坚强,才不会被父皇讨厌。
天帝震怒,“宸妃?”
宸妃捂着自己的腿哀嚎起来,“陛下,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啊!”
天帝的目光从那张鲜妍夺目的脸上划过,心口隐隐作痛。
他看向跪在一旁,背脊挺得笔直的太子,动了动唇,最后闭着眼睛说,“宸妃体弱,太子自今日起寄养在纯妃宫中。”
背脊上的碎瓷不曾取出,每呼吸一下,都是刻骨的痛。
男孩唇色发白,颤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儿臣顽劣,恐叨扰纯妃娘娘,儿臣可以独自一人生活,还望父皇恩准。”
天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随即淡淡道,“可。”
伏在天帝肩头的宸妃抹着眼泪,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似乎在说,看啊,你能奈我何?
男孩细嫩的脖颈上瞬间鼓起青筋。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语调平静,“儿臣告退。”
从今天起,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卫玖猛然惊醒。
像被什么人勒住,一时间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一道小小的声音在他脚下响起,“怎么能睡在这里啊……”
她语气有点凶,“要不是昼夜温差大怕你冻死,谁给你盖被子。”
卫玖眼睫乱颤,到底是没睁开眼。
秦倾又笼了笼他脖颈的被子,直到最后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温热靠近,似乎轻轻从他眼角划过。
秦倾盯着手指上的湿痕,纳闷道,“怎么还哭了……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了?”
卫玖努力屏息装睡,不敢暴露那无处可藏的脆弱。
额头却突然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她似乎蹲在他旁边,长长叹了口气,“我原谅你了,不哭了哦。”
第39章 魔尊 生变
秦倾头天睡得晚, 第二早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小九原本乖巧呆在她床下,听见动静,摇着小尾巴嗷嗷叫唤。
秦倾迷迷糊糊垂下手撸了它一把, 直到小九不停舔着手心, 把她给痒醒了。
秦倾被外面大亮的天光刺了刺, 一掀眼皮, 愣了愣,随即翻下床。
“完蛋, 什么时辰了?”
外面有人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喊道, “秦倾仙子, 已经快要午时了!”
秦倾揉了一把头发, 手忙脚乱穿起衣服来。
等她抓了个番茄冲出门的时候, 那研究清尘树的弟子已经站在屋外候着了。
秦倾不好意思极了,将手中番茄递过去,“抱歉让你久等了,先吃个果子垫垫。”
那弟子是个直肠子, 咧嘴一笑道, “没事的秦仙子, 九大人比我来得更早。”
秦倾被刚咬到嘴里的番茄呛到, 剧烈咳嗽起来,她见鬼般看向坐在长凳上的卫玖。
白衣整洁,墨发披肩, 一旁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锁骨那块印记似乎再次烧了起来。
两人视线相交之际,秦倾脑子一抽,便问了一句,“吃了吗?”
卫玖依然是那副清冷不可近的模样, 眸底却多了一些别样的温柔,见她问话,缓缓摇了摇头。
温柔……她瞎了吧。
像是要掩饰什么般,秦倾抱起他旁边那条被子便冲回屋里。
她不会承认是因为不想跟他多说话才跑进来的,放条被子在外面多奇怪。
在看到桌案上洗干净的番茄时,秦倾犹豫了片刻,还是抓起了一个。
都给别人拿了,给他拿一个也不是不行。
毕竟同事之间也不能搞差别对待嘛。
秦倾把番茄丢给卫玖,便跟那弟子说,“咱们走吧。”
番茄似乎被她握得有些暖,卫玖的指腹在上面稍稍摩挲了下,抬头问,“去哪?”
那弟子一早便看见卫玖在秦倾的院子里,以为他知道他们今天的计划,于是笑呵呵说,“回九大人,今天我们要给程先生他们展示清尘树。”
卫玖的白衣瞬间溅上了几滴通红的番茄汁。
秦倾看着那颗被他捏爆的番茄,突然有一种自己的头也被捏爆了的感觉。
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卫玖云淡风轻问,“是吗?”
他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上的汁水,站起身来,“我也一同前去。”
秦倾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一路上气压极低,连直肠子弟子都察觉到了,默默垂头走路不敢说话。
秦倾现在只觉得这个人阴晴不定,琢磨不透,就像一个□□,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雷到他奇怪的一面。
肩膀突然被人扶了一把,秦倾下意识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那人很快松开她,“看路。”
秦倾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路过了一个小坑,稍不注意便要崴脚。
他刚刚不小心牵扯到了锁骨上的那块青紫,有点疼。
秦倾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去揉,咬了咬牙,语气生硬,“谢谢。”
卫玖的目光落到某个地方,若有所思地停留了一下。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程镜总算没再披鹤氅。
秦倾远远便见他一身青灰色长袍,眉眼温润,旁边是一脸不耐烦的乌邺还有丰道长等人。
秦倾脚下步伐快了些,“对不住!我起晚了!”
程镜的目光落到她身后的卫玖身上,微微一凝。
那人一身衣裳白若新雪,负着手缓缓踱步而来,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却像是那圣殿之上以冰雕刻而成、俯瞰众生的神像。
神圣疏离,高不可攀。
程镜眸光渐深。
乌邺则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彻底变了脸色。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双眼。
那双藏尽世间风雪,如看蝼蚁的眼。
程镜先行一步拱手行礼,“程镜见过九大人。”
周围几人也纷纷按住好奇,躬身行礼,一时只剩乌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倾看他一眼,突然想起来……之前祖师爷为了帮她,跟乌邺是结过梁子的。
她不想暴露卫玖的身份,于是上前一步,主动转移话题,“九大人今天得空,也来看看清尘树。”
乌邺嘴唇微动,到最后还是垂下头来,乖乖行了一个礼。
那件事的确是他不对在先,打他就打他了!
反正对方实力比他强那么多,又能带领修真界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一点他心服口服。
秦倾看着躬身行礼的乌邺,便明白他这是不打算揭旧事了。
秦倾松了一口气,“我们去看看清尘树吧。”
那弟子早已将一小片清尘树转移到了结界外,听秦倾这么一说,立马迎上来,“各位随我来。”
卫玖虽然一言不发,但所有人都默默退到了他身后。
秦倾也跟在卫玖后面走,突然就从眼前这人身上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威压感。
她心里七上八下。
不会是因为自己在他离开仙界的时候,擅自把这些东西说给其他结界的人听了吧?
秦倾又转念一想,反正最后这些东西也是要交到他们手里的,早交晚交不都一样。
她抿抿嘴,看了卫玖一眼。
清尘树摇曳着宽大的翠绿枝叶,周围的空气肉眼可见变得澄澈起来。
程镜等人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光景,不由微微一愣。
丰道长指着清尘树,“这东西,这东西……是个什么原理?”
弟子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开始跟他们讲述。
说到最后,饶是程镜也露出一点期盼,“秦倾仙子……当真是把修真界一丝一毫都放在心里。”
秦倾摆手,“没有,风沙太大总是不方便的,况且也会给地貌带来一定损害,早治理早好。”
乌邺问,“地貌?”
秦倾结巴了一瞬,然后又说,“大概就是它会是侵蚀土壤,破坏植被,不仅如此,它还会降低能见度,不便于出行……”
“你这小丫头倒是满口都是新鲜词儿。”
有人从高大的清尘树上一跃而下,左手握着一枚酒葫芦,腰间短剑折射出一道锐利的锋芒。
卫玖和令山皆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程镜微微往前一步,手微微抬起,隐蔽地挡住了秦倾。
姜羽察觉到程镜动作,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这是剑修发力之前惯有的姿势。
他一时兴起,反手取下短剑,打算试试面前这人。
程镜原本只是做出防御的姿势,怎料面前那人突然举起短剑朝他刺来!
乌邺瞳孔一缩,“表哥!”
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突然出现在程镜手中,以闪电之速朝前迎去。
剑刃相交,火花四起!
姜羽微微眯了眯眼,接下他第一招了?
他变换身形,以一个辛辣刁钻的角度朝着程镜的肋下刺去!
程镜脚尖点地,腾空跃起,反手挽了一个剑花,横扫而过!
姜羽竟被逼得微微往后一退。
他眼底闪过一丝兴奋,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翻空而跃,双手举剑,朝着程镜的天灵盖直直刺去!
程镜往后一仰,那剑尖悬在离他眉心不到一寸的距离。
姜羽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之笑,收起短剑。
程镜缓缓直起身,竟捂着帕子咳嗽起来,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丰道长等人连忙围上去。
乌邺猩红着眼高喝道,“你竟敢逼他用剑!”
众人面面相觑。
姜羽本对这小辈颇为赏识,能在他手里接下一招的可不是寻常人,怎料对方转眼便成了一个病秧子?
程镜此番牵动了旧伤,一时间额头汗如豆大,唇角也沾上了一丝血痕。
秦倾慌了,连忙冲过去扶他坐下,“程先生,你没事吧?”
虽然听阿风说过程镜已经许多年不能拿剑了,但没想到他一拿剑竟会这般凶险。
秦倾不知那奇奇怪怪的人是谁,但看他一上来就逼程镜出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旁人可能不知,但程镜知道这前辈对自己只是存了一点试探之意。
况且对方剑法出神入化,想必是哪位大能。
因此脸上倒不见羞恼,只是抬起一双温润的眸子看向众人,“程某无碍,诸位不用担心。”
卫玖走过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没什么表情地搭上他的后背。
就连程镜也是微微一惊。
秦倾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弯着眼睛朝他笑了笑,“没事,九大人在给你疗伤。”
一股强大而平和的力量注入体内,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毫不费力就将他体内紊乱的气息压制下来,梳理顺畅。
程镜暗自心惊。
卫玖的指尖离开之时,程镜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站起身,庄重地朝着卫玖行了一个礼,“多谢九大人。”
一旁乌邺傻眼了,表哥每次发作,不都要调养个十天半个月吗?这就……好了?
秦倾笑着看了一眼卫玖,又冲着程镜说,“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