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缺看着紧闭的门扇,摇头道:“这儿的人真是一点也不古道热肠的。”
宋皎在车内听了,又看看那庄院, 刚才过来的时候, 发现这院子颇大,院墙极高,想必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别院。
这种大户人家规矩自然是多, 她便道:“不然咱们再往前走走,倘若还有投宿之处呢?”
正在这时,大门却又给打开了,有个人走了出来。
灯笼光下,只见一身锦衣,容貌清秀,竟是个青年公子,他看了看小缺又看向马车:“听说几位是京内来的?”
宋皎闻言,便道:“正是。”掀开车帘探身出来:“因天色已晚,冒昧打扰……”
那青年公子一看她的脸,突然吃了一惊:“你、你是……”
宋皎一怔,仔细看了眼这青年,却并不记得这张脸,怎么他表现的像是认识自己似的。
但还没说完,这青年公子已经是满眼惊喜的,他回头吩咐身边的奴仆:“麻烦转告庄主,这位是我在京内的相识,请他务必给陈某这个面子,留他们一宿。”
那奴仆忙转身进内了。
宋皎听这人的口风,他竟也不是这庄院的人,见事情有望,便先下了车:“公子是?”
青年公子上前一步,低声道:“您是御史台的宋侍御,对么?”
宋皎见他果然认识自己,只得承认:“不错,正是宋某,您是?”
青年公子抬手拍了拍额头:“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不不,您别误会,”他似是狂喜,又忙定了定神道:“我只是一时太过欢喜了。”
旁边的小缺,宋明,青青三人瞪着这人,都觉着他的举止谈吐透着古怪。
宋皎也觉着这人来历不明的,叫人心里发毛。
此时院内似有脚步声响,这青年忙低声道:“宋大人,您且莫怪,回头我再向你细说,如今您权且就充当是我的友人,好歹过了这雨夜如何?”
这会儿雨已经大了,小缺替她撑着伞,宋明给青青撑着伞都在等,宋皎硬着头皮道:“那就多谢了。”
“不谢不谢,这是我陈立璧的荣幸!”他说着,竟双手作揖,向着宋皎深深地行了个礼。
宋皎给他这正经过分的姿态弄的不知如何,还好院门打开,之前那奴仆撑着伞道:“陈公子,我们老爷说既然是公子的朋友,自然该好生接待,请吧。”
小缺跟一个巡侍先随着一名奴仆去安顿车马行李,宋明跟青青陪着宋皎,跟着这叫做“陈立璧”的青年一起往内而去。
进了院门,宋皎左右看了眼,果然庭院深深,虽是天黑,依旧能看出气派不凡,往内的屋檐底下,一色的红色灯笼悬挂。
青青扶着宋皎的手臂,缩了缩脖子她轻声道:“主子,我不太喜欢这里。”
一刻钟左右,众人到了二重厅内,却见一个头戴乌纱方帽的老者坐在堂下,身后站着两个娇小俏丽的丫鬟。
见了他们来到,老者便徐徐站了起身。
陈立璧领着宋皎等几个进内,笑道:“谢庄主,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这位是我京内的好友,姓赵,先前在京中还跟他混了几日,没想到这么快又偏遇到了。”
青青跟宋明两人对视了一眼,更觉着这陈公子行事古怪了,他明明认得宋皎,却说她姓“赵”。
宋皎心里虽愕然,面上却还是淡淡带笑,顺势向着那老先生做了个揖:“叨扰了。”
谢老庄主笑了两声,目光在青青跟宋明身上扫过,又看向宋皎,含笑道:“无妨,既然是陈公子的朋友,自然该一并留下来,只要不嫌弃寒舍简慢便是了。”
说着便唤了人来,吩咐去给收拾出几间房招待客人。
这边大家又寒暄了几句,谢老先生道:“老朽年迈,习惯早睡,两位自在就是了,若有什么要的也只管吩咐底下人。”说完后便扶着丫鬟的手转入了内堂。
又有仆人来请他们去看房间,陈立璧便陪同而行,宋皎他们这一行人共八位,那领路的管事道:“收拾了两个院子出来,公子跟丫鬟一个院子,其他几位爷是一个大院子。紧邻不远的。”
宋皎道:“陈公子呢?”
陈立璧笑道:“也是挨着,咱们几位把这儿的客房都要占尽了。”
入了下榻之处,谢家仆役去后,雨越发大了。
青青跑到门口,仰着头看雨:“幸亏咱们找到了地方,不然这一场雨下来,人受不了,马儿也受不了啊。”
陈立璧回头看了她一眼,向内一让。
宋皎便随着他走开两步:“公子有何见教。”
陈立璧低声道:“请大人恕罪,方才不过是权宜之计。只因大人声名在外,若说您姓宋,此地主人便会知道您的身份,故而假称姓赵。”
宋皎顾不上问他为何偏说自己姓“赵”,只道:“那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又如何认识我。”
陈立璧正色说道:“小人不是歹人,前面孟州县尉陈过,正是小人家父,先前在颜尚书府请客那日,随朋友前往赴宴,有幸见过大人一面。”
宋皎一听,此人竟是县尉之子,还曾去过颜府赴宴,竟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给他瞧见了。
至于好人歹人,且一时看不出来。
陈立璧又道:“至于为何要隐藏大人身份,不过是为防打草惊蛇。”
“到底何意?”宋皎问道。
陈立璧却笑笑道:“过了今夜,自会跟大人和盘托出。不过,大人今夜可要警醒些才好。”他有意无意地,又瞄了青青一眼,这才告辞。
片刻宋明跟小缺过来,宋皎悄悄叮嘱小缺:“你回去告诉四位,让他们今晚上别睡的太沉了,小心有变。”
小缺一惊:“主子,这儿有什么不妥吗?”
宋皎当然也不知,但如今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这么无根无由,再行撤走。
小缺去后不多会儿,门被敲响,原来是谢府的仆人们来问要不要洗澡水。
在马车上颠了两天,宋皎也有些不自在,既然有这个机会,便请他们准备了。
等仆人们料理妥当,才发现竟是给他们备了两个浴桶。
青青看的奇怪,问道:“主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给我的?”
宋皎打量了会儿:“想必这人家心细,正好你也一起洗一洗。”
青青道:“我先伺候了您洗完了,我再洗。”
宋皎笑道:“我不用人伺候,再说到时候水也凉了。”
青青闻言,这才答应,两人隔着屏风,各自卸衣入浴。
然而不过一刻钟,青青便爬了出来,宋皎道:“怎么这么快?”
青青忙着穿衣裳:“冷飕飕的。我怕着凉,还是不泡了,主子喜欢且多泡会儿。”
“那罢了,明儿还要赶路呢,还是早点睡。”这室内并没有风,宋皎也没觉着冷,却也随之起身更衣,青青忙忙地自己穿好了衣裳过来帮她。
两人回到里屋,却见中间一个拔步床,旁边是小丫鬟睡的卧床,宋皎笑道:“这床甚大,你过来跟我一起睡吧。”
青青吐舌:“我可不敢。”
“怎么不敢?”
青青眨着两只圆眼睛,促狭地说道:“要是让那位主子知道了,岂不是要我的脑袋?”
宋皎一怔,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咳嗽了声:“胡说。”却也不想再引她口没遮拦,便道:“快睡吧。”
虽然赶了一天路,宋皎一时并没有睡意,听到外头的雨声仿佛小了些,便借着烛火,想看看书。
看了半晌,心里突然想起陈立璧那古怪的言谈。
“打草惊蛇……”她喃喃了一声,想到之前所见的谢老先生,难不成是说着老先生是“蛇”么?
但那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又做了什么叫陈公子如此忌惮,既然忌惮,又为何留在这府里?
她心里默默地想着,却听到青青含含糊糊地唤道:“娘、大哥……”想必又是做梦。
宋皎抬头看了眼,小丫头睡在外头靠墙的榻上,娇小的身子看着有些可怜的,宋皎望着青青,突然觉着异样。
她心底掠过从进门到现在的种种,二重堂内,谢老先生迎客,身后站着两个俏丽的丫头,身量未足的样子,当时她并没有在意。
此刻细想,那会儿老先生仿佛看向她身后,当时她以为是在打量宋明跟青青,此刻细想,却仿佛只是盯着青青。
洗澡的时候,两个浴桶,自己并没有觉着冷,青青却说“冷飕飕的”。
为什么会冷飕飕的?如果不是风吹的话,那……
身上蓦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中的书落下,宋皎抬头叫道:“青青!”
青青没回答,像是没听见。
宋皎翻身下地:“青青快醒醒。”
青青模模糊糊地应了声,可却仍是没有起身。
宋皎知道事情不对了,青青素来最是机警的,往往自己才醒,还没出声,她就听见了动静,怎么此刻竟睡得这么沉。
宋皎刚要去伸手推青青,忽然脑中一昏,整个人双腿发软,竟是向前栽在青青身上!
与此同时,窗外突然有喧哗之声响起,像是从隔院传来。
宋皎屏息,此时她已经嗅到有些许奇异的香气,倒像是……迷香?!
捂着口鼻,宋皎正要起身,却听见身后“嘎”地一声响,竟是从自己床那边传来。
她心头转念,索性仍是趴在青青身上一动不动。
耳畔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响,一步步地往这边靠近,宋皎浑身绷紧,却并不敢动,脚步声直到了自己身后,然后,是低低的喘息。
“真是绝啊……”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竟是之前谢庄主的声音:“这丫头还是个处子,真是难得一见的绝品。”
“老爷,那姓陈的说这丫头的主子姓宋,会不会跟近来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巡按御史有关,如果真的是那个宋按台,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什么可麻烦的……就算再麻烦,这小丫头老夫也是势在必得,先前用过那么多,没一个比得上,呵呵,可见是天赐给老夫以大功告成的。”
“那这些人……”
“这些人还有那个讨厌的陈立璧,全都当炉渣就是,他们来投宿的时候正是下雨,没有人看见,神不知鬼不觉。”
此刻外头的响声越甚,谢庄主说道:“去看看到底如何!”
跟在他身边那人忙去开门,就在开门的瞬间,一阵风吹了进来。
宋皎听到外头隐隐地有人道:“快去保护大人!”
与此同时,身后有一只苍老的手探了过来。
刹那间,宋皎的手在发端一拂。
她猛地站起,蓦然转身。
身后之人果然正是之前见过的谢老庄主,不过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像是一身道袍,也没戴帽子,半黑半白的稀疏头发挽了个发髻。
猛地看到宋皎竟站起来,谢庄主惊呆了,才一动,就觉着颈间被什么尖锐之物抵着,宋皎道:“您最好别动!”
她手中握着的是自己头上的发钗,乌木硬而尖锐,若然用力,贯穿人的脖子不在话下。
谢庄主全没想到竟会如此,呆了呆后他故作镇定地:“赵、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宋皎道:“你问我?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谢庄主目光闪烁:“你、果然是那个巡按御史宋夜光吗?”
宋皎道:“知道我是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好大的胆子。”
谢庄主的嘴角抽动,突然他看向宋皎身后。
宋皎毕竟嗅过迷/香的,还有些隐隐发晕,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响,又看谢庄主的脸色不对,她微微回头。
却是青青睡着的那床榻突然倾斜,青青的身子正往下滑去。
宋皎大惊,急忙回身拉住青青。
谢庄主趁机退后一步,他的眼神疯狂地看着宋皎,喃喃道:“这个一定能成,谁也不能拦着老夫丹成……”
他握着龙头拐一扭,竟从中抽出一把利刃。
将剩下半截扔在地上,谢庄主持刀步步逼近。
宋皎心惊,但青青一个劲儿地往下坠,宋皎起初是一只手拽着,此刻已经两只手都拼命用力才把她拉住了。
谢庄主狞笑:“下面就是丹炉,你放手,她就掉进去……”
宋皎汗都流出来了,却只能咬死不放。
谢庄主举起手中利刃,望着宋皎的脸,他舔了舔唇道:“可惜你大了几岁,又不是处子,不然倒是可以……”
那雪亮的刀刃一寸寸的逼近,宋皎紧张的几乎无法呼吸,却是不敢松手。
迷/香的效力仍在,她几乎握不住青青,只暗中咬了咬舌尖撑住,希望巡侍们可以来得及时。
却是此刻,青青动了动:“怎么……了?”
她仿佛醒来,发现不妥,本能地便要挣扎。
宋皎本就是强弩之末,哪里禁得起这样,顿时给青青拽的向那床板之下的黑洞歪了过去。
就在此时,忽然有道人影如风般掠了过来。
他从后在宋皎腰间轻轻揽住,同时单脚一勾,电光火石间,宋皎被抱上来,而青青也给轻而易举地挑了上来,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谢庄主急忙后退:“什么人……”
那人头也不回,只脚下往后一踢。
原本掉落在地上的半截龙头拐杖如闪电般往后射出,精准无比地从谢庄主的肩胛处穿入,自后肩穿出!
那股巨大的力道带着谢庄主枯槁的身躯往后倒射,最后竟把人死死地钉在了床边的柱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0 17:17:16~2021-08-10 22:2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