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语眉峰更蹙紧了些,刚要张口,却又冷笑道:“倒也是,那就多叫几声吧,反正以后越来越少机会能叫得到了。”
宋皎一怔:“这是何意?”
颜文语道:“你进了东宫,以后相见自然不便,岂不是少了么?”
宋皎松了口气:“不要说这话,不管在哪里,咱们都是跟先前一样的好不好?”
她见颜文语不太理会自己,便过去要握住她的手。
岂料右手一抬,突然跟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只换了左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就像是先前在豫王府生死不知,你不是也冒险去见了吗?那时候没有跟见外,怎么这时侯竟说这样的话?要是哪里有做错的,你不喜欢的,你明跟说,别叫蒙在鼓里,是不想让你不高兴的。”
颜文语给她在手上一握,又听了这几句话,便抬头看向她:“罢了,让不高兴的不是你。”
宋皎疑惑:“嗯?是别人得罪了你?是谁?”
“说出来,你会帮出气么?”
“当然!”宋皎毫不犹豫地回答。
颜文语微微一笑:“只怕你不敢啊。”
宋皎呆了呆。
正要再问她,颜文语往旁边看去:“惹祸的人来了,你敢吗?”
宋皎还未转头,耳畔先听到赵仪瑄的声音:“语姐姐向来可好,这几日没有见着,着实想念,可巧今儿就来了。”
这话听着透着亲近,但颜文语心里清楚,太子可并不是真的“想念”她,只怕还正相反呢。
毕竟她来的属实不巧,可竟不知什么时候才巧,毕竟这可是大白天的他都做得出。
她站起身来屈膝行礼:“参见殿下。”
太子已经又换了一身衣袍,清爽明朗的像是初初晨起,他走到宋皎身旁,抬手假意地一扶:“不必多礼。”
颜文语对上他的双眸:“只是,臣妾很不敢劳烦殿下想念,只要殿下别觉着臣妾来的唐突就好了。”
赵仪瑄正看向宋皎,却见她转头正望着别处,脸颊上不浓不淡的晕红,脖颈上他留的痕迹极为醒目。
正在窃喜欣赏,突然听了颜文语这句。
太子心里清楚只怕瞒不过颜大小姐去,而他也没想遮掩,便大大方方一笑道:“这话见外了,就是夜光初来,未免有些不自在……语姐能陪陪她就更好了。”
说着他微微俯身,一手轻轻拦着宋皎的背,一边低头温声道:“本宫还有事,你多跟颜夫人相处相处吧。”
太子说完便又向着颜文语一点头,转身往外去了。
本来太子也没做什么,但颜文语总觉着他一言一行,都透着莫名的得意。
望着他的背影离开,她气的回身:“哼!”
太子没有留下来“胡言乱语”,宋皎本觉着安全了,忽然看颜文语反应不对,便上前道:“怎么了?”
颜文语道:“他也真行,做什么都不管不顾,费尽功夫把你弄进来,就这么没轻没重的?早知道,就不该帮他出这个主意!”
宋皎听的没头没脑,却觉着前半句,颜文语似是知道了他们刚才在内胡闹,可后一句……
“你说什么?”她上前拉住颜文语:“你……出的什么主意?”
且说赵仪瑄出了殿门,才走一步,便转头吩咐诸葛嵩:“你留下来。”说着便往内使了个眼色。
自从双茉回来后,诸葛嵩便不再跟着宋皎了,何况人又在东宫,更加不必了,这会儿却又叫他留下。
诸葛嵩心领神会,低头道:“是。”
盛公公临去,也不忘叮嘱:“仔细些,别叫她累着,还有那狗子,也看着些。”
诸葛嵩转头看向别处,假装没听见。
赵仪瑄这次却并不是往书房去的。
今日是礼部康尚书的寿辰,康建珑虽也是只老狐狸,却向来是太子的心腹,很能调剂太子跟百官之间的关系。
所以近来事情频出,康尚书底下也有数名官员被查出贪墨、或跟张府勾连等,太子也并没有就动他,只斥责了几句而已。
又因张府的事才发生,康尚书起初还迟疑着,不敢办寿,是太子提了一句,叫他不必在意别人,只管一切如常,他才敢放心办寿。
而太子自然也要去探一头,以示恩宠。
此事康尚书事先并不知情,得太子亲临,自然惊喜惶恐万分,急忙率众出外接驾。
赵仪瑄入了席,吃了一杯酒,又看了半折戏,戏台上唱的却是《楼台会》,讲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恰巧也算是女扮男装结成姻缘的戏码。
太子对这些咿咿呀呀的本没什么兴趣,但因戳中了心,看着那小生小旦两个在台上做生做死,不知怎么就想起跟宋皎的种种。
一想到她,眼神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又想到自己跟夜光终究比戏台上这对儿圆满的很,身边有她,已然是足够了。
而有太子在,康尚书当然毫无看戏的心,转头看了几回,却见太子仿佛看的入神,便不敢打扰。
直到见太子放下杯子起身的时候,康尚书急忙起身,身后一干客人也都齐刷刷地站起来。
太子回身:“都不必跟着,本宫只是去歇会儿。”
其他众人才原地不动,恭送太子。
只有康尚书跟着出来,且走且陪笑:“殿下,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到底要多留些时候,别嫌微臣府内简薄怠慢才好。”
赵仪瑄到底是了解他的,淡淡道:“老康,你是不是有事?”
康尚书一顿,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退下,陪着太子往前方一拐,走进游廊之下:“殿下,之前殿下曾吩咐过臣下,让留心鹤州那边新调派的官员,近来微臣确实发现了有一点异常,这些或多或少的,都跟御史台有些关联,微臣怀疑,是程御史他……”
当初鹤州方面许多官员落马,如今那的一大半都是新调过去的,当时太子曾看过那些新调官员的履历,自然清白无可挑剔。
但他心里总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并没有把这点不安忽略,所以曾交代过让底下的人留意。
此刻听康尚书如此说,便道:“有真凭实据么?”
康尚书道:“别的不说,其中那鹤州取代了原本程子励位置的危主事,他早先初入仕途,曾任过从七品的殿中侍御史,半年后调离,而此刻的鹤州司库,也曾在御史台任过从八品的监察,不过只干了三个月就也调去了户部了……”
太子听着,抬手示意他停口。康尚书小心看了一眼太子的脸色:“殿下,臣疑心,这是程残阳又下的一步棋。”
“呵,”赵仪瑄笑了声,“这程残阳也有意思,自己的儿子在那里惹出祸患,他还敢派自己的人去?还做的这样的滴水不漏,他的胃口跟胆子也太大了吧……”
说到这里,太子心头微微一动,便打住了。
康尚书顺势道:“殿下,总之不能小觑程御史啊,何况先前宋按台去西南道,也是他选的……臣怀疑此人简直用心不轨。”
赵仪瑄转头看向他:“也兴许那不过是巧合,你不必管了,横竖本宫心里有数就是。今儿你的好日子,别提这些扫兴的事,”
康尚书本还想趁机再踩程残阳一脚,听太子这么说,只好打住:“臣遵命。”
太子让他叫个人来,带去解手。
康尚书要亲自领路,赵仪瑄笑道:“你是寿星公,别离席太久,本宫正是不愿意惊扰许多人,才只说出来歇会儿的,待会儿直接走,就不用让你的客人再哄闹。”
康尚书知道太子的脾气,立刻叫了个心腹来陪同。
一干人等到了净室,四个小太监入内伺候,妥当后往外。
才出门,便见一名内侍拦住个康府小厮打扮的,不知在说什么。
太子扫了两眼,不以为意,正出门的时候,那小厮却抬头叫道:“殿下!”声音清脆娇丽。
赵仪瑄略略诧异,转头一看,哪里是什么小厮,这竟然是康府的敏敏姑娘,竟是换了一身仆人的打扮,看着像是个清秀貌美的小厮了。
太子微怔之下不由笑了:“康敏敏,你这是在做什么?”
身边的内侍本正要将这“小厮”赶走,听太子出声,这才退下。
康敏敏站起来:“殿下,”她有点怯生生地,却大胆地看向赵仪瑄:“听说您来了,……臣女想见见殿下,他们又不许……不得已,就这么打扮了。”
虽然皇帝想把康敏敏弄进东宫,但因为她年纪不很大,赵仪瑄只当是个顽皮的小姑娘而已。
听了这回答,便不以为然地说道:“胡闹,给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知道了又怎么样,反正又不是没人做过,”康敏敏撇撇嘴,带三分天真三分撒娇的样子说道,“那个宋夜光,不就也是这样的么?”
赵仪瑄本来还带几分浅笑,听她突然提到宋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康敏敏看他脸色不对,本有些胆怯,可还是努了努小嘴,小声说道:“臣女……说错了么?那个宋夜光,就是女扮男装犯了欺君之罪的呀。殿下怎么还……还把她召进东宫当什么尚仪呢,岂不是坏了东宫的风气……”
赵仪瑄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盛公公离的最近,听了康敏敏这几句话,他知道不妙,忙过来打圆场:“小小姐,今儿是康尚书的好日子,您可别这样混闹了,若是给尚书大人知道只怕不会喜欢的,快回去换了吧啊?”
他本是给了康敏敏一个很好的台阶,康敏敏若转身走了,那便万事大吉。
不料康敏敏心里不忿,又因觉着自己并未说错,反而往太子身边走近了一步,眼睛闪闪烁烁地望着赵仪瑄:“殿下……臣女是为了您好,您可别给那宋夜光迷惑……”
康敏敏本来不至于就总提宋皎的。
只因之前尚珂在东宫碰了钉子,回府后竟病倒了。
加上宋皎身份昭告天下,又入东宫,康敏敏不知如何,便假借探病去看望。
两人相见,尚珂不免透露了太子曾告诉自己,他心仪于宋夜光之事。
当时尚珂脸色憔悴,仿佛元气大伤,对康敏敏说:“有宋夜光珠玉在前,姐姐怕是没有进东宫的福气了。”
康敏敏则在震惊之余,觉着不对:“这是什么话,姐姐进东宫可是皇上的意思,难不成因为一个罪犯欺君的人,们就都要离太子远些了?皇上只怕也不会允许。”
尚珂咳嗽了两声:“皇上自然不会允许,但太子殿下的心若不在咱们身上,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可不爱听这话,”康敏敏气鼓鼓地:“那宋夜光是什么东西,闹得天下大乱,又去东宫迷惑太子殿下,就看不惯这样的人!”
尚珂见她如此,皱皱眉,倒也知道她出身比自己高,这种刁蛮高贵的小姐,还是少说为妙。
康敏敏自那之后,也曾想过先进东宫探探虚实,至少亲自会会宋皎。
不料康尚书叮嘱过家里,不许她擅自进宫等等,所以竟没有机会。
好不容易盼到今日,总算先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觉着自己无论身份地位相貌性情等,皆都在宋皎之上,太子总会分出个高下优劣来。
至于尚珂……她素日就自命清高的可厌,只怕太子不喜欢她那那矫情劲,所以拿宋夜光来把她挡回去。
她却不怕。
康敏敏自顾自地,话还未说完,赵仪瑄面挟寒霜:“本宫看在康尚书的面上,给你三分颜色,你是不是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康敏敏愣住:“殿、殿下……”
太子冷看着她,每一句话都好像鞭子似的甩到康姑娘的身上脸上。
“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在本宫面前妄议东宫的人,宋夜光确实是欺君之罪,那你现在又是怎么样?不过宋夜光的欺君之罪,是因为她有不世之功才给赦免的,你呢?你有什么?一个当礼部尚书的爹吗?”
康敏敏的脸上涨红起来,她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满是骇然,惊恐,无地自容。
太子之前因为心情还不错,又把她当个胡闹的孩子,便带着几分笑意,如今心生厌恶亦寒了脸色,身上的气息也陡然凛冽起来。
“、臣女……”康敏敏心头乱颤,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冒失了,“殿下饶恕!”
赵仪瑄杀人诛心地,冷对盛公公道:“去把康建珑叫来,本宫要当面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是他教的自己的女儿干这种事的?真是好家教!”
康敏敏听见要把自己的父亲叫来,脸上的血色却又飞快地消失,她急忙跪在地上:“殿下,殿下饶了这一次吧,不要告诉爹!”
她太过惊慌失措了,伸手去抓太子的袍摆。
赵仪瑄看到她的手揪住自己的袍摆一角,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本宫身边是不是都是死人!不知道把这贱婢拉开?”
几个太监虽听见了他们的话,但只以为对方是尚书府的小姐,自然不至于到真正翻脸动手的地步,听到太子发话,这才忙上前,竟将康敏敏硬拖了开去。
康敏敏自打出生都没见过这个阵仗,吓得只管叫:“殿下,殿下饶命,错了!再也不敢了!”
虽然是个美貌高贵的姑娘,可惜从小给惯坏了,只知娇纵而无其他。
倘若宋皎是康尚书府这个出身,自然从小千宠百爱,锦衣玉食的长大,但宋皎没有康敏敏这么幸运,她只能被迫把自己当做一个男孩子,吃尽苦头,她的女扮男装,是为迫不得已而求生。
但康敏敏今日这般,她竟是在“邀宠”。
以为宋皎女扮男装入了太子的眼,自己也跟着学一把以讨好太子,学了不说,还要趁机再踩宋皎。
自以为家世、美貌……惹人怜爱,殊不知她所言所行,正准准地戳中了太子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