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仪瑄蓦地止步,转头看向宋皎:“夜光,正是为了你好,要你在本宫身边的。”
宋皎不可能无缘无故说什么要留在内廷,太子知道,这必然是皇帝的主意。
他心里恨着老头子,为什么竟要找宋夜光而不是找他。
但同时太子也隐约猜到了,皇帝之所以这样,恐怕……他暗中做的事情,给皇帝察觉了端倪。
可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放任不管,让宋皎在皇帝这里?呵,罗盼儿的惨事,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允许,但皇帝绝不会管那些。
就像是颜文语跟他说的一样,那嬷嬷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
“我知道,”宋皎往他身边走了两步,道:“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赵仪瑄的眼神柔和了些:“你知道就好……”
他还没说完,宋皎道:“你以前常常叫我信你,我信你,但是今日,我想要你相信我一次。”
赵仪瑄一顿:“什么。”
宋皎道:“你相信我,我会安然无碍的。孩子……会没事。这是……你跟我的骨血,你护着我,我护着他们。”
赵仪瑄听到最后一句话,尤其是“他们”,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几分,眼角泛出了些许红意:“你、你知道了。”
宋皎点点头:“我知道了。其实你不该瞒我的。”
太子扭开头去:“夜光……”
过了半晌,赵仪瑄轻声说道:“本宫、只有你啊。”
说句绝情的话,太子没把什么骨血什么龙嗣看的那么认真,在他眼里没什么比得上宋夜光。
宋皎走到他身旁:“我知道,所以我方说,要跟殿下一辈子。你相信我,让我留下,好不好?”
赵仪瑄的唇抖了抖,最终还是道:“不行!”
他松开宋皎往旁边走了一步,虽没看到皇帝,他却仍是按捺不住:“父皇,你为什么要逼她这么做!你是不是还想着,就像是母后当年一样……把我最重要的人都夺走?!如果是这样,我情愿不当这个太子……”
他的声音沙哑,还未说完,竟给人拦腰抱住。
是宋皎,从身后扑了过来。
“瑄哥哥也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啊。”宋皎紧紧地抱住他:“你护我之心,就如同我护你之心。”
赵仪瑄垂眸,眼底已经湿润。
宋皎道:“还记得王大人临去遗言吗?他叫我好生照看殿下,一路至此,我虽不曾怎么照看你,反是你照看着我,我已经于心有愧了,倘若在这时候你因为我自暴自弃,犯下大错,你叫我如何自处?王纨大人是你最尊敬之人,他跟我,都希望太子会成为真正的有担当的储君,能担情义,也能挑江山,那样有情有义顶天立地的赵仪瑄,也是我心里最喜欢的人。”
太子的双眼已经完全湿润:“夜光……”他低头看着那紧紧地箍在腰间的一双小手,抬手去握紧了:“夜光……”
眼中的泪将落未落,他重新抬头咬牙忍了回去。
内殿之中,皇帝背对着外间,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
又过了半晌,魏疾走过来,低低道:“皇上,太子殿下回去了。”
皇帝缓缓地吁了口气:“想不到……他真的会听宋夜光的,真是百炼钢成绕指柔啊。罢了,叫楚妃带人回去吧。”
宋皎被安置在楚妃宫中。
皇帝身边两位嬷嬷,魏疾手下的太监宫女,并楚妃宫中的人,跟在身边日夜伺候,可谓无微不至。
楚妃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聪明,体贴,性格温柔,知情识趣。
宋皎在她宫中住了半月,竟是每天都不觉着无聊,因为每天都有新鲜之事,除了因皇后之事不能看戏舞乐,其他消遣的法子倒也不少,学围棋、绘画、书法等,都是宋皎感兴趣的。
而且楚妃清楚宋皎的出身,估摸她的性情,还特意奏请了皇帝,每天都请翰林院的学士来讲学,天文地理,博古通今,倒是让宋皎受益匪浅。
当然除了这些,隔着数日,颜文语或者魏氏、青青也能进宫来探望,简直花样百出,层出不穷,总之从不叫宋皎觉着无趣。
如今楚妃负责统理六宫之事,每日必有妃嫔前来请安听训,每次楚妃都询问宋皎要不要跟她一起,起初宋皎觉着不该,便推辞了。
可在楚妃询问第三次的时候,她总算有点明白,便答应了。
从那之后,楚妃调度理事,宋皎都在旁边,倒也学了不少理事御下的法子。
而很快的,跟六宫妃嫔们也都认得了,那些原本对她充满了好奇的妃子们,在亲眼见过她的人品性情后,不由也都心生好感。
且又知道宋皎是在楚妃宫中养胎的,东宫如今只有这一根“独苗”,只要再生下皇嗣,将来如何造化恐怕不可限量,所以这些人心里也都是想同宋皎示好的。
内廷的日子,倒也是“和和气气”,融洽的很。
只除了一点,太子并没有很频繁地来见宋皎。
不过从楚妃口中得知,太子近来表现极佳,每天只是照例的朝祭,问安,晨读,议事,批折子,召大臣,听侍读跟翰林们讲书,等等。
循规蹈矩,专于正事,简直像是个甚为完美的储君。
除夕这日,皇帝家宴。
晚间,后宫妃嫔,东宫,豫王府,尽数在坐。
只因皇后之丧,歌舞之类的一概免了,大家只团圆地坐了坐,吃些酒菜而已。
外头响起了几声爆竹,并不热烈,只是表示个意思。
皇帝在座上,目光时不时地向下打量。
在皇帝的右手侧是宫内妃嫔众人,而在左侧,却是皇室宗亲,太子是头一位,他的身旁便是宋皎,身后则是云良娣跟两位奉仪。
赵仪瑄的旁边桌子上是豫王,身旁是颜文宁。
皇帝非常的清楚,气氛有些古怪。
太子垂着双眸喝酒,少言寡语,倒是豫王跟王妃起身说了几句吉利话,让气氛缓和了不少。
直到赵仪瑄喝到第五杯的时候,腿上被人拉了拉。
太子目光转动,没看人,只看到了抓着自己龙袍的那只小手,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种错觉,这手好像瘦了,比前更小了。
他明白这只手的意思,那已经放到唇边的酒缓缓地放了下来。
熬到了子时,皇帝带着众人祭了祖,吃了饺子,妃嫔跟宗亲们各自告退。
豫王同颜文宁随着小太监一起往事准备好的殿内稍事休息,过中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太子的身影在中殿门口一闪消失,他怀中似乎还抱着……
豫王的心悸了悸。
灯火通明的中殿,进门,太子便将宋皎轻轻放下,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宋皎起初还担心跟着自己的那些人,但是……太久没见着了他了,她心里竟也是想念泛滥。
两个人拥吻了半晌,难舍难分。
大概是声响太大了些,外头的嬷嬷跟内侍们面面相觑,终究按捺不住,嬷嬷上前一步,低头道:“娘娘该回宫了。熬了半宿,得休息休息妥当。”
宋皎一颤。
赵仪瑄却怕她离开似的,将她抱紧了,那吻也越发深了进去。
他的腰紧贴着她身上,又怕挤到她的肚子:“想本宫吗?”
滚热的气息喷入耳中,宋皎深吸一口气:“想。”
“有多想?”
她咬了咬唇:“朝朝暮暮,必不相负。”
这是曾经在程府,罗盼儿故去,宋皎伤心绝望,他为安抚,曾告诉过她的话。
赵仪瑄微震,心头极热,抚着她的脸喃喃:“夜光,夜光……”
他放开她的脸,却慢慢半跪下去,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肚子上,好像在听里头的动静。
宋皎垂眸:“干什么?”
太子在上面轻轻地蹭了蹭:“本宫想告诉这两个小混蛋,务必给我乖乖的,别叫他们的母妃受苦。”
宋皎不由笑了,鼻子却有点酸:“他们自然是听话的。因为,他们有一个好父王。”
赵仪瑄仰头望着宋皎:“夜光……”
宋皎抱着他的脸,微微地俯身,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
正月里,朝上开了印,百官重新理事,太子更忙了起来,又据说江南道的春汛来的猛,已经淹了两个县,而北地也不太平,关外异族屡屡滋扰。
而就在一次跟夷人交战之中,周赤豹为了保护一镇百姓,带了寥寥数人引开敌军,寡不敌众,受了重伤。
竟是埋骨北地。
消息传回京中,徐广陵最得到消息,不由泪洒当场。
很快,宋家这边,宋明跟小缺也知道了,一时大哭不已。
宋皎本是不知道的,直到那日,豫王妃进宫给楚妃请安。
楚妃问豫王如何,颜文宁随口就抱怨着说了一句:“这两天不受用呢,为死了个武将,就难过的饭也吃不下。”
楚妃心头咯噔一声,不等她说完便忙转开话题:“皇后娘娘去多久,你要多细心照料王爷好。”
不料这句更是让颜文宁伤了心:“姑母,你叫我怎么尽心呢,我倒是尽心的,可是王爷总不领情……我竟是如进了冷宫一般。”
楚妃皱了眉,本以为她经历了那些事,成亲后脾气会收敛,没想到还是这么任性,不知天高地厚:“行了,别胡说!什么冷宫不冷宫的,王爷还得为皇后娘娘守制呢,你说的什么胡话。”
楚妃很少这么冷脸训斥人,颜文宁睁大了双眼显得很委屈:“姑母……我只跟您诉诉苦罢了,又没有到处嚷嚷。”
“你要是像是你长姐一般懂事就好了。”
颜文宁气不过:“像她又怎么样,如今还替儿子辈儿养孩子呢。”
“闭嘴!”楚妃大怒,却又忙敛了脾气:“好了,我乏了,你回去吧。”
她本以为到底是家里的人,所以特意见了颜文宁,如今看来倒是见错了,以后还是不见为妙。
颜文宁给“赶”了出来,心里恼怒:“什么……这还没被封后呢,就这样不把人放在眼里,我现在好歹也是豫王妃。哼……”
她身边的一个侍婢见她不痛快,便道:“王妃,其实楚妃娘娘也是有苦说不出的,如今东宫的那位宋娘娘在她这儿安胎呢,伺候的好了自然是好,万一有个不妙,皇上跟太子自然都会怪罪下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颜文宁有点明白了:“怪道她今日火气大的很……宋妃娘娘,宋夜光,我想起来了,让王爷不自在的那个什么武官,当初是不是也是御史台的人?”
“可不是吗,正是御史台调到西北的,据说前,跟宋娘娘关系还很好。”
“关系好又怎么样,宋夜光如今在宫内养尊处优,他还不是死在北边了,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什么人人知道的大将军,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王爷竟肯为他难过……”
一行人正说着,旁边的门突然给一把拉开。
颜文宁转头,突然变了脸色。
门口站着的人,仍是一身简便男装,因开春了,头上戴着一方夫子巾,依旧的丰神俊丽,只是脸色不太好。
“你说什么?”宋皎看着颜文宁:“你说刚死在北边的人,是谁。”
颜文宁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宋皎,目光相对,她本能地心头一颤,但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必害怕,因为论起来,宋皎又不是太子妃,是得跟她行礼的。
她定了定神:“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只是宋妃你总该知道的吧,御史台去西北的武官仿佛不多吧……”
话未说完便给人喝止:“王妃!”是宋皎身后的嬷嬷们。
可已经晚了。
宋皎抬手扶着门框。
她的双眼微微闭上,虽不愿意相信颜文宁的话,但……想到周赤豹临去之时大家围坐喝酒的情形,像是有人往她心上乱捶了几下,疼得她忍不住哼了出声。
颜文宁觉着有些不妙:“我、我……”她咽了口唾沫,胆怯地:“我什么也没说啊。”
养心殿里,皇帝正在听太子禀明江南道春汛的事。
豫王主动请求要去江南道赈灾。
正在此刻,内侍从外赶来:“皇上……宋妃娘娘的情形好像……请您快去。”
这一句话,在场的三个男人都同时的炸了似的。
皇帝的脸色骤变,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什么话!”
豫王上前一步:“怎么回事?”
赵仪瑄反应最快,不等豫王问完他已经往外冲了过去。
皇帝这反应过来,急忙下了丹墀,脚下却一个踉跄。
豫王本要跟上太子,见状忙去扶皇帝,同时魏疾也伸了手。
皇帝定了定神,生平罕见地变了脸色:“魏疾你去……好生照看忖度行事!”
魏公公领命,转身带人飞奔出殿。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怎会如此……这,……”
皇帝没说完,豫王心里却想:“是啊,这堪堪七个月而已,不会有事,夜光不会有事!”
他几乎就想甩下皇帝快去看看,皇帝却死死地握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往外而去。
在听说周赤豹的噩耗后,宋皎本以为是自己的心在疼。
但很快她发现不仅仅是心。
手提了提袍摆,她发现裤脚上竟湿了一片。
她对此毫无经验,但这些日子,也听了嬷嬷讲解过一些详细,加上出于本能,她知道不妙。
“不该是这时侯,”她喃喃地,手捂着肚子,似乎想要安抚那受惊而动了起来的小家伙们:“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