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公公等不及,索性撩开帘子跑了进去:“殿下,皇上……”
里头的帐子垂了半边,夏季床头的帐幔力求轻薄,外层照例是鹅黄色绣缎,里层却是用的最细软的来自江南的云海天青,乳白中透着淡青的颜色,清雅可人。
此时外头的明黄缎不曾放下,只放了一层云海天青,透过这薄薄的纱帐,便隐隐约约地看到里间纠缠的两道人影。
盛公公急忙止步,深深低下头去。
床帐摇晃了一下,耳畔喘气的声音大了些,最终是赵仪瑄有些喑哑的嗓子道:“怎么了?”
盛公公深呼吸:“是皇上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进来了。”
帐子里,被汗润泽的眉蓦地拧了一起,他恼说:“早不来晚不来……”
而在这一瞬间,怀中的人趁机用力一挣,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他的钳制。
宋皎缩着身子靠在床壁的另一头,一手揪着衣领,一手抱着膝。
她咬着唇,双眼瞪着赵仪瑄。
太子笑道:“你慌什么,难道还怕他见着?”
宋皎的瞳仁蓦地收缩了。
她突然记起来太子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当即一翻身,便要跳下床去。
谁知赵仪瑄单手在她后颈一拉,竟将她拉了回来,轻轻地扔在了床内。
宋皎试着爬起。
她起先是没敢尽力挣扎的。
虽察觉到危险,但每当她想要动手,心里就想起他肩头上那个可怕的伤,以及之前手肘无意中捶过去他那忍痛的声响。
她艰难极了,又想闪避,又想自保,但是她没有夹缝可寻,而太子也没想给她能够遁逃的机会。
听到皇帝驾到,她又惊,又有一点放松。
别的人可以不管,皇帝来了,他总能撒手了吧。
总不能,在皇帝跟前胡作非为吧?
宋皎到底是低估了赵仪瑄。
盛公公本来想催着太子,让他快叫宋皎躲避。
公公心里也清楚,宋皎如今必然衣衫不整,这个样子可是万万不能给皇帝看到,毕竟如今她的身份只有有限几人知道,皇帝瞧见,像是什么?太子白日宣淫,还是召的“朝臣”?
盛公公简直担心这次皇帝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会直接杀了太子。
但是他也同样低估了主子的狂性。
赵仪瑄根本没打算让宋皎“避退”。
宋皎像是被逼到了绝路,她从床内爬起来,压低声音:“你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放我走!”
被他折腾了一阵,她的鬓发散乱,外衫更是给揉搓的不像样子,简直……
如事后一般。
赵仪瑄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抬手抚向她的脸:“别怕,或者……夜光又不信本太子了?”
宋皎呼吸急促,往后躲开。
她知道赵仪瑄指的是上次养心殿面圣,但是这次的情形跟上次又不一样,要她怎么相信?
她在这榻上无处可躲,皇帝来了,怎么面对?这人难道是要活活把她逼死吗?
这会儿,盛公公早跑了出去迎驾。
他决定把这烂摊子丢给他的主子,反正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皇帝一行的脚步声细密整齐的向着这里靠近,宋皎闭上双眼,眼中已经给逼出了泪,她忍着才没叫自己哭出声。
“怕什么?本太子在呢,”赵仪瑄探臂将她抱住,声音极温柔地:“夜光乖乖的别动,也别出声就是了。”
他抱着宋皎,轻轻吻去她眼角的那滴泪。
此刻皇帝已经迈步进来了,而在皇帝身后鱼贯而入的,是礼部康尚书,跟豫王赵南塘。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朕的砚台呢?把砚台拿来!
豫王:父皇,砚台没找到,这儿倒是有一把刀
么么哒!今天更的早吧,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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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二更君
皇帝一行都已经进了东宫了, 才看到盛公公满头大汗地从里头迎了出来。
不过太子有事,身为贴身内侍,盛公公忙里忙外不可开交也是有的。
想到他先前跑去太庙哭的情形, 皇帝心里有点无奈地想:若是这东宫早有个合适的太子妃, 也许一切都会好些。
有了正妃,至少不像是现在这般阴阳失衡一样……太子身边竟没有个能真正劝住他的人。
眼见公公的脸上挂满了汗, 慌里慌张的,皇帝反而安抚:“你急什么,朕是来探看太子的,你只照顾好了他就是, 外头的这些虚礼不用在意。”
盛公公有苦难言,只垂头躬身地:“皇上说的是,奴婢自当尽心竭力照看好太子殿下。”
皇帝点点头, 迈步向内而行,且走且问:“太子的情形如何了?起了吗?”
“这……殿下是好了很些, 皇上放心,”盛公公的圆脑瓜不停地转着,急切地想找出最适合递呈给皇帝的话语:“不过、应该是寅时的时候又喝了药的缘故, 刚才看着还……没醒呢。”
“哦,不打紧,且叫他多睡会儿,对伤是有好处的。”皇帝不以为忤,丝毫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盛公公的心却并没有因而放下, 眼见进了殿内, 他绞尽脑汁地又道:“皇上不如且在这儿坐坐,奴婢这就去把太子殿下唤醒。”
“不必了,”皇帝却抬手制止了:“别惊动他, 他有伤在身也不用让他再挪动,朕去看一眼就好。”
盛公公拦阻失败,心提到了嗓子眼,脚下深一步前一步,似踏在松软的棉花堆上。
除了皇帝一心都在内殿太子身上外,皇帝身边的魏疾、皇帝身后的豫王跟康尚书都看了出来:公公不对劲。
甚至在入内的时候,盛公公竟然没去给皇帝搭帘子,魏公公瞅了他一眼,只能亲自上前。
皇帝负手迈步进入,一抬头,正看见太子半坐在榻上,正在提自己垂落臂弯间的中衣。
在皇帝看来,却像是太子初睡刚醒。
按理说皇帝驾到,太子自然是得下地恭迎,但就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皇帝心里竟生出几分宽慰之意:太子能坐起来了,可见伤已经无大碍。
一抹笑意从正明皇帝的眼底掠过。
然后他便适时地止了步。
倘若是寻常人家的父子,自然不需要这些讲究,老子直接走到儿子床边瞧一眼,不是大事。
但放在皇帝跟太子身上,情形便有所不同,皇帝的身份、以及他跟太子才“闹”过一场的经历,让他不能直接走上前去温声慰问。
毕竟他虽不需要有伤在身的太子对自己行礼,但也不能显得过于宠溺纵容。
隔着床边三四步远,皇帝站住了。
盛公公好不容易从皇帝身边挪到前面,他心虚地向帐内看了眼,却发现太子的床边,原先那搭在金钩上外面一层锦黄缎床帐竟是垂了下来,自然也挡住了床内风光。
盛公公的心从半天上慢慢降落,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赵仪瑄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衣裳拉了起来,按照规矩,他是得下地的,就算给人扶着,也得下地行礼。
而皇帝站的那个架势,仿佛也是特意地给他留出了床前的这一片空地、等他的行礼。
然而此时此刻,太子却是不能如此的。
这倒绝非是太子还在跟皇帝赌气,而是因为他的身体不便。
这个“不便”,并不是肩头的伤。
却是另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方。
就如先前太子说的“早不来,晚不来”,皇帝真不愧是头号给他添堵的人,这次更是偏偏挑在他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时候。
所以他绝对不能下地,因为那实在是……有碍观瞻。
也亏得他向来这么任性惯了。
赵仪瑄理好了衣裳,盛公公又赶忙提了一件外袍给他披在肩头,就是这么一倾身的功夫,盛公公的目光一转,整个人跟着颤了颤。
在太子的腿边上,床内伏着一个人,宋皎双手捂着脸,跟受了惊的刺猬似的蜷缩着,虽没有动,却能看出她在发抖。
赵仪瑄没理会盛公公的惊慌,而只是慢慢转身,向着皇帝的方向倾身低头:“不知父皇忽然驾临,儿臣……失礼了。再请父皇宽恩见谅,儿臣一时不能下地跪拜。”
皇帝听了这句,点头道:“朕是来探病的,若是因为你的行礼而挣到了伤口反而不妙,不用在意。”
赵仪瑄道:“多谢父皇恩典,盛公公,还不请父皇坐着?”
盛公公低低应了声,仿佛宋皎的抖传到他的身上,公公哆嗦着,头也不敢抬地退了回来,请皇帝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而赵仪瑄却又看着皇帝身后的豫王,他的双眼里透出几分讳莫如深,瞟了眼脚下的宋皎,太子道:“豫王……也坐吧,在东宫不必拘礼。”
果然就在他叫出了“豫王”之时,脚下的宋皎整个人一抖,而后僵住了似的安静下来。
“臣弟给太子殿下问安,”豫王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多谢殿下赐座,只是父皇面前,臣弟站着就好。”
他谦谦平和地应答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那半边静若止水的明黄缎帐。
其实在赵仪瑄叫出“豫王”的那一刻,宋皎还以为他又是故意的在开恶劣的玩笑。
毕竟来的人明明是皇帝,她可没有聋。
没想到下一刻,豫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宋皎捂着脸的手松开,她抬头,惊怒交加地看向赵仪瑄。
太子的目光浅浅地跟她的一撞。
明眸里一簇火苗似的光跟他身体中那还没有熄的焦灼交织在一起,那正要消下去的火儿又重新被引燃。
太子轻轻地咳嗽了声,抬手在唇边拢了拢,难受。
然后顺势将手搭在了腿上,垂落的袖子恰好挡住了那点不便。
室内的气氛忽然有点古怪。
皇帝是最心无旁骛的那个,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怎样跟重伤初愈的太子修复关系上,而且这种修复务必是不露痕迹的。
豫王的目光除了垂地,就是盯着太子殿下的帘帐。
太子有伤在身不便下地,乃人之常情,但皇上驾到,竟连床帐都不挽起,就算太子不讲究这些,盛公公这些身边人也绝不可能如此失职。
康尚书身为太子的心腹,虽嗅出了太子的行为之反常,却也摸不着什么……他也留意到那垂落的床帐,可这毕竟是小事,既然皇上不在意,也轮不找他们计较。
何况一面帐子而已,除了失礼,又有什么可疑的?
毕竟太子伤的如此重,难不成帐子里还能藏着个美人儿?
何况太子虽偶尔胡闹,却从不是重色的人。
那个念头戏谑地在心底扫过。康尚书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歪打正着,他只用窥探的双眼时而看看太子,时而看看皇帝,间隙中便扫量豫王,以及盛公公。
古怪的沉默中,皇帝先出了声:“太医的药,吃的如何?若是好的话可要按时服用,不可讳疾忌医。”
赵仪瑄道:“父皇放心,太医们甚是尽心。儿臣的药……也甚是灵验。”说这句的时候,他可并没有望着皇帝,而是盯着眼前的宋皎。
宋皎没办法再跟太子对视,她重又埋下头,抬手无声地在褥子上捶了两下。
她简直想撕碎这一切,尤其是这个人。
宋皎恨,恨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为什么再次被豫王堵在这张床……上。
她如今已然跳进黄河也难清白,何况本来也没了清白。
想到这里,她的愤怒好像化为乌有,心里一片惨淡。
头顶突然被人轻轻地抚了抚。
宋皎悚然抬头,却惊见是赵仪瑄的手,自她头顶离开后便顺势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
他在做什么?
当着皇帝的面,豫王在侧,还有朝中大臣……他竟敢如此!
但正因为太子的这般放诞不羁,让宋皎怒上心头。
想也不想,宋皎张手将他打开!
“啪!”地一声响,不高不低。
太子的手随之往外,风起处,锦色床帐为之一荡。
皇帝正在思忖该说些什么,听到声响,便转过头来。
赵仪瑄清清嗓子,以手轻轻地拍着大腿:“躺了这两日,腿都麻的难受。”
皇帝立刻找到了话题:“腿麻确实难以忍受,怎不叫人替你揉揉?活一活血就好了。”
赵仪瑄制止了上前的盛公公,道:“多谢父皇关怀,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他瞄了眼宋皎,见她正缩着身子紧靠在角落,双眼圆睁,那只闯祸的手堵在她自个儿的嘴上。
看着真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炸着毛,正在细听周围有无危险的动静。
他尤其喜欢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眼底那种闪着光的恼色,虽然知道不该惹她生气,尤其是在这时候。
垂头的瞬间,太子的唇间就多了一点笑意。
皇帝似乎看到了那抹笑。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太子的笑,是因为自己给予的关怀。
“这就好,”心情大好,皇帝也笑了:“对了,这两天你且不用忙着理政,等身体好些了再说。”
赵仪瑄这才转头:“多谢父皇体恤。”
跟皇帝的目光相对,太子总算是有点良心发现的:“先前是儿臣无状,惹了父皇动怒,这点伤不算什么,倒是也可以让儿臣长长记性。”
皇帝很诧异他竟能说出这认错似的话,心里却也越发宽慰:“你能这样想,朕心甚慰。对了,东宫正妃的事,朕已经跟颜尚书说妥当了,你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