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往旁边扫了扫,自然也看见了东宫来人,便道:“行了,你自去吧。”
太子行礼退后,皇帝看着他走开,这才又回内殿去了。
赵仪瑄走到台阶旁,问道:“什么事?”
那来传信的小太监躬身道:“回殿下,是大理寺那边突然送了消息来。”
“说。”
小太监有点忐忑:“来人说,先前关押的那个程子励,突然间暴病而亡了。”
“你说什么?”赵仪瑄简直不能相信,他走近了一步:“你再说一遍。”
小太监又道:“回殿下,是那个程子励得病死了,具、具体详细,陶少卿会亲自跟殿下禀报。”
赵仪瑄倒吸一口冷气,他愣在了当场。
方才皇帝说不用手软的时候,他还暗忖过该怎么交差,没想到转眼间,他就彻底的不用为这个问题为难了。
但很快地,赵仪瑄脸色一变:“这消息传出去了没有?”
小太监有点害怕地道:“据说大理寺现在把消息封锁着,外人并不知道。”
赵仪瑄的手握紧了些,又松开:“速去传信,这消息绝对不能走漏出去!谁要说出去,要他的脑袋!”
小太监急忙飞奔而去。
赵仪瑄摁了摁眉心,他知道程子励突然暴病死的离奇,而程子励一死,线索中断,但这些统统不是太子此刻所想的。
他想到的是另一个人。
而太子想什么就来什么,只见又有一名内侍飞奔而至。
太子已经给先前的“噩耗”弄的心灰意懒,冷冷地喝道:“又怎样!”
那小太监吓得一缩,才颤颤地说道:“回殿下,东宫……御史台的宋侍御、求见。”
太子的脸色立刻变了,他看了眼东宫的方向:“可是真的?”
小太监道:“是、是侍卫长派人来说的。”
诸葛嵩也回来了。
赵仪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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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二更君
太子回到东宫, 远远地看到诸葛嵩站在殿门口,看见他时,似有过来之意。
不料一抹月白身影从殿中走出来, 转头向着他说话。
赵仪瑄盯着那道翩若浮云的影子, 那是宋皎。
虽然只是遥遥这么一看,太子却已然心安, 因为从宋皎的神色上,他知道,宋皎尚不知程子励之事。
太子从不是个怕事的人,但在这件事上, 他突然有点怕。
他无法想象宋皎得知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殿门处,诸葛嵩一边回着宋皎的话, 一边看向太子这边。
宋皎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却见太子人在抬舆之上, 黄罗伞盖之下。
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是睥睨着底下众生般的眉眼。
乍一看,她几乎没认出是赵仪瑄, 而以为是皇帝驾临。
抬舆在殿门口停下来,赵仪瑄抬脚下地,扫向正躬身低头行着礼的宋皎。
“怎么来的这么早。”他含着一点笑说,“总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不等她开口,赵仪瑄又道:“进来说吧。”
宋皎跟在太子身后往殿内而行, 盛公公落后了几步, 悄悄地跟诸葛嵩道:“我有话问你,你可别急着出去。”
诸葛嵩道:“殿下叫我跟随宋侍御,什么时候出去我做不了主。”
盛公公啧了声, 瞄了眼前头:“我要问你的话,就是跟她有关。”
此时,几个本来伺候内殿的宫女跟内侍正徐徐退出。
太子站住脚,回头看着宋皎,他已经看出她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忐忑,这通常意味着她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太子立即想到了宁州那件,他担心又出了什么变故,于是问:“你去见过程残阳了?”
宋皎道:“是,见过程大人了。”
赵仪瑄道:“结果如何?他可答应了?”
宋皎停了一停。
虽然觉着程残阳答应与否并不很重要,但太子仍是因为她这一停而微微悬心。
宋皎道:“老师……答应了。”
赵仪瑄闻言,眼中的光芒都多了几分:“就知道程大人是个知情识趣的。”
宋皎抬头看向了太子,仔细瞧他的眼神,按照她对太子的脾性了解,她确定太子这话并不是绵里藏针。
这会儿宋皎也猜到,诸葛嵩应该不晓得程残阳跟她说的话。
她稍微放松了些许,同时想起了程子励。
她不能白来了一趟。
却听赵仪瑄道:“那你着急过来,是想告诉本太子这个好消息吗?”
宋皎垂着头:“不是。”
太子挑眉:“那是什么?”
“我先前去大理寺,”宋皎缓缓地,她在太子面前总是时常的没脸,也不差这一次了:“我本来想去看看程大哥,没想到遇到了他的夫人。”
赵仪瑄听她说了那半截,脸上的笑已然消失不见:“然后呢?”
宋皎说道:“嫂子她有了身孕,想见见程大哥,不知为何大理寺不许她见……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来求本太子。”赵仪瑄接着说,同时心头略宽。
宋皎不敢看他:“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是,嫂子她到底身怀有孕,哭哭啼啼的怕动了胎气,我实在不忍心……”
话未说完,眼底便多了一摆蓝色绣金边的江崖海水袍摆,宋皎收声。
赵仪瑄轻轻地一抬她的下颌:“夜光,你好像每次都是为了别人来找本太子。”
他仔细端详她的脸,像是入冬第一场雪色似的肤色,透着些初雪的脆弱,赵仪瑄不想用力,怕伤着她,但同时心里却又有一股异样的躁动,很想不顾一切地去破坏这份脆弱。
他道:“什么时候,你也肯为了你自己想想?”
宋皎自知理亏,如果是为了她自己倒好,她不用这么为难,因为她绝不会这么做。
但一想到罗盼儿大着肚子,流着眼泪的样子,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到唯一的救星,那时候宋皎恨不得豁出命去帮她。
“殿下,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宋皎轻声回答。
赵仪瑄竟听懂了。
她是把程子励当作家人看待了,大概是比宋申吉还要重要的家人。
所以才会这么说。
下颌一松,是赵仪瑄离开了。
如果程子励还活着,太子怕是不会犹豫,但如今大理寺报说程子励死了,偏偏他还不能告诉宋皎这个消息。
终于太子垂眸:“你大可不必如此为难,你应该知道,对你所求之事,只要是本太子能做到的,自然会替你做到。”
可程子励死了,这就不是他的能力所及了。
宋皎的眼中却闪出几许惊喜,她把赵仪瑄这句当成了应允,忙着躬身行礼道:“多谢殿下!”
“不用急着谢,”赵仪瑄淡淡地:“也不必过于高兴,你总该知道程子励所犯,罪不容诛吧?”
果然,宋皎脸上的喜悦顿时消失。
赵仪瑄道:“其实,刚才在你来之前,皇上也正就此事交代过了,程子励无论如何是逃不脱的。”
以前他并不跟宋皎提此事,但现在,他得多说几遍,让她知道不管如何程子励都得死。
如果这样,在她真的听说了那消息后也许……
宋皎低了头,这个她当然知道,在第一次给程子励求情的时候就有预料,只是那时毕竟还怀着一丝希望。
赵仪瑄却也想到了那次,他叹息了一声:“之前你不该只是求免了程子励的酷刑,你很应该求本太子把他放了。”
如果那时候放了程子励,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死局了。
但赵仪瑄知道以宋皎的品性,她做不出来,而假如当时她提了,只怕他也未必肯答应!
只能说,从程子励选择犯案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个死局了。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身后的盛公公则不停地打量着宋皎,从头到脚,又从下到上。
看他们都不说话,盛公公清清嗓子赶上来:“殿下,才从外头回来,不如吃点果子解解渴吧?”
盛公公殷勤地把桌上的一个荷叶状的琉璃盘捧了过来,里面放着几样时鲜的果子,水蜜桃又大又红,紫葡萄颗颗晶莹,还有御贡青皮上挂着胭脂红的酥梨,果子的旁边堆着些碎冰。
赵仪瑄看了会儿,随手摘下一颗紫色的葡萄。
他扫了宋皎一眼,将葡萄放进嘴里轻轻地一咬,汁水化开,清爽甘甜。
赵仪瑄道:“不错。”
盛公公笑道:“殿下,给宋侍御也尝尝吧?”
得了太子首肯,盛公公刚要捧去给宋皎吃,却见太子一抬手。
他及时止步。
赵仪瑄看着站在原地的宋皎,眼神柔和了下来:“傻瓜,你也过来尝尝吧。”
宋皎抬头。
太子微微一笑:“愣着做什么,这样的好东西,别处可找不到,还不过来吃?”
宋皎看看满脸笑意的盛公公以及他手中的荷叶琉璃盘,她其实没有吃东西的心思,但太子一片美意岂容拂逆,且她很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让他不高兴。
宋皎走到赵仪瑄跟前:“多谢殿下赏赐。”
赵仪瑄却已摘了一颗,他在手指间捻了捻:“张嘴。”
宋皎愣住:“这……下官自己就可以。”
“本太子的手上有毒?”
宋皎忙道:“当然不是,只是不敢劳烦殿下。”
“是吗,”赵仪瑄缓声道:“你昨晚上枕着本太子肩膀睡得香甜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皎的长睫受惊地一闪,她先看向了身侧。
身边并无人,原来盛公公在太子唤人靠前的时候,就已经见机行事的,把果盘放下,自己悄悄退了下去。
宋皎诧异的时候,唇上微微地一凉,原来是那颗葡萄被送到她的嘴边。
大概是旁边放着冰镇的缘故,竟有些凉沁沁的,正适合这样暑热的天气。
她看了赵仪瑄一眼,终于张开嘴,想要含住那一颗。
太子却偏偏动了坏心一样,并不立刻松手,反而捉迷藏似的在她唇上滚动,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上多了薄薄的晕红。
宋皎受不了这个,这哪里是叫她吃什么葡萄,简直如同明晃晃地戏弄。
她刚要后退,赵仪瑄却轻轻用力。
那颗圆溜溜的果子便滑入了那两片红唇之间。
宋皎猝不及防,忙咬住了,自西域进上的葡萄皮儿极薄且脆,给她的牙齿轻轻磕碰便破开了,甜腻的果汁在齿颊中流淌,又带着一点冰镇后的沁凉,竟是她没尝过的美妙滋味。
赵仪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好吃么?”
宋皎将那口汁水咽下,因为这绝美的果品暂时忽略了方才太子的手段,她忙点头:“好吃。多谢殿下。”
太子笑道:“那就再吃一颗。”
说着举手又摘了一颗放到她的唇边。
宋皎对上太子有些恶质的眼神,只当他又要故技重施了。
目光相碰的瞬间,宋皎冷不防地张嘴,一口把那颗葡萄咬住了。
然而,虽然这突袭一击,让她成功地咬住了葡萄,可那葡萄始终太小,一并咬住的,还有太子的手指。
宋皎察觉唇间的触感不对,整个人的脸上像是给人放了一把火。
太子则看看自己那被小嘴噙住的指尖,扬眉:“宋侍御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啊?你想要的话就告诉本太子便是,何必这么着急呢。”
宋皎急忙松口,她要把嘴里的葡萄吐出来,却因此被葡萄汁呛到,顿时乱咳一气。
赵仪瑄见状才敛了笑,忙上前给她捶背:“你慌什么?又没有人跟你抢。”
明明是他引起的,现在竟装没事人,宋皎歪头瞪了他一眼。
赵仪瑄看到她带愠的眼神,笑道:“怎么了?本太子说错了?不是你太心急了么?”
宋皎推开他的手:“殿下,你能不能别总捉弄人。”
赵仪瑄笑说:“好心好意喂你吃东西,倒说捉弄人,你问问整个东宫,本太子几时亲手喂过别人?”
宋皎原先是为求人来的,脸上抹不开,这会儿也求完了,便不用像是先前一样。
再加上赵仪瑄如此,她便道:“那殿下大可一视同仁,不必叫人消受不起。”
赵仪瑄盯着她的唇,菱角似的唇上还带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葡萄汁,太子觉着这肯定比他吃过的那颗更美味。
他很想尝一尝,这念头才生,手脚已经跟受到挑唆似的自发动了起来。
太子探臂将她一揽:“夜光自然能够消受。”
他果然如愿尝到了那点汁液,也正如他所想的一样,确实比他刚才吃过的更甘甜绝美。
盛公公进来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太子公然地把人搂在怀中,埋首垂头。
先前他回宫后换了一件赭石色的衮龙袍,他的身形高大,衣袍自也宽绰,这会儿俯着身子,袍袖横垂遮蔽,几乎把那道月白的身影完全覆住。
宋皎给擒住了手腕,无法逃脱,只能发出低低地呜呜之声。
盛公公瞠目结舌,赶忙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