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青烟缓缓飘起,本是让人安宁的香,如今倒成了催命符。
廖指挥使又悲又愤,一面是妻子跟被抓的亲人,一面是几万人的大军和逃脱的族人,真是个两难的选择。他若真将兵权交了出来,生死荣辱都要看燕王的脸色了,不交,妻儿就要受凌虐,眼睁睁地在他面前惨死。
想他廖荣兴征战十几载,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何其可悲!
廖指挥使仰天长啸一声,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服了软:“连奕小儿,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老子不服你,你杀了老子,给老子一个痛快!”
许殊不由叹气,廖指挥使实在是过于刚直了些。燕王这人已有些变态,又怎会给他一个痛快呢?他越是想求个痛快,燕王越不肯,他这样只会刺激燕王,让燕王更想折磨他。
相较之下,定北候明显要圆滑得多。他也不从,可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平静,很好说话的样子,也不会在言语上激怒燕王。燕王的仇恨明显没在他身上,杨家人相对要安全得多。枪打出头鸟,在这里说的是就廖指挥使。
果不其然,越是看他悲愤,燕王越觉有趣,以前这些老东西倚老卖老,根本不把他的拉拢放在眼里,让他吃了不少钉子,如今还不是要匍匐在他脚下,跪地求饶。这就是万万人之上的滋味吗?难怪人人都要登上那个宝座!
燕王轻轻弹了弹香,故意低头吹了吹,让香燃烧得更快一些,然后笑着提醒道:“廖指挥使,一炷香快燃完了,你可想好了!”
简直跟猫抓老鼠一样,不肯给人个痛快,折磨了人的肉体,还要折磨人的精神,让人崩溃。
许殊看在眼里,对燕王的变态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一炷香快燃烧完的时候,燕王丢下了香,故意慢悠悠地说:“光砍一个人的手掌有什么意思,来人,将廖大人的爱女拉过来。这次,本王给廖大人一个机会,你是选妻子的右手呢,还是选女儿的右脚!廖大人,可想好了。”
士兵将廖思思硬是从许殊怀里拽了出来,拖过去,抓起她的一只脚按在石头上,跟昏迷过去的廖夫人的右手并列放在一起。
先是妻子,如今又是女儿,廖指挥使恨极了:“连奕,祸不及家人,你有什么冲我来,冲我来啊,你这个只知道对女人下手的懦夫、混球!”
燕王根本不理,像是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廖大人,怎么选,你想好了吗?我数到三,看你是要妻子的右手还是女儿的右脚,你若不选,那就只能本王代劳了。若换本王代劳,那本王可是两者都要哦。”
好恶毒的计策,廖指挥使若选了妻子的手,将愧对女儿,若选了女儿的脚,将愧对妻子。明明不是他的错,最后这一切都会成为他的责任和负担。如此重复两次,廖指挥使便是有再强的心理素质,恐怕也得崩溃,这比一刀一刀砍了廖指挥使都还狠。
真是低估了燕王的狠毒和变态,许殊悠悠叹气,她必须得站出来拖延时间了。
在燕王数到“二的时候”,她忽然大声喊道:“等一下!”
燕王很是意外,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不是都吓得跟小鸡仔一样瑟瑟发抖,躲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吗?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主动站出来,他倒要看看是哪个。
燕王轻轻扭头,看到一脸淡然的许殊,再看看她旁边面露不忍的杨夫人和其他几个满脸泪痕瑟缩成一团的女眷,很是意外:“原来是薛夫人,不知薛夫人突然打断本王,有何高见?”
要说这里,谁最安全,非许殊莫属。
薛家就她一个人被抓了上来,她没有软肋。而且她的儿子在千里之外的云州掌握着三十万大军,是大燕总兵马的一半,这么远,燕王暂时也用她威胁不了薛家军。
但因为薛家军镇守两国边境,暂时,燕王也不敢动许殊,以免逼反了薛家军。他之所以将许殊一并带到城楼上,只是因为手里兵力不足,没有足够的人手单独看守许殊,万一她被人救走,薛家就不受控制了。
所以燕王才将许殊带上城楼,顺便给她看看这些不听话的下场,震慑震慑许殊。
许殊心里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她才敢站出来直面这个变态。
“殿下,高见倒是不敢谈。不过是妇道人家的几句妇人之见罢了,东方先生有些话讲得有道理,若按规矩,殿下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朝政之事,我这种妇道人家也不懂,我只知道,真打起来,受苦的还是咱们的儿郎和百姓。至于是哪个殿下登位,其实无甚要紧,只要对大燕好,对百姓好,便是一桩好事。侯爷和廖大人,实在不必如此死板。”
燕王大喜:“夫人果然深明大义。定北候,廖指挥使听见了吗?你们俩自诩聪明,倒不若一个妇人。”
廖指挥使抬头,对许殊怒目而视,似是没想到她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火都没烧到她身上,她就投降了,还反过来劝他们。
定北候还是没作声,像是没听到一样,也没看许殊,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燕王看他们这样冥顽不灵就来气。大军围城,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虽然现在他手里掌握着杨、廖两家的几个重要成员,暂时能够要挟他们。可这些人一直不肯妥协,虐杀虽能吓住一部分人,但同时也能激起下方将士的士气,若最后两家还是抵死不从,反倒会弄巧成拙,激起两营将士的仇恨。
别看他面上凶得很,实则他根本没下死手,挑的是妇人家眷,对廖指挥使和定北候已经是相当客气了,就是想吓住他们,早点妥协,又不至于激怒将士。
如今,他的人马虽然暂时控制了京城。可齐王还在逃,城里也有反对他的人,他必须尽快使局势稳定下来,铲除异己,顺利登基,名正言顺地执掌大燕。
可这两人着实可恶,软硬不吃。那只能来点狠的了,燕王气急,正欲开口加刑,许殊又福身道:“殿下若信得过臣妇,不若让臣妇单独跟侯爷和廖指挥使单独谈谈,若能劝服他们,消弭一场兵戎相见,岂不是皆大欢喜!”
能这样自然是最好。燕王对许殊这位深居简出的薛夫人最多的了解就是陆瑶口中那个恶婆婆,其他的无从得知。但今日一看,不若陆瑶说的那样胡搅蛮缠,倒是不卑不亢,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虽不知她能不能说服杨、廖二人,但看那二人油盐不进的样子,燕王也没什么好招,只得同意:“那就麻烦夫人了,若夫人能劝服他们,解京城之困,救黎民于水火中,本王和全城百姓都感激不尽。来人将他们带进去。”
说得可真好听。许殊笑着说:“谢殿下,臣妇定当竭尽全力!”
士兵将三人押送进了城楼上的一间小屋,然后关上门。
门内只剩三人,许殊只是双手被绑,定北候和廖指挥使则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手里没工具,这种情况下,许殊不会天真地以为她能够磨断绳子逃脱。她淡然地坐到屋里的一张椅子上。
廖指挥使见了,冷哼一声别开了头,似是不愿跟许殊说话。
倒是定北候挺和气的,只是说出口的话有些让人沮丧:“薛夫人,你何必浪费唇舌呢!”
许殊无奈地笑道:“世伯,廖大人,事已至此,你们又何必如此固执呢?谁继位对咱们这些百姓臣子来说都是一样的,燕王占了嫡长的名分,若按规矩,先皇去后本来也是该他继位。”
“薛夫人,念你是个女人家,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贪生怕死,我也不说什么,但你别拖我们下水,人各有志,咱们不强求,只是可惜了薛老将军,死后晚节不保,怕是地下有知也要羞愧死。”廖指挥使说话很不客气。
许殊装作没听见,苦笑:“廖大人,你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思思考量考量啊。她才十四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好好的小姑娘少了一只脚,这辈子岂不是毁了?”
廖指挥使梗着脖子硬气地说:“那也是她的命。她生在廖家,享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我们这做父母的没甚对不起她的。如今廖家有难,她跟家族共沉浮,也是应该的。”
他就认准了一个死理,怎么劝都劝不动。
许殊无可奈何,望向定北候:“世伯,你是咱们中辈分最大的,经历的事也是最多的,如今皇上仙逝,东宫无主,齐王不知所踪,燕王势大,其他几个皇子要么年幼,要么资质平平,哪一个及得上燕王?燕王曾替圣上监国数年,性情温和仁义,对处理国家大事信手拈来,便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百姓,也没比他更适合的继承人了?你们又何必反对,做那历史的罪人呢?”
最后一句话很严重,定北候掀开眼皮看着许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侯领了圣上的俸禄,理当为君分忧。燕王确实不错,可弑君杀父,如此狠毒,焉能担当大任。薛夫人,你不必再劝了。”
许殊不赞同:“食君之禄,这俸禄是从哪儿来的?粮食、丝帛、银钱都不会凭空变出来,这些都是老百姓日夜劳作,辛辛苦苦生产的,世伯若是忠君,那先对百姓负起责任,让他们免于战火吧!”
这不是挑战他们长久以来接受的教育吗?
定北候当场跟许殊吵了起来。
外面燕王隐隐约约听到声音,召来一个士兵问道:“怎么样了?”
士兵如实说道:“薛夫人尽量劝说,定北候和廖大人冥顽不灵。不过薛夫人口才甚好,以一对二也不落下风,说得他二人哑口无言。”
还将许殊那番“食君之禄”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
燕王捏着下巴笑道:“倒不知薛夫人是如此识趣又有趣的人物,可惜了。”
东方先生却有些忧心忡忡:“薛家世代忠良,薛夫人也是言情书网之后,恐没那么容易转变立场,须得小心这里面有诈。”
燕王轻轻摇头:“先生多虑了,不过一个闺阁妇人罢了,况且外面还有士兵看守,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东方先生一想也是,城楼颇高,那间屋子只有一扇脸盆大的小窗透气,他们三人又被绑着,没有武器,能做什么?
“那再等等吧,希望薛夫人能说动杨家。”东方先生觉得薛杨两家是姻亲,定北候的态度又不是特别强硬,兴许还有机会。
只要能够说动杨家,廖家孤立无援,再要攻破就容易多了,毕竟人都有从众心理。而且即便廖指挥使还是个顽石,说不通,那也无妨,掌握了西大营,就能跟廖家的东大营抗衡,再许之以利,城外的守军便不足为惧了。
燕王没耐性:“再等半刻钟,不行拖出来,继续用刑,本王不信了,杨廖两家都是硬骨头不成。”
他让人上了沙漏。
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转眼,沙漏便要见底了。
燕王正欲让人将定北候三人拖出来,瞭望的士兵忽然来报:“殿下,远处似是来了一批援军!”
“哦?看得清是谁的人马吗?”燕王马上起身,站到城楼极目远眺,只见天边像涨潮一样,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马,往皇城的方向奔袭而来。越来越近,这些人也由一个芝麻大的小点渐渐变成蚂蚁那么大,越来越清晰,半刻钟后,大军逼近,旗帜上的“薛”字迎风招展!
“薛?薛家军?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燕王脸色大变!
东方先生表情也很凝重:“云州距离京城有近千里地,便是日夜奔走,昼夜不歇,也需两三日功夫。”
可他们昨晚动手,今天下午薛家军就到了。
燕王咬牙:“莫非薛家要造反不成?来人,将薛夫人带出来。”
他手里还有这样一张王牌。薛家兄弟最孝顺不过,薛夫人在他手里,他们投鼠忌器,便是来了又如何?最后也只能乖乖听话,为他所用。
士兵立即去将许殊带了出来。
许殊起初不明白为何突然独独将她带了出来,等站在城楼上看到越来越近的薛家军,她便明白了。
总算是来了,不然她还得绞尽脑汁拖时间!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计划最重要的一步,许殊心里顿时轻快了许多。
燕王扭头,阴恻恻地笑道:“薛夫人,可知来者是何人?”
许殊拧眉看向城墙下,像是没看清楚的样子:“莫非是薛家军回来了?”
“夫人一无所知?”燕王盯着许殊。
许殊摇头:“行军打仗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清楚。”
哼!燕王没说什么,只是盯着下方。
越看他越心惊,薛家军这次进京的人数不少,粗粗一对比,并不比东西二营加起来的数量少。如此多的人,若说薛家没二心,谁也不会信!
只是,薛家军怎么将时机把握得如此之好?毕竟他也是年后才下决定要动手,一切都很仓促,距今也不过十来天。而知道此事的都是他的心腹,莫非这里面有人背叛了他?
燕王心里百转千回,将身边的人一一怀疑了个遍,也没想出个头绪,如今也没时间让他想清楚,只能暂且将叛徒的事放下。
薛家军到来,三军汇合,打了照面后,东西二营自动让开,腾了块地方给他们。如今三军压城,京城外面已围了近二十万大军,还归属三方不同势力,搅在一块儿,局势会越加复杂。
如此发展下去,事态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燕王心底有数,脸色青白交加,眼神在许殊身上转了好几圈。
许殊知道,燕王是在打她的主意。她也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当即便站了出来:“殿下,臣妇也不知犬子为何会突然返京,许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来救驾的,若殿下信得过臣妇,不若让臣妇试试,劝犬子出面,说服两营,以免战乱起,生灵惨遭涂炭。”
这么好心,燕王将信将疑地看着许殊。
薛家军的突然出现,让他对许殊已经产生了怀疑。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问东方先生:“先生怎么看?”
东方先生捏着胡子,看着下方多出来的薛家军,多出来的这十来万人,是个变数,但也是个机会,若是利用得好了,他们兴许可以一举将薛家军收复,便是不成,也能用薛家军来牵制东西二营,打破目前的僵局。
这样一来,兴许能解除了这围城之困,给燕王争取时间继承大统。
“殿下可以一试,薛家军素来忠义,若能为我所用,今日围城之危便解矣。薛夫人深明大义,属下相信薛夫人定能以国为重,以民为重。”东方先生话说得很好听,还不忘给许殊戴一顶高帽子。
许殊甚是无语,这东方先生怎么如此爱给人洗脑。
不过有他说项是好事。因为燕王明显比较听他的。
果然,这位东方先生的话就是有分量,燕王略一沉吟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