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纯属许殊胡揪的,但当丞相这么大的官,王相肯定多少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她扯的是一二十年前的事,其实有几个人还记得啊?
王相见她说得笃定,自己又想不起来,肯定不会怀疑她说的是假话。
果不其然,王相一点都没怀疑,只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指着许殊:“你……你这个逆女,老夫,老夫怎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来人啊……”
许殊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可想清楚了,今日若将女儿打了出去,那明日你做的好事都将传遍全京城。”
“你……你……”王相年纪本来就大了,被她这么一气,气血上头,脑子一懵,直接昏了过去。
王夫人急得抹眼泪:“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气你爹,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许殊冷眼看着她:“没什么好说的,一点小钱他都不舍,那我走便是。”
说着气冲冲地出了相府,跟出去找大夫的家丁几乎是同时出门的。
看着家丁远去的方向,许殊只希望永安王办事给力点,别这时候掉链子。
在京城这么一晃悠,许殊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太阳西斜,再过一会儿,天应该要黑了。
她得赶紧回去,看看薛平贵还在不在。哎,他若是直接因为失血过多,死在窑洞里便轻松了。
可惜祸害一千年,许殊到了窑洞,点燃了油灯,只看到地上有一滩血,早不见薛平贵的踪影了。果然是祸害一千年,好人不长命。
她故意走出窑洞,凄楚地喊了好几声:“平贵,平贵……”
见没人应声,许殊便回了窑洞,准备先睡一觉,养精蓄锐,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次日,天蒙蒙亮,许殊就醒了。
做戏要做全套嘛,今天薛平贵要么自己回来,要么肯定会派人回来找她的。许殊洗了把脸,吃了点东西,故意不梳头,蓬头垢面地跑了出去,跑到山上喊薛平贵的名字,又刻意在田埂里擦了擦,让身上沾上尘土、青草绿叶之类的,这样看起来更狼狈,更可信。
在山上溜达了一两个时辰,将眼睛揉红了之后,许殊才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地回到寒窑。
走近,她就看到了薛平贵坐在寒窑门口,屁股下是一把椅子,旁边还有个男人。
许殊惊喜不已,猛地扑过去:“平贵,平贵……你去哪里啦?让我好找!”
薛平贵本来还很生气许殊丢下他一去不回,如今见许殊一身湿哒哒的,沾满了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顿时有些感动和自责:我不该怪宝钏的,她定然不会抛下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许殊听到这话,悄悄翻白眼,当初听说宝钏改嫁,你咋就不说这里面有误会呢?
她假装不经意地一拐胳膊,手肘一个不慎,撞到了薛平贵的大腿内侧,昨天才包扎好的伤口被这一撞,疼得薛平贵眉头挤在一块儿,发出一道闷哼。
许殊连忙往后一退,又一“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平贵,平贵,你怎么啦?”
薛平贵赶紧推开她:“没事。”
这美人恩真是没法消受。
许殊看到他捂住大腿的动作,又惊又愧,结结巴巴地说:“平贵,是我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笨手笨脚的。”
回来不到一天,就屡屡受伤,薛平贵心累不已,有气无力地摆手说:“没事,咱们走吧,我是特意回来接你的。”
许殊不解地看着他:“走?咱们去哪儿啊?这就是咱们的家啊。”
“我都回来了,又怎么会让你在这种地方继续受苦呢。走,我在城里买了一处房子,咱们先搬到那里去住。”薛平贵一脸温柔地说。
许殊看到他那张油腻的老男人脸就觉得恶心。不过能搬进城里倒是好事,一是不用吃这不必要的苦头了,二来嘛方便她探听消息。
有钱能使鬼推磨,薛平贵这次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还雇了一辆马车,先前站在他旁边的男人便是车夫。
车夫帮忙将薛平贵扶上了马车,许殊也跟着坐进去。
坐稳后,薛平贵便问许殊:“你昨日去了哪里,我等了许久你都没回来。”
许殊垂眉,一副快哭出来又强忍着的样子下,小声说:“我……我找了几家药房,他们一看我穿得如此穷酸,又听说要去寒窑看诊,都不愿意。没办法,我只能去找我爹求助,被他赶了出来。”
薛平贵听许殊这么一说,近距离好好打量着许殊的穿着,发现她的衣服不光旧,打满了补丁,而且上面还沾了不少泥土和青黑色的汁水,将他雪白的锦袍也弄脏了。他下意识地往车窗的位置挪了挪。
但又觉得不应该,在心里说:宝钏对我一心一意,虽没法跟代战比,可终究是我对不起她,我定要好好补偿她!
许殊听到这话,昨天的馊饭都差点吐出来了,好个自以为深情的负心汉。谁希望你补偿了?十八年,人生有几个十八年,你赔得起吗?
薛平贵不知许殊心里的吐槽,自觉牺牲颇大的样子,稍微朝许殊凑近了一些,一脸感动的样子:“委屈你了!”
许殊不想跟他废话,揉了揉眼睛说:“不委屈,你回来了,这一切便都值了。昨晚为了找你,一夜未眠,眼睛干涩得难受,我眯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叫我啊!”
薛平贵体贴地说:“辛苦了,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许殊嫌恶心,假笑道:“这怎么行,万一我睡过去,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怎么办?”
听到这话,薛平贵想起先前的那股钻心的疼,还有自己不知道能不能用的小弟弟,赶紧松开了手:“你睡,我不打扰你了。”
许殊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小样,还治不了你了。
马车从偏僻的乡野,逐渐驶入繁华之地,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应该是京城到了。
许殊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刚坐直身,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外面有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相府重金求医,但凡能治好王相爷的,千金酬谢!”
“王相爷得了什么病啊?前阵子不还好好的吗?”
“谁知道呢,肯定病得不轻。”
“我知道,我八大姑的三舅子的小妹的表弟的老娘就在相府当差,听说相爷是突然晕倒,大夫去诊脉后说这是一种不治之症,因操劳过度所致,没有办法医治,只能好生将养,少操心,心平气和,这样才能少发病。”
“这是什么怪病啊,没听说过啊!”
“不是怪病相府还花这么多金子求医?”
……
许殊听到这些话,心里放心了一大半。她只略微提示了一下,永安王就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有这样的盟友,便不用担心对方关键时候掉链子了。
不过作为一个“善良、孝顺”的女儿,听闻父亲生病,许殊自是要伤心欲绝。她捂住脸,眼泪说滚就滚,侧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薛平贵:“平贵,你听到了吗?我爹,我爹他患重病了!”
薛平贵心说:活该,上苍有眼,这老东西也有今天!
嘴上却安慰许殊:“放心,相府已经广邀名医了,相爷一定会无事的。”
许殊擦了擦眼泪点头。能不能治好她不清楚,反正如今王丞相求医治病都来不及,肯定是没空找姓薛的麻烦了。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一处宅子门口。
许殊下车,这是一处二进的小院子,有些陈旧,附近居住的多是小吏和官宦之家,看来薛平贵这次来没有带太多的钱嘛,当然也不排除他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所以故意选了这么个地。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吗?”许殊回头看薛平贵,一脸惊喜的样子。
薛平贵微笑点头,一副邀功的口吻:“喜欢吗?”
“喜欢!”许殊暗暗翻白眼,人家富丽堂皇的相府都住过,稀罕你这房子啊。
许殊力气小,还是那马车夫将薛平贵扶进的屋。
今时不同往日,薛平贵可是过着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的生活,屋里空荡荡的,没人伺候可不成。他看了许殊一眼,目光隐晦地从许殊暗黄长满茧子的粗糙手上滑过。心里嫌弃,嘴上却是一副体贴的口吻:“宝钏,我回来就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家里也要有人收拾,你去采买几个下人回来吧,省得累着了你。”
这话正合许殊的意。不过样子还是要做做的,许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也好,住窑洞,吃野菜,我这手也不知怎的,不是很灵活,笨手笨脚的,穿根针都经常扎到手。”
这话又在提醒薛平贵,王宝钏为他所受的苦。他有些心虚,别开了眼,不敢看许殊,但也知道有的事瞒不住,决定坦白自己另娶娇妻生子之事。
可许殊已然察觉到了他想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这些没其他意思。都过去了,如今你回来了,我便开心了。你先休息,我去人牙子那里买几个下人回来。”
被她这一打断,薛平贵不好再提,从怀里掏出了四锭银子,递给许殊:“你先拿去用,不够再问我要。买仆人之前,你先去买两身衣服吧,你穿这样我心里有愧。”
是碍眼吧。正好许殊也不想穿这破破烂烂的脏衣服了,便盈盈一笑说:“好!”
她先是去成衣铺买了两身布衣,换上之后,这才去了牙房。走进去的时候,许殊在想,也不知道永安王安排好了没有。
但进去被人领进一间单独的屋子,看着坐在里面悠闲自在饮茶的永安王,许殊便知自己多虑了,她这位盟友靠谱得很。
“民妇见过王爷。”许殊福身行礼。
永安王放下了茶杯,笑看着许殊:“三姑娘不必多礼,请坐。今天正巧碰上姑娘出门,便寻这个机会见一面。相府那边,本王已经安排妥当,好几个名医都说相爷生病了,相爷如今也是怕得很,今日便向圣上递了折子,在家休养。”
“一切有劳王爷了。”许殊非常满意。其实王相根本没什么大病,这只不过是利用了他怕死的心理吓唬他罢了,几个名医都这么说,为了谨慎期间,其他大夫定然也不会说他没病,只会说没见过这种病,或者不会治这种病,这样一来会加剧王相的恐惧心理。渐渐的,他会对自己有病这事深信不疑。
永安王轻轻摇头:“不用客气,这亦是为本王。三姑娘,那接下来的计划是?”
许殊心里已经有了全盘计划,只是未免提前泄露,走漏了风声,引起变故,她并未现在就和盘托出,而是道:“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机,王爷暂且耐心等候。不知道民妇要的人,王爷准备好了吗?”
永安王见她这么说,顿了片刻,没有追问,点头道:“本王给你准备了两个人,一个是门房,另一个是你身边的贴身丫鬟。这样,以后你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给本王或者本王有事要找你,直接通过门房便是。三姑娘意下如何?”
许殊微笑:“民妇倒是没意见,只是那厮给的少,民妇手里紧张,你让人将他们的身世编得可怜点,这样才更能让他放下戒心。”
永安王有些无语,没见过有人将穷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便宜的也有,只是身体有些残疾,三姑娘不会嫌弃吧?”
许殊笑道:“民妇一乞丐,比残废又好得了哪里去,怎会嫌弃。多谢王爷,这便很好。”
有了永安王这番话,一会儿人牙子安排许殊去见的便是极便宜的奴仆,一个跛子大叔和一个十几岁脸上长了一块胎记,看起来有些吓人的少女。因为两人这形象都有点有碍观瞻,所以价格特别低,两个人才花了八两银子。
将这两人买到手后,许殊又花大价钱去花楼买了一个漂亮就是年纪有些大的花娘。不过对比薛平贵的年纪来说,人家仍还算年轻。
回到府上,许殊将三个下人领到了薛平贵面前。
薛平贵看着三人便皱眉,问许殊:“怎买了他们?”
心道:宝钏也未免太好心了,出去买人都买这等歪瓜裂枣。
许殊直言:“巫老四和小红两人只花了八两银子,就是月娘稍微贵了些。老四、小红,你们下去做事吧,月娘,你在这里伺候老爷。”
“是,夫人!”月娘娇滴滴地福了福身,嗓音柔得能掐得出水来。
薛平贵明白了什么,诧异地看着许殊:“宝钏,你,你这是……”
他心想:莫非宝钏是试探我不成?
许殊按住小腹,黯然伤神地说:“你走后,我流了产,无人照顾,伤了身子,如今年纪又大了,恐难再孕。妾怎能因一己之私断了薛家香火,所以买了月娘回来伺候你,等以后月娘生了孩子,便过继给我,继承咱们薛家香火,以后替我养老送终!”
当然不是,许殊只是不想照顾他,陪他睡觉罢了,哪怕什么都不做,跟这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躺一块儿,她也觉得恶心。不若买个花娘替她,以后等此事了,便还了花娘自由,如此以来,这交易谁也不亏。
而且更重要的是,王宝钏与他分别十八年,早无任何情分了,至少在薛平贵那里是。所以许殊要给他制造一个羁绊,比如骨血相连的“孩子”,这样一来,他日朝廷捉拿薛平贵,他便不可能轻易舍下孩子独自逃走,而且这个莫须有的孩子以后还能离间他跟代战的关系。
他连回来都要悄悄偷代战的出关令箭,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国王罢了,西凉真正的实权还掌握在代战公主的手里。代战贵为一国公主,天之骄女,最初连她这个原配都不能忍,又如何忍得了薛平贵背着她另结新欢。知道此事,只怕恨不得剐了这东西!
许殊要薛平贵尝尝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滋味。
薛平贵的神色变幻莫定,最终都化为了浓浓的愧疚和伤心:“我们还有孩儿?宝钏,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抛下了你们母子,不然咱们的孩子……”
许殊轻轻摇头:“万般都是命,只是那孩子跟我们无缘,怪不得你。过去的便过去了,以后你再给妾一个孩子,妾便知足了。”
薛平贵又看了一眼月娘柔美的脸蛋,温顺妩媚,跟代战的英气和强硬完全不同,也跟他这些年接触的漠北女子完全不一样,不禁心下微动,只是他还有顾虑:“这,宝钏,这如何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