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不见,两人都变了许多。齐晶晶身上少了那种娇养的温婉,多了一些为生活奔波劳碌的憔悴。寇正元就更不像样了,眼窝青青的,脸色白得像鬼一样,眼神带着疯狂和绝望。
啧啧,不是挺清高的,总说齐府的人看不起他,没用齐家多少钱吗?才出去一个多月,就这般模样了。
许殊冷淡地看着他们俩,不说话。
齐晶晶看到她,眼睛却一下子红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
许殊不为所动:“有事?”
齐晶晶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说:“娘,我们是来向你认错的。我们错了,相……正元他也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们。”
说着,还轻轻拽了一下旁边的寇正元。
寇正元这次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再无以前在齐府的清高自傲:“娘,我错了,请你原谅我。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便做什么,让我打理家里的生意也行,我一定好好干,撑起齐家,照顾好晶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最后一句,齐晶晶羞涩地抿了抿唇,抚着小腹,小声说:“娘,我有喜了,应该有一个多月了。”
许殊挑眉,真的假的?这么巧?寇正元一出事,齐晶晶就怀孕了?
她严重怀疑,这是寇正元编出的借口骗她银子的。
“你们就给我说这个?没有其他的了?”许殊的目光落到寇正元身上,意味深长地问道。
她以为被追债的寇正元会直接要银子还债,毕竟赌坊的钱不是那么好欠的,利滚利,这么滚下去,要不了一个月,欠的钱就会翻倍,然后成为一个怎么都填不上的无底洞。
不曾想,他竟有耐心搞迂回战术,还说什么要帮忙打理齐家的生意,是想趁机挖空齐家吧!
啧啧,可真会算计的,齐晶晶知道吗?
许殊仔细地打量了齐晶晶两眼,发现她虽然有些憔悴,但很开心,整个人都洋溢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眉梢眼角都写满了开心。应是不知情,不然她哪开心得起来。
那还好,若是她敢伙同寇正元来打齐家的主意,那许殊就是拼着任务不做了,也要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这个还不够吗?”齐晶晶有些茫然,她娘不是一直盼着她早点怀孕,生下孩子吗?今天听说了这个好消息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呢?
看到许殊的表现,寇正元的心也不住地下沉。他发现短短一个多月不见,他更看不懂许殊了,这个孩子似乎根本打动不了她。
不行,不回去,他拿什么堵上这个大窟窿?赌坊要债的会逼死他的。
强烈的求生欲让寇正元放下了以往的骄傲,对许殊低头,带着哀求的口吻说:“娘,以前是我不懂事,不能谅解你一个妇道人家撑起偌大的齐府的艰辛,如今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干活,让你和晶晶都过上好日子。”
说得比唱得好听,许殊直白地戳穿了他们:“你们说这么多,是想回齐府是吧?”
齐晶晶抿了抿唇:“娘,我想你,想家了。”
许殊板着脸,直言:“你要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可以回来。但他不行,我齐家要不起这样的女婿!”
齐晶晶抚着肚子的手一顿,万分不解:“娘,为什么?正元他知道了错了,你看在外孙的面上,原谅他这一次吧。娘,你也不想你的外孙生下来就没有爹吧?”
许殊冷笑:“有欠了一屁股债的赌鬼爹,还不如没有,落得清净。”
本来招赘就两个目的,一是传宗接代,二是帮家里干活。
第二项寇正元一直指望不上,如今总算完成了第一项,也不错,有了孩子,他更可以滚蛋了,反正他是赘婿,孩子生下来也姓齐。
“欠……债……赌鬼……”齐晶晶嘴唇直哆嗦,侧头瞪大眼睛看着寇正元,双手拽着他的衣服,“相公,娘,娘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不是,你告诉我啊……”
齐晶晶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这段时间,丈夫突然有钱,前几日又突然失魂落魄地说没了钱,连搬家的钱都没有了。她心里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她一直不敢相信,素来上进、才华斐然的丈夫竟然会沉迷赌博,她一直拒绝相信这个事实,直到这一切都被她娘给揭穿。
猝不及防地被许殊戳穿,寇正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齐晶晶。
许殊说得这么笃定,定然是清楚他最近的遭遇,他现在不肯承认也没用。寇正元握住齐晶晶的手,苦笑着说:“晶晶,你听我说,我也是没办法。你不想住在贾府,想搬出去,我也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才会去赌钱的,你看我以前去吗?我都是为了你,我也不想这样的。”
齐晶晶含泪望着他:“你到底欠了多少钱,你给我说个实话。”
寇正元避开她的眼睛,低声说:“一,一千多两银子!”
齐晶晶差点昏厥,一千多两,这么大笔钱,他们哪拿得出,难怪他突然愿意来向她娘低头,跟她回齐家了呢!
齐晶晶掩面大声哭了起来。
许殊冷眼看着,对寇正元的认识又多了一层,明明是他自己懒惰,不愿出去找活干,如今却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齐晶晶身上。齐晶晶这傻姑娘,看样子还真信了他的话。
寇正元幽幽地看了齐晶晶一眼,有些窝火,她怎么这么蠢,知道他欠了钱,还不上,怎么还不求她娘,哭哭哭,就只知道哭,她娘的精明半分都没学到。
齐晶晶不打头阵,寇正元没法,只能向许殊承认了:“娘,我知道错了。我当时鬼迷心窍,误入了歧途,我以后绝不会了,娘,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许殊伸手制止了他:“打住,扯原谅不原谅的做什么?既然你已经离开了齐家,那你的所作所为就跟齐家没半点关系,你也犯不着请我原谅。”
寇正元心里哇凉哇凉的,许殊分明是见死不救。
想到这几日赌坊那些人追债的嘴脸,寇正元双膝一弯,跪下给许殊磕了一个头:“娘,我错了,你帮帮我。他们说了,若是十日内,我凑不齐这笔钱,他们就要将我的右手给宰了,娘,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拉我一把吧。你这么心善,给陌生人建这么大的院子,请那么多的夫子都行,我是你的女婿,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成为一个废人吗?”
他这是走投无路,病机乱求医了。
许殊冷眼看着他:“又不是我让你去赌钱的,我为什么不能?”
一句话问住了寇正元,他看着许殊不为所动的脸,知道她是认真的。
绝望涌上了寇正元的心头,他侧身,用力抓住齐晶晶:“别哭了,你求求娘,帮帮我,不然我就完了。齐晶晶,我是你男人啊,你想看到你的男人被要债的打死吗?你想看到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爹,被人欺负辱骂吗?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你们家那么有钱,完全有钱帮我还债……”
齐晶晶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眼底满是挣扎,她知道这事是丈夫的错,母亲还在气头上,定然是不愿意帮忙的,可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丈夫被追债的人砍断手她又于心不忍。
许殊看见齐晶晶的纠结,并不觉得奇怪。她本来就是个善良的人,不认识的人砍断手,她都会不忍心,更何况是自己的丈夫呢。
许殊知道寇正元骨子里是多么自私的一个人,齐晶晶可还没完全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不过也是时候控控齐晶晶脑子里的水了。
许殊亮出了上回得的那个“不做工具人”的称号,对准了齐晶晶。
这个称号除了她,大家都看不见,但效果意外的好。齐晶晶本来已经受不了寇正元的苦苦哀求,张开了嘴,本是忍不住要替他求情,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接着垂下了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只顾着哭,不说话。
寇正元见齐晶晶竟然不肯帮忙,勃然大怒。不过一句话的事,她还说爱他,就这么爱他的吗?她的爱也未免太不值钱,太虚伪了。
只是一抬头对上许殊似笑非笑的眼神,想到先前许殊那句“齐晶晶可以回去”的话,一股子不甘涌上了寇正元的心头。他现在若是对齐晶晶吼起来,保不准齐晶晶就真的回齐家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不能连他们母子也一道失去了。
许殊不肯帮他,他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寇正元的眼底滑过一抹狠意:“那晚若非舅舅激我,我又怎么会下那么大的赌注,输得一败涂地。这事太蹊跷,太巧了,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真相了!不过许殊自然是不会承认的:“你想说什么?我跟许万宏联合起来设计你,害你?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许万宏如今被追债的吓得要卖许家祖宅了。我说你啊,与其怀疑我,还是想想是不是你自己交友不慎,眼睛瞎了吧!”
贾修文也不是个好东西,就让这两个家伙狗咬狗吧!
丢下这句话,许殊没看寇正元骤然难看的脸色,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下逐客令:“我不可能替你还赌债的,你走吧!”
说完下了台阶,让齐管家安排一下,她要回去了。
直到许殊上了马车,寇正元还站在那里,脸色青白,眼神阴沉,不知在想什么,而齐晶晶快哭晕过去了,似乎全然没发现,许殊已经走了。
齐管家看了一眼哭成个泪人的齐晶晶,心有不忍:“夫人,那寇正元如今就是个疯子,贾修文也不安好心,不若小的去将姑娘请回来吧。”
许殊看了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齐晶晶,轻轻摇头:“我已经说过了,她若诚心悔改认错,可以回来,齐家的大门给她敞开着,脚在她身上,又没人拦着她。”
齐管家看了一眼只顾着哭的齐晶晶,只得作罢。
——
寇正元满脑子都是许殊那句“交友不慎,眼睛瞎了”。
许殊分明是话里有话。
而最近他所接触的朋友,只有一个,那就是贾修文。莫非一切都是贾修文设的局?
脑子里一旦产生了怀疑,诸多以前觉得习以为常的事就逐渐浮上了心头。他以前从未去过赌坊,便是前几年,贾修文邀请,他也没去。
明知他没钱,那天晚上,贾修文为何会一直邀请他过去?
而且他之所以生出去赌坊赢钱的念头也是看见了贾修文一直赢钱,不到一个时辰就在赌坊里赢了几十两,轻轻松松,非常容易。还听他说了,谁谁谁当时也是一把大的赢了几百两,回去买了几十亩地,当上了地主老爷。
若不是这样一个个的成功故事在前面诱惑他,他又怎么可能会指望在赌坊里发财?
寇正元不肯承认自己的贪婪和懒惰,将一切错误都归之于贾修文。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当时,纠集众学子找许殊的麻烦,不也是贾修文推波助澜的?是他在吃饭的时候将自己被齐家嫌弃、辱骂的事说了出来的。
不然事情怎么会闹得如此之大?他又怎么会跟齐家彻底闹翻!
可为什么?他们无冤无仇,以前还算比较合得来的同窗,贾修文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害他?
寇正元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皱了皱眉,侧头看到还在低低抽泣的齐晶晶。哪怕粗布衣裳,哭得像个泪人,依旧不减她的美丽,她的皮肤莹白如玉,一双翦水秋瞳染满了轻愁,我见犹怜,便是铁石心肠遇上了她,恐也得心软。
这一瞬,寇正元仿佛拨开了眼前的迷雾,顿悟了。是了,贾修文学业一塌糊涂,只知吃喝玩乐,在学业上,他们并无冲突,也没旧怨。若说,他能有什么让贾修文觊觎的,除了面前美丽动人的妻子,还能有什么?
贾修文那人最是喜好美色,家里养了好些个漂亮的丫鬟,但一听说花楼里来了新的姑娘都会去。他如此好色,又怎么会放过玉州城第一美人呢?
再想想齐晶晶对齐府的抵触,三番几次要搬走。这事只怕就他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寇正元出奇的愤怒,有种被好兄弟和老婆一起背叛的耻辱感。他的目光滑到齐晶晶的肚子上,心里忍不住怀疑,这孩子真的是他的吗?
他想发作,可想到自己欠下的钱。
他心里一瞬间又有了其他想法。这个女人既已对他不忠,他又何必对她有义呢?
他不能失去右手,否则如何参加乡试,如何做官?如何报仇雪恨,一雪前耻,让今天羞辱过、算计过他的人后悔!
收起脸上的狰狞和愤怒,寇正元扶着齐晶晶的胳膊,痛心疾首地说:“娘子,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求得娘的原谅,以后好好对你和孩子的。你别哭了,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
齐晶晶抬头,找了一圈,发现她娘和齐管家都不见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蜷紧,很是难过,当初是她非要嫁寇正元的。她爹见她喜欢,寇正元又是外地来的小子,长得又俊,便答应了,她娘一直觉得他穷,不满意。是她觉得穷没关系,对她好,有上进心有才华就成。可如今,这个男人真是让她失望透顶。
她该怎么办?她真是无颜回去面对她娘!
齐晶晶心乱如麻,脑子里乱哄哄的,稀里糊涂地跟着寇正元回了贾府。
刚回院子,贾修文就来了:“寇兄,嫂子,你们回来了?怎么回事,谁欺负嫂子啦?”
齐晶晶擦了擦眼泪,一句话都没说,进屋关上了门。
贾修文痴痴地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痒痒的。虽然他很快就转开了目光,但这一幕还是被悄悄观察他的寇正元发现了。
寇正元证实了心底的猜测,暗骂了一句狗男女,心里着实恨极了贾修文。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他没跟贾修文撕破脸,而是垂头丧气地说:“还不是我欠赌坊钱的事被晶晶知道了。齐夫人不肯帮我,贾弟,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贾修文眼睛闪了闪:“这……寇兄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总有法子的,咱们再想想办法。”
寇正元两只手捂住脸,苦笑:“赌坊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若我十日内凑不齐这笔钱,就要砍了我这只手。若还还不上,以后不知会怎么整我!贾弟,你救救我,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只要你能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寇正元最终说出了这句话。他告诉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暂且忍辱负重,以后,以后会加倍向贾修文讨回来的。
贾修文听到最后一句话,有些心动,差点脱口而出,说出自己的目的。但他到底还有一丝理智,若是现在说了,寇正元肯定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