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瞧见了,也夸他厉害,问他能不能给自己的小孙子也画一幅。
贺轻舟有礼貌的拒绝了,说他不画人像。
也不是什么死板的原则。
纯就是他觉得,该对自己喜欢的人,独一无二。
他画人像只画江苑,那就不能去画别人。
这种通过画画来表达的忠贞,看似幼稚,却足以表现他的一个态度。
除了画画,其他方面,江苑也一直都是他的唯一,他的例外。
贺轻舟以前还想过,他们以后结婚的时候,他要把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的场景全部画下来,然后挂在他们婚礼的大堂里。
像是用那几幅画记录着,他们一起走完的前半生。
甚至连关于婚礼的策划他都没有想过要交给别人。
是他和江苑的婚礼,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事无巨细,他都想要自己亲自参与。
明明一直在等江苑到法定的结婚年纪,最后却等来了一通她的悔婚电话。
那次的义诊之行,算是贺轻舟和江苑近几年来最亲密的时候了。
他们一起坐过大巴,一起爬过山,甚至还一起看过星星。
山上的星星的确很美,但他却并没有太仔细的去看。
最亮最美的那一颗就坐在自己身边,如何还能注意到周边的其他景色。
下了山以后,他们的人生又回到正常的轨道,各自都投入到自己的生活当中。
一个回了北城,一个留在江北。
日子好像照旧过着,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了。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一有空闲就来找她的贺轻舟。
江苑也不清楚他口中的空闲到底是不是真的空闲,她是见过江城的忙碌。
小规模的企业打理起来,都少有闲时。
更别说是贺家那种家大业大。
大点的项目都得贺轻舟本人亲自跟进,有时还得出国考察。
项目后期交给手底下的负责人,的确会清闲许多。
但也不至于像他这样,生个病都坐飞机来江北的医院。
他在这儿的房子应该是长租,哪怕他不在这边,也时常有保洁过来打扫。
贺轻舟爱洁。
戚穗岁整日往江苑这儿打听,问她和贺轻舟现在走到了哪一步。
自从得知他的身份是北城顶有名的有钱人之后,对这段偶像剧般的恋情便满是好奇。
总缠着江苑讲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江苑拗不过她,便将过程精简,只说他们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认识的过程也没她幻想的那么戏剧性,就是很普通的,在一个午后遇见。
“那有钱人家的择偶要求应该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高吧,他的爸妈是不是也是电视里演的那种,给你几百万,离开我儿子?”
江苑被她这个奇怪的脑洞逗笑:“没这么夸张。他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
戚穗岁这下就不理解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小朋友的思维总是很单纯。
江苑其实有时候很羡慕这种单纯。不用去考虑其他很多的因素,凭心意就能做出决定。
只是可惜,他们都过了那个年龄。
冬去春来,又是到夏日,时间过的很快。
江苑今年的生日,贺轻舟提前一天到的江北。
他死皮赖脸的一大早就来了她家。穿了件白衬衣,袖子上卷,在厨房给鱼去鳞。
江苑看了眼被他塞满的冰箱,沉默的收回了视线。
这些年来,他们也是断断续续的见面。
贺轻舟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他没有幼时那么爱笑了,开始变得沉默。
话不是很多,那双如星子般的眼,也变得深不可测。
叫人猜不出情绪。
阳光开朗的少年,也开始运筹帷幄起来。
好像只有在他做饭的时候,才能显出些许烟火气来。
东西做的有点多,江苑就把邻居也叫来一起吃饭了。
戚穗岁见到贺轻舟,明显兴奋得很,一直说要和他合个影,好拿去和她的同学们炫耀。
她妈斜眼瞪她:“还不快吃你的饭?!”
她这才不情不愿的老实下来。
贺轻舟将鱼去骨去刺,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肉到江苑碗中。
她和他道谢。
他看着她,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那顿饭吃完,戚穗岁就和她妈妈离开了。
江苑没有告诉她们,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如果不说,那就是聚在一起吃的一顿普通的饭。如果说了,她们反而还会客气起来,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准备。
江苑不太喜欢这种。
所以没说。
等她们离开后,江苑帮着贺轻舟把桌子收拾了。
原本是要自己去洗碗的,却被贺轻舟给拒了。
俨然一副江苑才是客人的模样。
被他这副鸠占鹊巢的样子给逗笑,江苑低垂下眼,轻笑几声。
贺轻舟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见她笑了,他也笑了。
“蛋糕在冰箱里,现在吃还是晚点吃?”
“现在吃吧,太晚吃东西不易消化。”
她走过去,打开冰箱。
蛋糕有点丑,不用特意说明便知道是贺轻舟做的。
他插上蜡烛,点燃后把灯关了,让她许愿。
江苑闭上眼睛,许好了愿望,吹熄蜡烛。
灯被打开。
蛋糕是她切的,两个人都是小小的一块。
很熟悉的场景,一切好像都没有任何变化。
是十几岁的贺轻舟,在陪十几岁的江苑过生日。
蛋糕虽然卖相不佳,但口感还是很好的。不难想象这是他做出的第多少个失败品后,唯一还算成功的一个。
江苑这次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拒绝他。
甚至于,安安静静的和他一起过完了这个生日。
大约是知道,这可能是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贺轻舟。”
“嗯?”
她冲他笑了笑:“明年,我就要走了。”
第四十三章 (二更)
贺轻舟的手跟着颤了一下,好半天,才低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去哪?”
江苑笑了笑,没开口。
于是贺轻舟也笑,只是笑里分明带了点勉强:“不能留下来吗?”
江苑浅棕色的眼,看上去还是那样清澈透亮,她说:“不能的。”
贺轻舟点了点头,好像平静的接受了这件事。
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跪下来求她吗。
如果跪下来就有用的话,他早做了。
挺窝囊的,不是吗。
那之后,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安静的独处了一会。
贺轻舟是什么时候走的,江苑不太清楚。
那会她已经昏沉沉的睡去了。
等她清醒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
她躺在床上,衣物齐整,鞋子脱了,身上盖着被子。
贺轻舟已经走了。
客厅里,空落落的。
江苑从床上坐起身,扫视了一眼四周,小乖睡的也熟。
他身上的气息,总有种助眠的作用。
下了床,准备去洗个澡,却见桌上放了个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下面则压着一张纸。
她把盒子拿开,看到那张纸。
密密麻麻的,全是她的名字,组成的一副画。
她的笑脸。
熟悉的字体,遒劲有力,力透纸背。
是贺轻舟的字迹。
窗外,月亮隐进云层,世界陷入无边的安静与黑暗之中。
-
向云青两岁了,会说一些简单的话。
贺一舟常带着他回娘家,如今她与贺轻舟的身份好像颠倒了一般。
贺轻舟反而成了不着家的工作狂。
提起他,贺母总是长吁短叹:“以前总担心他那个被惯坏的脾气,习惯不了公司里的环境。可现在却只担心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体。”
那哪像是在工作啊,分明是在借着工作去逃避些什么。
贺一舟用茶盖扫开茶杯里的茶叶,抿了一口:“他也大了,做事自有他的分寸。再者,公司里的事情本就繁琐,现如今大大小小的项目一起展开,小些的可以交给别人,大点的也只能他自己跟进。”
贺母从小便是高门大户里娇养着的千金大小姐,后来嫁给了贺轻舟他爸,身份从大小姐换成了豪门太太。
平日里就是买买买,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倒也不需她去操心。
自然也不懂其中复杂的门道。
她叹了口气:“我倒是宁愿他只是工作忙,若是因为江家那个丫头......”
说到这儿,她停顿片刻,又带了些侥幸的去问贺一舟:“我记得江城不是挺希望攀上咱家的吗。一舟啊,你要不去问问,这门亲事咱们还能不能捡起来。我也不去计较那丫头害得轻舟出车祸的事了,只要他能好好的。”
贺一舟劝她趁早打消了这份心:“如今哪是我们能做决定的。别看江苑娇娇软软的,她反而是最有主见的那一个。”
她长久的沉默,最后那句话没有说出口。
要说狠,却也是最狠的那个。
这么多年的情谊,说断就断。
反观她那个纨绔弟弟,倒是个十足的恋爱脑。
也幸好,江苑做的足够狠,若是给了他一点甜头,恐怕他早不顾一切随她去了。
贺母的叹息声更大了点:“我现在也没别的愿望了,就希望轻舟能平平安安。”
-
宋邵安找来时,贺轻舟刚从上一场酒局下来。看眼时间,还有富裕,准备去审查下新项目的进度。
人刚从包厢出来,就遇到了接完电话的宋邵安。
因为工作的原因,哪怕都在北城,两个人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
宋邵安冲他笑了笑:“外面开了个卡座,不知道贺总能不能够赏个脸?”
贺轻舟松了松领带,下颚微抬,笑容几分散漫:“这是情敌见面?”
宋邵安笑着捶了下他的肩膀:“在当情敌之前,我们先是朋友。”
卡座还有另外其他人在,是宋邵安律所的合伙人。
人过去后,宋邵安做了下介绍。
那个人站起身,朝贺轻舟伸出手:“周家明。”
贺轻舟简单的伸手回握,只手指轻碰了下:“贺轻舟。”
宋邵安讲起最近这阵发生的一些事,说自己忙的焦头烂额,律所刚开业,以及手底下有个案子在跟进。
贺轻舟似在思索些什么,听的却并不认真。
这些话仿佛只是由头,用来缓解下气氛而已。
宋邵安晃了下手里的酒杯,冰块搅动液体,撞得杯壁轻响。
“江苑她生日那天,你去了?”
贺轻舟也没遮掩,点头,很坦然的承认:“嗯。”
宋邵安喝了口酒,靠在沙发上,轻笑了下,倒不意外。
他准备了蛋糕,本来想过去的,后来从苏御那里得知,贺轻舟提前一天便去了。
挺复杂的感觉,说放弃吧,又舍不得。
可他实在不想去当第三者,弄得大家都为难。
沉默就这么在二人中间蔓延。
周家明递了根烟给贺轻舟,被他给拒了:“最近在戒烟。”
周家明笑了笑,分明闻到他身上的烟酒气了。
也是难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保持这样的自制力。
“经常听邵安提起你。”
贺轻舟开着玩笑:“背地里讲我坏话了?”
宋邵安笑着点头:“天天和他咒你。”
气氛好像在这个时候才完全打开,但宋邵安知道,贺轻舟的心结是很难被打开的。
这短短的几年时间,他应该是他们这群人中,变化最大的。
周家明也没在这里待太久,接到他太太的电话就回去了。
还使劲闻了下身上的味道,生怕把这里的酒气带回家,到时候肯定会挨骂。
酒吧的驻唱乐队正唱着歌,卫兰的她整晚在写信。
贺轻舟喝了口酒,眼神落在前方。
——天天衰老仍然守候你。
——时常在想你正在某片地,悠然地呼气。
静的久了,似乎就忘了还有旁人的存在。
贺轻舟便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至于在沉思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的身体仍旧年轻,思想却在逐渐老去。
爱而不得,本身就易让人自卑。
他最近时常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他仍旧是那个十七八岁,张扬的少年,他是不是能把喜欢说的更大声一点。
也更坚决。
但他不是了。
中间缺失的那三年,是怎样弥补也弥补不回来的。
江苑甚至都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威士忌太呛嗓子,宋邵安不懂贺轻舟为何对其情有独钟。
他的手指搭上酒杯,轻晃了几圈。
在心里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他。
“江苑要走了,可能是明年。”
听到他的话,贺轻舟回过神来,有片刻的僵愣。
身子像是坠落窄小的冰窟之中,动弹不得,又冷的可怕。
手脚都是冷的。
原来这件事情,所有人都要比他先知道。
自己反而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
一整杯威士忌下肚,演唱的歌又换了一首。
宋邵安瞧见他这个表情,知道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无国界医生一直都是江苑的梦想。我也劝过她,很危险,但她很坚持。”
贺轻舟听到他的话,突然站起身,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未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宋邵安顿了很久:“我以为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