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川早在她冲过来时就紧紧跟在她身后，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此时见情况不对，连忙上手扶住她，“舒意。”
舒意眼前一黑，软软栽了下去。
第58章
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并不算好闻。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掠过一阵风, 带着外面凉丝丝的气息。
舒意泛着迷糊，只知道自己似乎是躺在床上，眼皮似有千斤重, 坠坠地睁不开。
清凉的气息在她床边停了下来, 熟悉的冷杉味再一次环绕住她。
“怎么还没醒？”来人轻轻碰了碰她裸露在外的双手, 小心地避开了扎着针的地方, 将被子往旁掖了掖。
“医生说是太累了, 加上紧张过度，骤然放松下来身体承受不住，休息休息就能好。”
陈娜的声音。
舒意只觉思绪昏沉, 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鼻端捕捉到那冷杉气息越来越靠近，一双带着点冷意的手搭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像鸿蒙初开的一点光亮, 幽深山谷里的一线天光，那一点冷意顺着与她接触的地方蔓延。
“是不是有点高烧？”那双手很快收回去。
陈娜也凑上来试探一下，“是有点, 我去问医生要个温度计。”
门被拉开又阖上，室内再次陷入沉寂。
舒意渐渐清醒过来，费力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白惨惨的天花板在她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
“醒了？”
沈晏川略带着几分疲惫的面庞冷不丁出现在她视线上方。
舒意眨眨眼，算作回应。
沈晏川端来一杯水, 一只手垫在她背后，用劲儿将她撑起来，自己靠坐在床头，小心又小心地让舒意躺在他怀里，这才将水凑到她唇边，哑着声哄道：“先喝点儿水。”
舒意从善如流地凑上去，沾了点儿水润湿唇瓣，温热的水流顺着食管一路往下，她觉得喉咙眼里的灼烧感消失不少，才开口问：“奶奶呢？”
“还在ICU——不过别担心，医生说了，各项指标都正常。”放下水杯，沈晏川摁着舒意的肩，示意她再躺一会儿。
舒意顺着他的力道滑下去，继续追问：“你怎么来了？”
话说出去，她才清醒过来，“我叫你来的——我都忘了。”
沈晏川没看她，只是淡淡问：“好点了吗？”
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舒意直觉沈晏川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好，甚至还隐隐带了几分赌气的口吻。
“好多了。”舒意闭着眼，带了点讨饶的语气，“你来了，我就好多了。”
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世界上，她都不会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坚实地站在她身后，随时准备着扶她一把。
舒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沈晏川的回话。
她有点儿奇怪地睁开眼，去找沈晏川。
他坐在病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倚靠着椅背，两手端胸，歪着头，额前的碎发软软耷拉下来，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沈晏川？”舒意弱弱地叫了一声。
沈晏川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回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找我呢？为什么所有的事你都想要瞒着我？我就这么让你不放心吗？你宁愿去求助一个合作过的男演员，也不愿意来找我？”
躺在病床上的舒意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诘问弄得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她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仔细盯着沈晏川的脸，想要从上面找出他突然发难的原因。
“没什么，”沈晏川避开她探究的眼光，站起身，拉开凳子，“我去看看陈娜怎么还没回来。”
说完，他生怕舒意会开口似的，如一阵疾风般冲了出去。
被他甩上的门板弹到门框，“哐——”地发出清脆的巨响，吱呀呀地摆荡。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了？”
下一秒，陈娜推开门，手里拿着根温度计，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没事儿。”
舒意抿了抿嘴，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那苦味不断发酵，熏得她心底都泛上酸涩。
陈娜悄悄从眼帘下观察舒意脸色，磨磨蹭蹭地凑上来，将手里的温度计朝她手里一塞，“沈晏川也是担心你，你昏了一个晚上，他就在边上守了一个晚上。”
舒意嘴里含着温度计，没有作声。
陈娜接着道：“你是不知道，昨晚你直接晕过去，把他吓成什么样子了，抱着你在走廊上大喊大叫。”
舒意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一副画面，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沈晏川抱着她，像古早台偶剧里的霸总一样呼号……
她摇摇头，试着把这幅滑稽的画面甩出脑海。
“幸好苏旭及时把他拦下来了，不然他真的可能把整个医院的人都喊来。”见她面色缓和，眼底也有了笑意，陈娜呼出一口气，语气轻松起来，继续调笑道：“到时候微博服务器又要再崩一次了。”
舒意伸手，将嘴里的温度计拿出来，递给陈娜，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沈晏川过来，没被人拍到吧？”
“37.9℃，还是有点发烧。”陈娜读着体温计上的数字，随口回道：“暂时没有，现在没人注意到他，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顾凡那边。”
“顾凡？”舒意提高声音，“和他有什么关系？”
陈娜脸上流露出几分懊恼的神情，稍纵即逝，快得舒意疑心自己看错了。
“就，其实，就是那个……”陈娜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尖地瞟到桌角的水杯，“发烧了要多喝点水，我再给你倒杯水。”
“陈娜。”舒意出声，叫住她，一板一眼地问：“和顾凡有什么关系？”
知道自己又一次失口说了不该说的话，却又转移话题无果的陈娜苦着一张脸，小声又小声地将昨晚那一张偷拍照引发的山呼海啸说了一遍。
“我们已经去处理了。”说到最后，陈娜信誓旦旦保证：“事情不会继续发酵的，现在已经发布过这些不实信息的营销号我们已经开始搜集证据了，舆论那边也有人在负责进行检测和扭转。”
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关于那张偷拍照片的来历，关于照片发酵的过程，关于各方粉丝以及路人的反应。
舒意却没有心再一句句听她说下去。
她坐起来，目光先是在病床旁的小桌板上逡巡一圈，又伸出手来一个个拉开抽屉，最后摸进枕头下面。
“你在找什么？”陈娜疑惑。
舒意掀开枕头，嘴里回道：“手机。”
“在我这儿。”陈娜忙出声，快步走向窗边的沙发，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舒意，“沈晏川放我这儿的。”
手机里已然满满当当塞满了各路人马发来的或好奇或关切的讯息，中间还夹杂了数不清的各类软件凑热闹般的推送。
她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从拉不到边际的推送中看见无数条自己的名字，和顾凡的名字挨在一起，后面跟着的用词模糊暧昧。
“你别看了。”
看舒意执着地点进每一条推送，陈娜颇有些于心不忍地规劝。
事情自昨晚起，便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滑向了难以预测的深渊。
先是顾凡搀着她从影视基地匆忙离开的照片，而后到了半夜，各路短视频及论坛微博上又不断有人发出“偶遇”舒意顾凡的内容。
在这个有时只需凭空就可捏造一段爆料的时代，有了这么多“证据”的顾凡和舒意，仿佛在大众眼里已经成为了一对因戏结缘的剧组情侣。
顾凡戴着口罩从乐洲医院离开的身影也被人拍了下来，由此甚至发散出了他们是因为舒意怀孕才要避开所有人回老家秘密诊治。
尽管如陈娜所言，她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扭转谣言，可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群情激愤的吃瓜群众一股脑地涌上来，将好奇探视又轻蔑的眼光放在了舒意身上。
舒意沉默着关闭所有推送内容，深吸一口气，鼓着勇气点进了微信。
比起外界狂风呼啸般的轰炸，微信里所营造的氛围于她而言简直算得上是温暖的春风。
顾凡的头像顶着小小鲜红的“1”躺在消息列表中。
舒意几乎能想到顾凡会对她说些什么，但她此刻无心去与他攀谈或是相互安慰寻找对策。
她径直点进与沈晏川的对话框，迫不及待地发问：你在哪儿？
发完，她呆呆地盯着聊天界面，等待回复。
她和沈晏川的聊天背景，是一张她和沈晏川的合照，她偷偷在微博上存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照片，约莫是她有一次穷极无聊，登着小号在微博里搜自己的名字时，在一个CP粉那里存的图。
那应该是她和沈晏川在游乐园那一场的花絮截修，漆黑的夜空，绚烂的烟花，童话里的城堡，抬头望着烟花的她，还有眼角眉梢都温柔，侧着头，眼底盛满烟花和她的沈晏川。
那明明是没有多久远的事情，可是现在看起来，却遥远得仿佛过去十年。
舒意盯着背景图，看到之前的聊天记录，又忍不住想到摔门而去的沈晏川，鼻头一酸，差点掉出泪来。
好在沈晏川的回复及时阻止了她的伤感，虽然依旧是冷冰冰的一句文字，舒意却好像能够看到他的样子，皱着眉，带着点儿懊恼，又带着点儿小怒意，可是眼睛里一定也带着对她藏不住的关心。
【沈晏川】：ICU，奶奶这里。
第59章
电梯到达五楼, 舒意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低着头从人群中挤出来。
比起其他病区, 这一楼要清冷得多，也因此，舒意一抬眼, 就看见了垂着头坐在走廊休息椅上的沈晏川。
逆着光, 他的身影看起来要格外显得单薄, 就算套着厚实的外套, 也一点儿看不出臃肿。
舒意慢慢走上前去, 还没到可以探视的时间，ICU病房的门紧闭着。
门上嵌了一小块玻璃，舒意踮起脚, 扒拉着往里望。这个角度, 只能看清病床上躺着的人，纸一样脆弱，陷在白色被褥里, 只有呼吸机上不断泛起的白雾尚且还能证明这个人仍有生机。
“医生说，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
身后贴来一具热源，声音有点儿隔着布料的闷。
舒意顺着耳边传来的热气回过身, 轻轻靠在沈晏川肩上，感受到有接触的那一小片躯体似乎微微震了一下。
“辛苦你了。”她的头抵着他的肩，蹭来蹭去，又长舒口气，真心实意地道谢。
沈晏川伸出手, 犹豫两秒，还是落在了身前人的头顶，又轻又缓地摩挲片刻，怄气般道：“你不要撒娇，我还在生气。”
听了这话，舒意没忍住，嘴角荡出一点点笑意：“为什么呀？”
她抬起头，对上沈晏川的眼睛，又问一遍：“为什么生气呀？”
沈晏川目光深深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脸促狭，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在意的人，喉头微动。
下一秒，舒意“嗷嗷”叫着从沈晏川怀里逃出来。
她捂着被沈晏川狠狠咬过一口的脸颊，警惕地盯着似乎要上前一步的沈晏川，“你想干嘛？”
沈晏川向前一步，眼瞧着舒意几乎快要退到墙沿，又气又无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回病房。”
舒意本就是特意来寻他，听见他这么说，自然举双手赞同。
两个人刚一回病房，沈晏川就将舒意塞回了床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还生着病，就到处乱跑，再晕倒怎么办？”
舒意双手都被他塞进被子里，包得像具木乃伊，一双眼滴溜溜地随着他的动作转动，听见这话，忍不住回嘴道：“还不是为了去找你——再说，就算晕倒，你不也接住我了吗？”
沈晏川拉出凳子的手顿了一下，心口软软地，像是被撞了一下，他看了看舒意，她乖乖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住他。
他单手握拳，虚虚掩在唇边，咳了一声，才继续恍若无事发生地抽出床边的小矮凳，坐了下去。
这个高度，倒是让他可以直接对上躺在床上侧着头的舒意的眼睛。
他将手从被子下探进去，摸索着握住舒意的左手，将那只尚且冰凉的手包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权当惩罚她刚才的口无遮拦，“不要乱说，你不会再晕倒了。”
“对对对。”舒意笑弯了眼，嘴里跟着附和，被他握住的手却暗自作怪，在他掌心里划来划去。
“所以……”停顿两秒，舒意瞅着空开口：“你是生气了吧？为什么生气啊？”
沈晏川捏住她作乱的手，顺着她的指节一遍遍描摹，看见她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心里升腾起一点说不出的感觉。
“说呀。”舒意晃晃他的手，软声催促。
“我没有生气。”沈晏川抿抿嘴，温顺道。
“骗人，”舒意飞快接口，“我知道你不开心，为什么？因为顾凡吗？”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圈，最后只得将怀疑的目光指向微博上沸沸扬扬的关于她和顾凡的那点儿绯闻。
“顾凡？”沈晏川在嘴里细细把这两个字咀嚼一遍，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似的，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也是，也不是。”
“……那你不要说了。”
舒意将手抽出来，翻一个身，徒留个背影对着沈晏川。
脾气还挺大。
沈晏川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他抬眼，对上舒意的发旋儿，仿佛能从那一小点儿白色中看见舒意气鼓鼓的表情。
病床一侧的床褥塌陷下去一块，身后有具温热的身躯依偎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