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川“嗯”了声,低声吩咐他去打听还要多久才能开拍,都说完,才状似不经意说了句:“回来的时候带杯咖啡。”
黄洲笑嘻嘻应了,又朝着舒意的方向挤眉弄眼,“你晚上不是从来不喝咖啡吗?”
说罢,一溜烟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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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镇虽说是刚刚兴起的旅游古镇,该有的娱乐场所却一点儿也不少。
入了夜,不少小店都换上朦胧的灯光,各种音乐摇摇晃晃飘出来。
舒意在沈晏川的引导下,缓步走进这家叫“Wave”的清吧。
酒吧打通临街的两户商铺,面积虽小,却并不显得逼仄昏暗。
挑高横梁缠绕着绿意盎然的枝蔓,空气里混合着花香与酒香,吊顶上悬挂着数盏琉璃吊灯,有慵懒女声轻轻哼唱着不知名小调。
镂空雕花木窗半掩,可以看见窗外流淌着的、粼粼闪着波光的小河,临河的商户家家皆在窗外廊下系着大红灯笼,倒映在河面,颇有几分古意。
等舒意和节目组拉拉杂杂一大群人坐定,沈晏川也端着两杯酒走了回来。
“我听说他们家的精酿味道很不错,尝尝看。”
沈晏川将一杯泛着焦黄泡沫的红褐色酒液放在舒意面前。
甫一入口,极酸的口味之后,口腔里慢慢弥漫开甜腻的樱桃味,淡到难以捕捉的麦芽与酒精香气回泛,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苦味。
“好特别的味道。”舒意舔舔嘴唇上的酒沫。
“喜欢吗?”沈晏川问。
舒意仔细回味那味道,老实回答:“不太喜欢。”
沈晏川露出了然的表情,将另一杯酒放在她面前,“再尝尝。”
“这个好喝。”舒意抿一下,嘴里一股甜蜜的果香。
她眼睛亮起来,又连着喝了好几口,“这杯酒很像你。”
迎着沈晏川疑惑的眼神,她笑着打趣——
“很甜。”
“你……”沈晏川没料到舒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有点狼狈地别开脸,“你别乱说。”
“你脸红什么?”
舒意眼尖,沈晏川撇过脸的一瞬间,昏暗的灯光里,还是能看见他脸上可疑的红晕。
小朋友怎么这么纯情,两句话就丢盔弃甲,比起那些什么泰山崩于前还面不改色的老男人可爱多了。
舒意眼也不眨,笑弯了眼,盯着沈晏川的侧脸,看得他扭过头来恼羞成怒说了句“别看了”。
“这杯酒怎么办?”舒意见好就收。
沈晏川默不作声地将酒换到自己面前闷了一大口。
酒杯放下来,看见杯壁上印着的唇印,才后知后觉:他刚才,似乎没有注意,是就着舒意喝过的地方喝的……
她没发现吧?
沈晏川一时间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还有一点点窃喜,那喜悦刚冒了个头,又连忙被他压下心底。
他故作镇定抬头,视线却和舒意撞了个正着。
……
舒意本想问问沈晏川喜不喜欢这个酒,没想到沈晏川一看见她,脸就又红了,比之前还夸张。
她有点纳闷,这个沈晏川,怎么这么不禁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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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不知是后劲太大,还是气氛太好,舒意有点醉了。
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满脸通红,身上更是轻飘飘的。
沈晏川知道舒意酒量不好,毕竟上次不过一杯白酒,她就醉得一塌糊涂。
可他没想到她的酒量会差到这种地步:不过几杯低度数啤酒,她也能喝得一脸醉意。
她还顾忌着有镜头,不能显露出来,只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双颊泛起红晕,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倒映着顶上暖黄的灯晃,燃烧着一簇小火苗。
沈晏川接下她手中的酒杯,温声道:“你醉了,女孩子在外面不要喝太多酒。”
“我没醉。”
沈晏川好脾气地笑了笑。
“而且,我又不是一个人喝这么多酒,你在我才喝的。”
舒意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反驳的话说得含糊不清,也不知道沈晏川听没听见。
气氛再次归于宁静,一时间只有低哑的乐曲声幽幽回响,舒意在那乐曲声中昏昏欲睡,强撑精神坐着。
一直安静喝酒听歌的沈晏川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很快结束”,没等她反应,便起身走到一旁。
舒意偏头去看,沈晏川已经走到顾导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顾导先是蹙眉,又偏过头和沈晏川讨论,两人齐刷刷看向舒意,沈晏川笑着点点头,顾导便叫过了一旁候着的一个协调助理,小声吩咐了几句。
舒意满头雾水地看着这一切,沈晏川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很快,负责协调的小助理跑了回来,比了个OK。
再开机时,沈晏川没有回来,反而转身朝着吧台方向走去。
舒意顺着吧台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吧台左侧有一个驻唱歌手的演出台。
沈晏川三两步跨上去,长腿一支,坐在立麦后,随手拿过一旁椅子上的吉他,左手压弦,右手随意勾弄,清越的吉他声在他手下响起。
酒吧里还有一些人,此时都停了交谈,望着台上。有人认出沈晏川,压着声音低呼,很快便有工作人员上去交涉。
沈晏川一心一意地调试着琴弦,又试了试话筒,这才抬起头,一边拨弄吉他,一边张口说话。
台下有出声附和的,沈晏川礼貌地朝那边点头致意,接着说下去:“很抱歉占用大家一点时间。今晚我女朋友也在这里,有一首歌,我想在这里送给她。”
演出台上的灯光被打开,一束追光在沈晏川话音刚落的时候照到舒意身上。
大家的目光也追过来,四下溢出口哨和哄笑声。
成为人群焦点的舒意来不及反应,只呆呆坐着,几段干净和弦过后,耳边响起温柔的声音。
是一首英文歌。
旋律极尽缠绵,配上沈晏川喑哑低沉的唱腔,没醉也能被他唱出三分醉意来。
一时间,整个小酒吧里只有沈晏川的声音,这里变成了他的舞台。
他放低声音,抬眼朝台下望去,昏昏黄黄的灯光下,那个人靠在椅背上,兀自拿着酒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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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散场,今天的拍摄总算告一段落,节目组的人还在收拾场地,小何带着舒意一行人先行去酒店休息。
夜晚的青云镇格外温柔,褪去白天的喧闹,静得能听见水流汩汩。
舒意呼出一口气,酒意散去,人也清醒不少。她仰头,高远的天空上繁星点点,在墨黑的夜色中莹莹闪耀。
“小心。”
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是沈晏川。
她回头,陈娜落在她身后,跟黄洲走在一起,看见她的眼神,冲她做了个鬼脸。
沈晏川忽然道:“我让黄洲拖住她的。”
舒意挑挑眉,没有说话,沈晏川走在她身旁,一只手虚扶住她的胳膊。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眼见酒店就在眼前,沈晏川忽然开口:“今晚的歌……你喜欢吗?”
他停下来,看着舒意的眼睛,轻轻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将副歌部分重新唱了一遍。
四下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愈加清晰,这一遍,他唱得比在小酒吧里还要温柔深情。
舒意听不真切,模模糊糊捕捉到几句歌词,“我遇见过一个女人,坚强勇敢胜过所有人。她与我分享梦想,让我找到我的航向”。
听起来像表白,又像单纯在对某个人表达感谢。
沈晏川就这样安安静静唱完了副歌部分,歌声停下来,对上舒意清亮的眼神,掩饰般笑了声:“新专辑里的歌,今天还是第一次唱。”
是吗?就只是这样?
舒意迟疑地点头。
在前方引路的工作人员小何一回头,发现本该跟着自己的两个人远远落在后面。
如水的月色里,沈晏川的神色比月色还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舒意:我发誓,一切都是为了节目效果
沈晏川:我就笑笑,我不说话
第10章
“今天晚上的沈晏川,我的天啊,简直太温柔了。”
回到酒店,洗漱完的舒意听着陈娜在耳边唧唧喳喳。
“最后一个镜头,他从台上望向你,你们两个对望的时候,他眼睛里有星星。”
陈娜吹了个大大的彩虹屁。
舒意乐了:“还‘星星’,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陈娜瞪她一眼,“你那是当局者迷。我们在镜头前看得清楚,他一直盯着你,可温柔了,小何说她要给你们写万字同人小甜饼。”
舒意忍不住直乐,脸上的面膜都被笑掉几次——
不得了,短短几天,小助理已经沦陷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陈娜,舒意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
脑子里不自觉就开始回放沈晏川哼唱的那首歌。
等舒意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跟着脑海中的旋律轻轻唱出声来。
这可真是……
她捂了捂脸,觉得温度有点高。
不知怎么,沈晏川那张脸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会儿是他在台上抱着吉他吟唱,迎着光冲她的方向笑;
一会儿是他挡在自己前面,冷冰冰揣着酒瓶逼人对她道歉;
一会儿又是在停车场,他们两两相望,他眼神专注,扶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
无数个沈晏川在她脑子里打转,硬生生演完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剧情向MV。
主演沈晏川,主唱沈晏川,配乐沈晏川。导演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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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镇没有星级酒店,节目组干脆包下了一家四合院改造的民宿。
夜色深沉,大家早已熄灯休息,小院里黑黢黢一片,月色将植物的影子投到回廊,枝影摇曳。
舒意站在回廊下,静静看着天井里一株枝叶繁茂的银杏,枝叶在风中摩挲,哗啦啦作响。
她在床上被自己的脑内剧场折腾得彻底没了睡意,索性出来透口气。
夜里风凉,站了一会儿,舒意就觉得受不住,准备回房,耳边却听到一声极细微的碰撞声。
“谁?”她警觉地朝着声音的地方看去。
月色没照到的黑暗回廊阴影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半湿的碎发遮住额头,让那张本来俊秀凌厉的脸庞显出几分无辜乖巧来。
看见沈晏川,舒意吊着的心放下来,“我还以为……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沈晏川低低应了一声:“这么晚了,你不也在这儿吗?”
他心情不好。
舒意意识到这一点,有点无措。
他们的关系中,沈晏川一直是占据主动的那一个,他也一直在释放他的善意,他开朗热情的那一面。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沈晏川沉郁不耐的一面。
她有心想要询问或安慰,然而沈晏川似乎没有想要找人倾诉的欲望,浑身上下的冷漠气场更是藏都藏不住。
舒意安静一会儿,才开口:“那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还有拍摄,早点休息。”
“等等。”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拦住舒意去路。
她顿住,莫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沈晏川抿唇,收回手,走上前两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他泄气。
好像一对上她,就总能叫他方寸大乱。
走廊那回见面,因为被她撞见那不堪一幕,生怕被她误会他如娱乐圈那些走捷径出卖自己的人,他不管不顾公布节目组黑幕,执意退赛。
上一回在酒店,一时意气为她挡酒出头,害他之后被周启楠一顿调笑。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了他家老头子耳里,刚才还专门来了个电话,将他骂到狗血淋头。
他和那个冥顽不灵的老爹大吵一架,父子两个互相放了些狠话。本想出来散心,没想到会遇到她。
郁结之气还在胸腔凝滞,话说出口,就有些冲。
可这些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没有叫他这样做,更没义务还记得他。
“没事。”
舒意摇头。
她走出去两步,又鬼使神差地回头。
清亮的月光,拉出沈晏川孤寂又有点颓唐的影子。
舒意心里一动,“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隐隐觉得沈晏川莫名眼熟。
庭中银杏枝叶繁盛,月亮隔着树枝透进来,洒下参差斑驳的树影。
沈晏川望向舒意,她的脸庞一半隐在阴影里,朦胧月色为她周身镀上清冷的光。
她歪着头,眼神清亮,和六年前几乎没有分别。
“你还记得《城市冲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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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沈晏川十六岁。
正是作天作地鸡飞狗跳的年龄。
他打小聪慧,是实打实的“别人家的小孩”,十六岁以前,在师友亲朋眼里,“沈晏川”两个字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十六岁之后,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神经忽然发作,觉得顺风顺水的日子面目可憎,非要弄出点不一样的动静,昭示自己是不一样的烟火。
那是一段,沈晏川至今回想起来都恨不得自我毁灭的中二时光。
最初是沉溺游戏,接着是泡吧酗酒,能尝试的放纵方法他几乎尝试了个遍。
得到的成就是学校数不清的警告处分。
彼时正是盛泰冲击上市的关键时期,沈父沈母自然没有那么多心力放在这个叛逆期儿子的身上。
等他们回过神来,沈晏川已经找到了新的乐子——
他拉着一堆狐朋狗友,组了个小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