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组乐队的初衷，也不过是图新鲜。
常去的一家酒吧承办了一场不知名摇滚乐队的Live，沈晏川坐在台下，主唱嘶吼的乐声和着鼓点电音在他心尖震颤。
迷离朦胧的霓虹里，场下振臂欢呼的听众就是最忠实的信徒。
沈晏川这才发现，其实他无比享受那种在舞台上一呼百应的快感。
说来也巧，小乐队租用场地的房东也是玩乐队出身，一眼相中沈晏川，直言他就是天生属于舞台的人，前途都写在音乐里。
房东自称老吴，正儿八经音乐学院科班出身，毕业后拗不过父母的意愿，放弃了留在北京继续专攻音乐的机会，回老家找了个音乐教师的工作。
那一年，选秀节目红遍大江南北。
老吴同沈晏川说，他同学任职的电视台正在筹备一档选秀节目，获得冠军的选手不仅能签约音乐公司，获得出道机会，还能有机会去国外著名音乐院校学习深造。
“不过，”老吴也有顾虑，“你和乐队成员都没成年，要参加比赛，得有你父母签署同意书才行。”
当时沈晏川一口应下，“没问题，我能搞定他们。”
回想起来，大概是从小到大父母对他的要求无有不应带来的信心，觉得这一次他是真心想做成一件事，父母也应该会支持他。
为了说服父母，他还专门写了一首给父母的歌，日夜精心排练。
妄想父母听见歌的瞬间就能深受感动，开明大义送他参加节目。
那应该是七月初的一天。
一大早，沈晏川就在客厅忙上忙下，又在阿姨的指导下亲自动手做了两道沈父沈母最爱吃的菜。
张姨被挡在门外，惴惴不安，“小川，你快去坐着吧，厨房里的事我来就好。”
沈晏川心情好，洗菜切菜的手不停，“没事。我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月前，沈父沈母飞往邻省谈项目，飞机今天落地，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下飞机。
张姨思索两秒，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得到“很快回家”的答复。
说是很快，也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沈父沈母进家时，脸色不算好看，两人看见沈晏川，更是一言不发。
沈晏川不疑有他，还以为是两人谈判不顺，兼之一路奔波，忙着招呼父母在餐厅落座。
沈父板着脸，似乎想说什么，沈母使了个眼色，“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一顿饭很快吃完，沈晏川酝酿良久，还未开口，就被沈父打断，“我给你找了个老师，先补一下你的英语，你也准备好出国的事。”
“为什么要出国？”
“你说为什么？”沈父冷着脸，“不出国，你想干什么？你以为你在国内还有学可上吗？”
张姨瞧着气氛不对，早就躲进自己的房里。偌大一个房间，只有最亲密三个人互相对峙。
沈晏川反应过来，“我不去。”
“你不去，你凭什么不去？凭你被退学吗？还是凭你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说到最后，沈父摔了个水杯。
玻璃水杯在地上砸出清脆地响，碎裂的碎片四溅蹦开。
沈晏川看着一地狼藉，居然还能保持冷静，“我没有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沈母拽着沈父的胳膊，怕他再动怒，苦口婆心劝：“小川，你就听你爸爸的，别犟了。难道我们还会害你吗？”
“你没有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逃什么学？你组什么……什么乐队？一天天夜不归宿。”
“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师怎么跟我说的？你不要脸，我还要！”
沈父掏出一张被揉皱的纸，恶狠狠扔在地上。
是一张成绩单。
沈晏川自己都快忘了，今天是出考试成绩的日子。怪不得说着很快就到家的父母那么久才回来，原来是被学校叫去谈话。
想来这也是养他这十六年来，他们第一次拥有这种体验。
沈晏川俯身，从地上捡起那张浸了水的成绩单。
“我要唱歌。”
或许每个人青春期都这样，越是被反对，越想要证明。
沈晏川不清楚，但他知道他是这样。
从沈父沈母毫不犹豫否定他的选择那一刻，他才正视自己对音乐对表演的坚持，才越想要登上那个舞台。
“什么唱歌，什么乐队，你想都不要想！”
沈父冷冰冰说完，径直走向客厅。
沈晏川想到什么，快步追出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客厅里，沈父一手握住沈晏川一早放在那儿的吉他，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掼下来。
吉他磕在冷硬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光滑面板上摔出一条长缝。
更冷硬的，是沈父的声音，“从今天开始，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趁早断了联系，好好准备出国留学。”
“谁爱出谁出，我不会去。”
那一刻，沈晏川仿佛明白——他的努力，他的梦想，在这个家不值一提。
从他走上和父母期望相反那一条路起，他就不再是这个家里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子，他的存在，就变成了一个刺眼的污点。
他没有捡那把吉他，快步走到大门，手搭上门锁的那一秒，听见沈父在身后怒吼——
“你要去哪里？你给我滚回来！今天出去，你就别再回来了！”
他推开门，将一切关在身后。
第11章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不到正午，炽热骄阳已经炙烤得空气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水分。
小区里只有聒噪的蝉鸣，没有风，也不见人影。
这个时候，沈晏川才后知后觉茫然起来：他能去哪里呢？
他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手机却忽然响了。
他看一眼来电，是和他一起组乐队的好哥们，秦明昊。
沈晏川这才想到，秦明昊和他约好一起向父母讲明参加比赛的事，打电话来多半是为了说个结果。
“川哥，”电话那边的人支支吾吾，“我……”
“见面谈，”他出声打断，“我在大公园等你。”
说是大公园，其实是台城最有标志性的一个大广场，八-九十年代曾是一处市民公园，后来几经扩建重修，市民公园建成了文化广场，“大公园”的叫法仍被沿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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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川到大公园时，原本空荡荡的广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广场正中搭了无数高台和脚手架，人群里时不时响起阵阵惊呼。
他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离得远，高台上的人影看不真切，背景板上明晃晃“城市冲关”几个大字。
沈晏川有点印象，这似乎是最近比较火的一档综艺，在室外设置不同难度的关卡，报名选手上前冲关，奖金丰厚，不过相应地，关卡难度也可以是算是“地狱级别”。
秦明昊没来，他干脆挑选了一个视线没有遮挡的位置看起来。
比起自己一个人窝着，呆在人群里，听着热热闹闹的声响，让他心里的阴郁消散不少。
“大家好！”一道明快的声音顺着话筒飘出来。
沈晏川眯了眼去看，高台上站着一个娇娇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梳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大额头，脸庞也是小小一点，穿着明黄T恤和小热裤，整个人白得反光。
她在舞台上深深鞠躬，“我是舒意，希望大家为我加油！”
大家捧场地鼓掌欢呼，舞台一侧的主持人上场，照着手卡读：“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舒意其实是一名演员。”
舒意就又鞠一躬，顺着主持人的话往下说：“很快我参演的电视剧《鸳鸯剑》要播出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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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开始。
第一关要求选手在指定时间内从泡沫轴做成的独木桥上躲避四个方向不同的大摆锤，大摆锤每次荡过来的时间都不相同，越到后面间隔越短，速度也越快。
她没急着先跑，站在出发线前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瞅准了一个间隙猛然跑起来，像一头灵敏的小鹿，在不同的摆锤间腾挪跳跃，很快就冲到第二关的平台。
台下的观众一片叫好，虽然她不是闯关速度最快的一个，但胜在轻盈有活力，灵敏度也够高，除了在第四关差点儿被横杆拦腰打进水里，也算是有惊无险地闯到了最后一关。
最后一关说难也不难，女选手只要抓住绳子，借助绳子的力量爬上一个六十度左右的斜坡就算成功。
不过斜坡上倒满了润滑的泡沫，爬到一半时，斜坡顶端会不停往下大量倾倒冰水，斜坡也会慢慢升高变陡。
沈晏川看得津津有味。
剩余时间不多，主持人在终点高台上用急促的声音给她鼓劲儿，她却一直停在斜坡前，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息。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秦明昊，“川哥，我快到了。大公园人多，我们换个地方。”
和秦明昊重新约定了地点，他深深望了眼台上，有点可惜看不到结果。
走出去不过两三步，身后传来“咚”地重重一声和观众的惋惜。
沈晏川回头，看见一个被水淋透的人抓着绳子在斜坡上荡来荡去，在顶头大水和滑溜溜的坡面上扑腾来扑腾去，始终没有办法站起来。
像一只风雨中飘摇的小鹌鹑，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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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昊重新约定的地点在大公园西面，要去那里，就要绕过高台。
他穿过人群，听见里面又换了一轮选手，台下的观众依旧情真意切为他们欢呼扼腕。
不远的地方拉着隔离线，似乎是高台出入口，不停有工作人员进进出出。
从里面一瘸一拐走出来一个垂头丧气的人，换了一套衣服，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只是头发还湿-漉-漉，滴着水，打湿胸前一小块衣服。
是那个……沈晏川想了一会儿，似乎是叫舒意。
什么演员，连个助理也没有吗？
沈晏川眼看舒意一个人走出隔离线，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见没人注意，懊恼地跺了跺脚，然后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他视线放下去，看见那原本应该白皙的双腿上青青紫紫，膝盖蹭掉一块皮，往外渗着血丝，右脚脚踝红肿一片，看起来惨兮兮。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舒意左右望了望，刚好看见他，眼睛一亮，冲他招了招手。
沈晏川挑眉，迈步朝她走去。
“你好，”她有点小心翼翼，“能不能麻烦你扶我去椅子那边坐一下？”
她随手指了个不远处的休闲椅，又侧过身，把右脚露给他看，“我的脚不小心扭到了。”
也许是天气太热，也许是眼前这个人眼睛太亮。
总之，以往碰见这种事都会冷哼一声绕道走的沈晏川，难得发扬了一次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伸出一只手横在她面前。
舒意连声道谢，赶忙将右手搭上他胳膊，拄着他朝椅子走去。
她的手冰冰凉凉，甫一搭上来，沈晏川小臂上的肌肉就不自觉绷紧。
他放慢速度跟着她的步伐，挨着她，才发现她身量确实娇小，像是不敢用劲，只是轻轻搭着他，还滴着水的发尾时不时扫过他的胳膊，水渍在他胳膊上泅开。
好在那休闲椅距离他们也不过几十步，很快便到了。
一挨到椅子扶手，舒意就连忙松开他的胳膊，一迭声道谢，又叫住他，“这附近有药店吗？”
她膝盖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脚腕更是红肿得可怕。
“没有。你没有助理吗？你助理不管你吗？”沈晏川没忍住，问道。
她惊愕，脸上露出个有点窃喜的表情，“你知道我是谁？”
沈晏川偏过头，下巴冲着高台方向一点，“我在台下。”
“啊，这样。”她脸上的窃喜僵住，黯淡下来。
“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他有点好奇。
舒意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对了。”沈晏川想起来，转身翻自己带出来的背包，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堆创可贴和喷雾。
“你怎么会随身带这么多药？”
舒意一脸震惊，探头去望他的背包。
沈晏川扯了扯唇角，随手把药水放到舒意身边，“这些都留给你，膝盖先消毒，没大事不用贴创可贴，天气热，闷着容易感染。还有喷雾，对着扭伤的地方多喷几次，脚腕尽量别落地，24小时以后再热敷。”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他又补一句，“要是还疼，叫你助理带你去医院吧。”
手机在裤兜里震起来，应该是秦明昊在催，他直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舒意点头，笑眯眯对他挥手，“谢谢啦小弟弟。”
谁是小弟弟。
沈晏川在心里轻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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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晏川赶去约定的地方，秦明昊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不止他，还有他们乐队的其他人，看他来了，纷纷起身热切地打招呼。
倒是秦明昊，目光躲躲闪闪，东张西望，就是不肯和他对视。
沈晏川心里明白几分。
“说吧。”
他双手环胸，扫视一圈这几个和他一起疯狂了几个月的哥们儿。
秦明昊看他一眼，目光还没和他接触，又忙飘向别处。
“川哥，你也别生气，我跟我爸妈都说过了……”他头垂下去，嗫嚅道，“他们实在不同意。”
沈晏川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秦明昊家境和他差不多，他父母的反应估计也是秦明昊父母的反应。
“你们呢？”他点点剩下几个人。
被他点到的几个人都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明白。”
这个时候，沈晏川反倒冷静了，“都不行是吧？那这事儿就算黄了。挺好，各自回家吧，咱们乐队今天就地解散，都回去当妈妈的甜心宝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