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字距离——筱露
时间:2021-10-08 09:19:09

  苏木看着李且,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苏木思忖了片刻,才开口:“确实有个问题我应该跟你说一下。”
  李且低头吃了口饭:“嗯,你说。”
  苏木说:“就是我小姨吧,估计要过她这一关有点儿困难。”
  李且手上的动作一顿,掀眸看向苏木:“因为当年文诗月爸爸的事?”
  苏木点头。
  李且也郑重其事地开了口:“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我都是考虑好了,才决定追的。我跟她之间最大的阻碍只有一点,她不喜欢我。”
  李且顿了顿,笑了一下:“不过,这一点好像不太成立。”
  “那是你不知道我小姨,其实她……”
  “苏木。”李且打断苏木,“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瞒你说我还挺讨长辈喜欢来着,丈母娘这关我能过。”
  “八字还没一撇,都丈母娘了。”苏木点了下头,“既然你什么都已经考虑好了,我也就不多说了,那就祝你成功。”
  “谢了。”
  *
  李且跟苏木分开以后,打算去换药,抄近路经过急诊手术室的时候,发现前面很少很闹,似乎在吵架,一群人围在一起,还有好几个民警。
  下一秒他听到人群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文阳。”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但是他也没来得及琢磨,以为有人闹事,便提步上前。
  走进了,穿过一个个人头,他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趴在推床上,发了疯似的抱着推床上的人。
  任凭谁去拉都拉不动,还正好把那张白布给扯了下来,完完整整地露出了推床上那个已经没了气息的人身上的警服。
  一旁的医护拉人起来:“哎,你不能这样,快快,拉开她拉开她。”
  旁边的家属一边哭一边跟着抢人:“你干嘛啊,这是我老公,你看清楚啊。”
  女人本来盘好的头发早已凌乱,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大的劲儿,一群人去拉开人又冲上去,疯的离谱。
  她还振振有词:“你才看清楚,这是我老公。他身上穿的警服,我老公是警察。”说着她又去拽医生的白大褂:“医生,你愣怔干嘛,你抢救啊,你们为什么不抢救他……”
  女人又转身把着推床杆不放,嘴里大声地念叨着:“文阳,文阳你坚持一下,你不能丢下我们母女俩,你要走了让我们怎么活啊。你女儿就快来了,你最疼的女儿,文诗月啊,她快来了,你再坚持一下,你看看你女儿……”
  李且终于知道为什么文阳的名字那么耳熟,是文诗月的爸爸,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文诗月的妈妈。
  一阵兵荒马乱,王晚晴被扯到在地,李且见状赶紧扒拉开人群,蹲下扶住她:“阿姨。”
  医生见状让人把推床推走,家属哭着跟着走。
  被李且桎梏着的王晚晴对他又拍又打:“文阳,你们要带他去哪儿,放开我,放开我。”
  随即,王晚晴被注射了一针镇定,才得以安静下来。
  ……
  李且一直陪着王晚晴,做了一系列检查,安排到精神科住院部。
  廖医生是王晚晴以前的主治大夫,王晚晴的精神分裂复发了。
  给她照了脑部CT发现她的脑前叶长了个瘤,神经受到了一定的压迫,初步断定是这个原因引发的病情复发,产生幻觉。
  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是患者不能再受一丁点儿刺激,否则会引发颅内出血,会有生命危险。
  至于瘤子要等她精神状况基本稳定以后,才能开颅取样化验是良性还是恶性。
  廖医生知道王晚晴有个女儿,看李且认识他们一家,让他尽快通知家属。
  最后慎重交代,王晚晴的外因刺激是她的警察丈夫牺牲引发出来的,所以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人命关天。
  李且守在王晚晴的病床前整个人都沉静了,唇线抿的很紧,像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任由身后淌进来的阳光也温暖不了他。
  他静静地盯着病床上的女人,两鬓掺着好些白发,从面容到身形都十分脆弱。
  原来他打断苏木的话,背后是这样的故事。
  他不自觉地想到了岩香苦等八年,一个人离乡背井带大孩子。
  想到卓佳生,想到了他的妻子因为他的牺牲,第二年就生病去世了,想到了成了孤儿的卓小满。
  还有江轲,他的好兄弟,好战友,是他至今都无法释怀的心结,让他夜不能寐。
  他想到了09年的最后一天晚上,那个坐在他车后座的小姑娘,像被抽走的灵魂一般,往后好些日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看着让人心疼。
  原来不只是她,她的母亲也在这段失去里饱受着这样的摧残与煎熬。
  他搁在腿上的双手渐渐地拢紧,紧到骨节泛白,却像是用力捏紧了他的心,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
  那天王晚晴醒来以后看见眼前这个帅小伙,有些警惕地问:“你是谁啊?”
  “我是志愿者。”李且起身给王晚晴倒了杯水,将病床升起来,把水杯递到她手里。
  王晚晴捧着水杯,环顾了这间病房,问:“那我怎么会在这儿?”
  李且见王晚晴果然不记得之前的事,跟她解释:“你晕倒了,正好被我碰上。”
  王晚晴一惊,抓着李且的胳膊,紧张地问:“那你们没有通知我女儿吧?”
  李且没从文诗月和苏木那儿听说过一丁半点王晚晴要来渝江的事情,加上碰到她时人在医院,估计是瞒着他们自己过来的。
  所以,他连苏木也没通知,就等王晚晴醒来再说。
  “没有。”李且撒谎,“我们暂时不知道怎么联系你的家人。”
  王晚晴明显松了一口气,喝了口水才朝李且笑笑:“谢谢你啊小伙子,我是瞒着我女儿过来看病的,我不想她担心。”
  李且想着还有苏木,于是问:“那你还有没有其他家人想通知的,我可以帮你通知。”
  “不用了,我就一个女儿,她是记者,工作很忙的,我不想她那么累了还要照顾我。”王晚晴保持着微笑,“我这老毛病了不碍事,就是最近总是头疼做噩梦,才过来找廖医生给我检查一下。”
  李且瞧着目前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的王晚晴,她笑起来的样子跟文诗月很像,都是那种带着春风般温柔的气质。
  王晚晴瞧着李且,见过那么多小伙子,还没见过这么标志的,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于是笑问:“小伙子怎么称呼?”
  “叫我小李就好。”
  “小李啊,你多大了,做什么工作,忙不忙啊,我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李且一一如实作答:“我今年27,公务员,不算忙,不耽误我时间。”
  王晚晴点点头,满眼都是欢喜:“公务员好啊,只要不是警察,什么都好。”
  说到这儿,王晚晴忽然神色一变,瞳孔一缩,紧紧拉着李且的手,没头没脑地胡言乱语:“我不能让我女儿嫁给警察,警察会死的,我不能让我女儿步我的后尘。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除非我死……”
  李且见状赶紧摁铃叫来医生。
  他退到一边,看着病床上前一刻还好好的人,忽然扭曲折磨成这副模样,他的心被扯着。
  像是心里某个重要的东西在渐渐被抽走,每一下都扯着漫长绵延的痛。
  *
  王晚晴不让廖医生通知家人,大家也不敢刺激她,李且便帮她找了靠谱的护工。
  而后这些天,他但凡抽得出时间,就一定会请假过来,瞒着所有人尽心去照顾她。
  王晚晴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跟李且聊上几句。不好的时候就一个人在那儿没完没了的说,说的都是以前她跟文诗月爸爸的事。
  他是一个倾听者,但也好像在这段短短的日子里参与到了王晚晴的一生,并且跟着走了那么一遭。
  感受就是,幸福没有多少,剩下来的全是苦。
  王晚晴偶尔也会发病,把他当成文阳,反反复复都是差不多的话。
  说不会让女儿向她一样嫁给他这样的警察,她不能接受,她宁愿去死也不会让女儿成为第二个她。
  她也会劝说他,苦口婆心地说:“小李啊,你也别找警察,警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唯独对不起家庭,当警察的家属苦命。”
  他想起苏木的杞人忧天,还尚且存有信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这段时间,他反复想起在手术室门口认错人的王晚晴,想起连日来王晚晴喋喋不休的话和她时好时坏的病情,想起曾经一蹶不振的文诗月。
  他一天比一天怀疑自己,那所有的盲目自信就像是个笑话一般,在一天天中流逝。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带给文诗月未来和幸福。
  要不然,就到这儿吧。
  停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刻,总比在一起以后总让她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变成第二个王晚晴强。
  而他,如果不能跟她在一起,这辈子也就一个人吧。
  ……
  文诗月跟李且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头顶是皎洁的圆月,是个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却不包括他们。
  没有月饼,没有石榴,没有团圆夜的其乐融融。
  有的只是天边月聆听着人间男女的心照不宣。
  李且说的不多,只说了如何碰到的王晚晴,她的病情情况。
  说到因为不愿意通知文诗月,才主动抽时间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他说的很淡,省略掉了很多细节,但是文诗月都知道,也知道他突然对她改变态度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她的母亲。
  刚才王晚晴介绍的他是志愿者小李,她不知道他是警察。
  她曾经生病的时候就千叮咛万嘱咐着她不许跟警察来往,不要跟他们建立感情,更不准找警察男朋友。
  后来王晚晴病情稳定,回到南兴,她以为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时候的她确实从来没有考虑过找警察。
  如果李且没出现的话,想法依旧不会变。
  可惜,世事难料,李且出现了,他是警察。
  “我妈这个病其实已经控制的很好了,很多年没发作了,如果不是因为脑子里长了个瘤……”
  文诗月有些哽咽,握紧手里的手机缓缓收紧,难怪今年王晚晴总是催她找对象,原来这是一个预兆。
  她深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些天谢谢你,你平时那么忙还要来看我妈,反而我这个当女儿的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一切都还稳定,你也别太担心。”
  李且看向文诗月,她情绪有些低落,让他的心猛地一抽。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很想不顾一切地去抱住她,手抬到一半却又像是费劲全身的力气,克制着将之搁回到腿上。
  “会好的。”他轻声安慰道。
  文诗月看着前方星星点点变换的地灯,点了点头,有点儿破涕为笑:“倒是我,还误会你,我以为……”
  她意识到不对,适时停了下来。
  “以为什么?”李且问道。
  文诗月想到幻想自己被小三的事也实在是难以启齿,于是扭头对上了李且的视线。
  可能是月色太美,可能是正好一隅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幽幽柔柔,让他的眉眼不再冷硬,反而攀上了温柔的浅笑。
  “没什么,反正我知道了我应该知道的,就够了。”文诗月弯了弯唇角,说完又扭头望着挂在天上的圆月。
  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变了,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知道那些茫然无措和委屈不解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尽管这个原因确实很难,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或是比这更让人无法控制的抉择。
  但至少她知道他不是在耍她,知道他不是周芊口中的那种人,这样就够了。
  至少,她曾经那份深藏心底的暗恋到如今也算是不负遗憾。
  至少,也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碰到星星了。
  至于最终能不能走到那一步,交给时间和命运吧。
  但是李且似乎并没有打算让她蒙混过关:“你怎么知道你妈住院的?你跟踪我?”
  “我来找我表哥,刚好看到你,哪门子跟踪。”
  文诗月挠了挠鼻尖,生怕李且再盘问两句就露了馅儿。
  她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也怕王晚晴醒过来了找不到她,她坐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前面,对他说:“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然后,她听到身边的人蓦地一声极轻的气音笑,转瞬即逝,仿若是幻觉。
  “走吧。”文诗月欲起身。
  “文诗月。”身边的男人忽然喊她,在这四下无人的夜色里,低沉的嗓音格外动人。
  “嗯?”文诗月扭过头,看向李且。
  李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了个打火机,火石吐出火星子,火光微微摇曳,映照在彼此的脸上。
  四目相对,比灯火来的更馨柔,也更炽热。
  “生日快乐,许个愿吧。”他对她说。
 
 
第29章 29   拥在怀里的姿势。
  用打火机许愿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可眼下的气氛却让文诗月觉得比一个热闹的生日party更让人难以忘怀。
  她双手合十,越过火光看着李且被光晕染的五官,眉眼深邃, 高挺的鼻梁,薄唇和削瘦的轮廓都被光披上了一层柔和。
  在医院这种生离死别的地方总是让她畏惧, 让她像是在黑暗里寻不到方向一般。
  而眼前这刹然而起的光,像是指引,让她沉没的锚扎进安定的领域,让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文诗月闭上眼睛, 很快睁眼, “呼”地一声,吹熄了火光。
  “啪”地一声, 打火机的盖子被甩上,李且捏着打火机对文诗月说:“阿姨会康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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