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你做的菜，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吃。”袁斌停顿了良久，有些犹豫地问道，“当初我在您的摊子上，曾经吃过的那种麻辣烫，现在南星楼还会卖吗？”
“不会了，”祝南星摇了摇头，“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我从小摊子开到大饭庄，那套器具已经不适合这里了……一切都变了。”
“都变了吗？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对吗？”
“袁斌……”
袁斌垂下眼失了神，沉默了许久。祝南星满脸担忧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没事。”
他端起碗，开始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食物，铜锅内沸腾的汤底激起一团团热气，祝南星离得有些远，因此看不清他是怎样的神情。
远在香积寺的慧可正在诵经，不知为何感到浑身起了些寒意。
她放下手中的鱼锤和佛珠，忽的想到了尘封许久的，那关于金芝玉的回忆。
离开京城时的金芝玉，只觉得自己突破了万千束缚，琴瑟和鸣的日子就在眼前。
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么幸福，与心爱之人一起放牛种菜，一起慵懒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边感受着和煦的风，一边跟他学吹竹萧。
然而笼中鸟飞出后，却被一支利剑残忍地射伤。
射箭之人是袁斌的娘亲。
袁斌幼时，有一位高人途经他们村庄歇脚，受到了袁斌阿爹热情地招待后，高人给袁斌算了一卦作为报答。
高人说，袁斌成年后不久会经历一情劫，若是安稳渡过，则一生顺遂，衣食无忧，不然，则潦倒一生。
袁斌阿娘深以为然，因此将金芝玉视为不详之兆。
在看到金芝玉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样子后，更是对她百般挑剔。
天之骄女的金芝玉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才学居然会被贬低得一文不值。
她擅长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村里有姑娘看不过她被袁氏欺负，便主动教她犁地劈柴，再不济学学做饭也好。
可她生平头一次接触这些，束手束脚还净添倒忙。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给人添麻烦了。
只好待在家中，每日从早到晚都在期盼忙于生计的袁斌能早些回来。
只是每当满意欢喜迎接袁斌时，他总是一脸疲惫的样子。
金芝玉只能将心中的委屈都埋在心底，话也越来越少了。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自信，也越来越不快乐、不幸福。
直到那日，她故地重游，来到了青台寺。
曾经的金芝玉最厌倦陪母亲上山礼佛，而对于现在的金芝玉来说，只有佛祖会耐心倾听她内心的声音。
慧可紧了紧身上的僧袍，闭上眼，继续沉下心思诵经。
……
袁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不能消愁，但至少可以让他暂且麻木一些。
他回想过去，一切的转折似乎是从纳妾开始。
娘亲想让他纳了村长家的姑娘做妾，可他坚决不同意。
“傻孩子，人家高家丫头自愿下嫁做妾，你有什么不愿的？”他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敲打他，“你看你成天东奔西跑的，娶了高丫头，有了村长里里外外的帮衬，你这日子也轻松一些。”
见他还是一脸坚定，便生气地骂道：“是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不同意？就因为她，你的好前途都毁了！”
“娘，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请您尊重她。”袁斌认真严肃地纠正自己的娘亲，“不纳妾与她无关，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很爱她，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只是村北村外的买卖多多少少会接触到村长，也就不可避免地会碰到高丫头。
高丫头对他有意，因此他尽可能地避免与她碰上。
却不想唯一一次交谈还被小玉撞破。
他从未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小玉，也不懂为何小玉会把这样一件小事看得如此重要，甚至有些大题小做。
但他每日都很累，因此不愿与她争吵，决定先将此事放置一边，等彼此足够冷静时再谈。
可这一搁置，便是搁置了许久，久到小玉伤心离去。
袁斌无声地笑了，眼泪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或许早在此事之前，他就已经做错了。
“我很抱歉，小玉不让我透露她的去向。”祝南星皱着眉看着独自陷入悲伤之中的袁斌，“你也早日放下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不。”袁斌摇了摇头，“我会一直寻找小玉，不是为了打扰她的生活。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只是想看她过得好不好。”
祝南星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能够给予他一些安慰。
第79章 成亲 正文完
之后一连几天祝南星都把竹萧带在身边, 等待着袁斌的到来。
可是袁斌一直没有再现身过。
祝南星想起那日，袁斌吃完火锅后准备离开，她叫住他, 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你有后悔过吗？”
在见到慧可后，祝南星有过许多次后悔的想法, 如果那天, 她坚持不要放小玉和袁斌离开,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两个人抱着对彼此最美好的幻想与幸福的回忆度过余生，这样是不是更好的选择？
袁斌愣了半晌，她的问题似乎又勾起了他与小玉的回忆, 可想到那些美好的时光，袁斌的脸上露出了来到南星楼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没有，我不后悔。”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从未后悔。”
……
袁斌迟迟没有现身，倒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南星楼。
“江流，好久不见。”祝南星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上一次她见到江流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了。
那时候沈暄和刚被沈家发现并带回府上，江流拿着陈景年托画师描的画像匆匆赶来，还顺便与她商讨了开连锁店的事宜。
江流一涉及经商之事便变得格外成熟稳重，而洛州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因此祝南星一点头答应后, 江流便着手洛州分店的事情。因担心新店开业容易出乱子，他甚至亲自跑到洛州帮衬着新掌柜经营了一段时间。
“祝姑娘, 别来无恙。”
江流朝她双手抱拳笑着说道，只是那个笑容透着一股人傻钱多的感觉, 是个很有江流风格的傻笑。
果然, 他的下一句话就是……
“听景年说，你跟阿湛……嘿嘿嘿。”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陈景年, 真是嘴上把不住门。
祝南星涉及到感情方面的事情还是有些害羞的，因此转移了话题：“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另外一件……你还不知道吧，太子殿下与沈家姑娘那不得不说的故事。”
祝南星每每想到陈景年的惊人发言都会忍不住想笑，那个尴尬的场景让她脚趾直接扣出一整座南星楼。
表白了，但又没完全表白。
“哦？什么什么，我此行去洛州，又错过了这么多精彩的故事，真的很后悔！”江流眼睛发光，眼巴巴地凑上前等待。
“你去问问小九吧，我相信他一定很愿意同你讲的。”
江流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突然想到了自己此行来到南星楼的目的。
“差点儿忘了，”江流从怀中掏出一个账簿，“这是近几个月，洛州南星楼分店的流水，你是南星楼的掌柜，应该要过目一下的。”
祝南星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后，仔细翻阅起来。
“居然挣了这么多吗？”
她看着账簿里的明细，没忍住惊呼一声。
“祝姑娘如果去过洛州，便会这理解一切了。分店刚开，收入还是有些少的，以后会越来越好。”
想到洛州百姓们露出那般幸福的笑颜，江流也不自觉勾起会心一笑：“洛州百姓都感谢祝姑娘呢，一些小钱而已。”
“倒是楚国那边，我阿爹名下有家店面状况不是很好，本来想要贱卖出去，被我劝住了。”
江流一脸跃跃欲试，“我记得祝姑娘与楚国公主关系很好，当初她还写诗帮你宣传了一波煎饼，不如趁热打铁，在楚国开一家分店，刚好有现成的铺子。”
祝南星不懂这些，但她相信小九的朋友，也充分了解江流的人品和经商的天赋，于是只能边听边点头，时不时附和几句。
听到江流提及楚国公主，祝南星便想起楚依依那张扬的性子。
说来也巧，见到袁斌那一天，她回到闺房，从盒子中取出竹萧时，看到了放在它旁边的精美玉佩。不知她当时是怎样的想法，鬼使神差般的，顺手把那块楚依依临走前赠予她的玉佩拿了出来别在了腰上。
祝南星取下玉佩，用手指摩挲了片刻，想了许久，还是将它递给了江流：“你若去楚国，这块玉佩便借你一用。将它拿给楚国宫中随便什么人，他们会明白的。”
江流转了转眼睛，立马明白了过来：“这是楚国公主的贴身玉佩吗？”
“嗯，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万不可把它磕着碰着了，不然我一定唯你是问。”祝南星嗔他一眼，笑着说道。
“嫂嫂放心吧，江流就算是自己磕着碰着了，也不能让这块玉佩受了委屈。”
江流拍着胸脯一脸认真地发誓。
只是那声“嫂嫂”还是让祝南星羞红了脸。
送走江流后，祝南星百无聊赖地翻着账簿。
自从上次王五一那档子事后，她对银两的热情与执念也消减了许多。
不过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这样开心的事，当然要和心仪之人分享啦！
于是祝南星揣上账簿，直接奔到了小九宫外的府邸。
裴丰见来人是未来的九皇妃，便要前去通报自家主子。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找他就好，刚好给他一个惊喜。”
祝南星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她之前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因此对这府内的构造也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小九的寝屋。
她蹑手蹑脚地从后院门绕了进去，小九就坐在院内，看着石桌发呆。
按理说，小九是习武之人，不会对别人的到来一无所知。
祝南星看着他一动不动地背影，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小九在看什么，居然如此全神贯注，该不会是在看什么色色的东西吧？
她踮着脚尖，屏住呼吸，慢慢凑近走过去，却发现小九是在对着一张画像发呆。
而这画像，居然是古艺轩的《美人煮麻辣烫》！
这幅画目前已经售罄了，也能算是有价无市的画作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看见了！
冤大头竟是我的心上人！
祝南星一脸深沉地拍了拍陈景湛的肩膀，陈景湛还没来得及受到惊吓，就听到了南星来自内心深处的灵魂拷问：“小九，说吧，这样的画你还有几张？”
“没……没几张，就……这一张……”
陈景湛心中慌得一批，眼神四处乱瞟，许久未犯的口吃也瞬间回来了。
祝南星差点儿就要大喊一声爷青回了。
“你为何要买我的画像，还要看着它发呆？”
祝南星插着腰“审问”道。
明明他们已经确认关系了，直接看真人不香吗？
陈景湛很害羞，根本不敢说那些画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全部购入了。
只好装作没听见，回答她第二个问题：“我……很想你。”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表露自己的心声，但为了南星，他还是努力地继续说：“我知道南星楼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害怕去南星楼会为你增添麻烦，只好等你闲暇之余来找我了。”
但他又很想她，只好睹物思人，看看画像聊以慰藉。
祝南星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感到心中一软。
怪不得曾经总喜欢到南星楼找她的小九，这些日子总是不见人影。
她忽然理解了袁斌和小玉。
对于理性站在旁观角度的祝南星来说，袁斌和小玉的私奔让她觉得他们鲁莽又不够聪明。
可在这样的一刻，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活了两世都一直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祝南星，终于意气用事了一回。
她将怀中的账簿拍到桌上，盖住了《美人煮麻辣烫》中美人的脸，试图用高昂的嗓音掩饰自己的紧张：“我祝南星，未来的京城首富，家底殷实，你要不要嫁我？”
陈景湛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她，似乎是觉得自己幻听了。
祝南星笑弯了眼，她的意中人是羞涩又勇敢的小社恐，是馋嘴可爱的小仓鼠公子，是聪慧沉稳、心系天下的九皇子，也是体贴入微、爱她入骨的祝南星的夫君。
不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失望。
。。。。。。
京城的百姓怎么也想不明白洒金街南星楼的祝掌柜是怎么跟他们当朝九皇子扯上关系还被他另眼相待的。
二人大婚那日，京城百姓皆出来围观。
他们那平日常见、说得上话的祝掌柜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摇身一变成为了高攀不起的九皇妃，谁听闻此事都得感慨一声绝。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洒金街人潮涌动，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楚国公主来到陈国的时候。
谁曾想，新娘并未直接上轿，而是先朝着洒金街左右两边各鞠了一躬。
“今日是南星的大喜之日，本应由爹娘送别，南星早已无父无母，全靠京城诸位百姓帮衬才有今日的幸福。”
“因此这一拜，是感激诸位一直以来对南星的关心与照顾。”
祝南星温柔又坚定的声音透过红盖头，传到百姓们的耳中，也钻进了他们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