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不干了——深碧色
时间:2021-10-10 09:31:58

  云乔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从两人之间的私情讲到当下的局势,眼见着天色渐渐亮起。在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却见裴承思垂在那里的手微微一动。
  她揉揉眼,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精力不济眼花了,又见裴承思眼睫微颤,像是十分艰难地睁开来。
  也不知是太医的药终于起了效用,还是真听到了她那些三纸无驴的絮叨。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熬过来了。
  云乔自觉算是能交差,稍稍松了口气,正想要唤太医和宫人进来伺候,却被裴承思给牵住了衣袖。
  他此时压根没什么力气,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甩开。
  云乔将衣袖缓缓地从他手中抽回,说了半夜的声音有些沙哑,留了最后一句。
  “时至今日,你早已当不了好夫婿,就好好地,当个合格的帝王吧。”
 
 
第77章 
  这时节,镇上的桂花开得正盛,树下停留会儿,仿佛衣衫上都沾染了浅淡的香气。
  云乔这回不再带着面纱遮遮掩掩,才辞别怀玉下船,在渡口就被人认了出来。
  “云掌柜,许久不见,这是到何处发财去了啊?”
  这是总管着渡口的工头,曾因生意事宜与她打过交道。
  云乔停住脚步,与他寒暄了几句,向着不远处的阳春面摊子走去。
  摊主夫妇上了年纪,手脚不如早年利落,眼神也不大好,但还是很快就认出她。
  “云丫头回来了,”婆婆为她额外添了几片卤肉,和蔼的话音里隐隐透着些担忧,关切道,“怎么瘦了这么些?得多补补才行……”
  这面摊在渡口附近开了几十年,云乔少时开始在此讨生活,十几年间总是会隔三差五过来,入京后便再没机会了。
  早前领着元瑛回乡时,倒是又来过一回,但没敢露脸,偷偷摸摸的。
  如今听着这熟悉的叮嘱,云乔只觉着眼中泛酸,不着痕迹地按了按眼尾,笑道:“多谢婆婆。”
  云乔在这镇子上长大,早前生意做得也很好,相熟之人繁不胜数,回家的一路上便遇着好几个。
  她当年走得突然,知情者寥寥无几,如今骤然回乡,寒暄时免不了被问东问西。
  有问她到何处、做什么去的,还有仍惦记着她的香料胭脂,抱怨这两年总寻不着合心意的,问她何时重新开张的……
  不可避免地,也会有人问晏廷在何处?怎么叫她孤身回乡?
  两人从前的感情很好,外人不知这些年的变故,有此一问也合乎情理。
  云乔心中清楚,她若是说已经和离,怕是只会引来更多好奇与议论。索性想了个一劳永逸的答复,只说她那夫婿时运不济,英年早逝了。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错,毕竟世上早就没“晏廷”这个人了。
  旁人听了这答复,道了“节哀顺变”后,都知情识趣地止住,不再多问。
  院中精心栽种的花草死了大半,荒草丛生,经年未曾住人的屋舍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仍旧是她当年离开时的情形,也随处可见“晏廷”留下的痕迹。
  她倚在书房门边看了会儿,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到最后,她几乎什么都没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咔嚓”一声,将门环上的锁重新合上,再没打开过。
  云乔在镇子上另买了一处屋舍,收拾妥当后,便开始重操旧业,将从前的生意又张罗起来。
  有早年积攒的信誉、人脉在,虽麻烦了些,但于她而言算不上多难。
  曾偏离过的生活重回正轨,云乔在忙碌之中,逐渐将京城的繁华与纷争彻底抛之脑后,很少会再想起那里的人或事。
  偶尔会听人提及只言片语,但不会放在心上,听过也就忘了。
  彻底安定下来后,云乔又辗转托人给元家送了封信,讲明自己的近况,好叫元瑛与芊芊不必再担忧。
  除夕这日,云乔给伙计和帮工们都备了年礼,又早早地放了假。她在铺子里留到午后,这才关了门,慢悠悠地回家去准备年夜饭。
  虽说家中只有自己,云乔并没打算敷衍了事,早早地置办好各式年货,想着辞旧迎新,要过个好年才行。
  她正琢磨着那条鱼该做成糖醋还是红烧的,却远远见着,家门前停了辆马车。
  车边那人见着她后,立时提着裙摆跑了过来。
  云乔怔了下,认出是芊芊之后,又惊又喜,张开手将冲过来的人抱了个满怀,朗声笑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句?”
  芊芊揉了揉眼,开口时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见着你的信后,就立时收拾行李回来了……”
  元瑛原本也想一道过来,奈何正值年节,不便出远门,只能让芊芊帮着捎了封信,说是等年后再来玩。
  有芊芊陪着,这个年节过得比云乔预料之中热闹些。
  她主厨,芊芊帮工,做了满桌丰盛菜色。两人的酒量都算不上多好,但在家中也无须顾忌,聊着分别后的近况,放开喝了一回。
  等到子夜,千家万户爆竹声渐次响起。
  云乔提前找路子托人买了些烟花回来,她一手捏着耳朵,一手拿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将引线点燃,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廊下,眉眼弯弯地看着漆黑天际炸开的烟火。
  她与芊芊依偎在一处,带着些醉意笑道:“新年万事如意。”
  兴许是上苍听到了她的愿望,又兴许是霉运走尽苦尽甘来,云乔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傅余早前回乡祭祖时,曾专程往徐家去过,以他的官职身份,没费什么力气就解决了徐家的麻烦。
  芊芊回来后,徐家虽得了消息,但迫于曾白纸黑字写过的约定,谁也没敢来打扰。
  “傅哥哥虽是行伍出身,但一向心细,是有勇有谋。”
  芊芊提起此事时,特地同云乔夸赞了傅余一番,隔三差五的,也会讲些傅余的事情,借机明里暗里地夸他。
  云乔看出芊芊想撮合的心思,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知该如何阻拦,索性就随她去了。
  而傅余在得知她回乡的消息后,写了封书信问候,一并送来的还有些西境的特产与小玩意。
  就像当年傅余去从军后那样,两人断断续续地有着往来。
  云乔早前曾许诺,等将来闲下来后,会去西境看看。
  她迟迟未去,傅余也未曾催过,只是会在信上同她讲西境风土人情,讲的绘声绘色、别有意趣,叫人看了不免心驰神往。
  为此,云乔还曾同芊芊开玩笑,说傅余解甲归田后,大可以去编写游记,必定能哄不少人。
  两年下来,云乔攒了半盒书信,收到的西境特产更是能装满满一大箱。
  年初,朝中下令复通商路,于西境重启互市。
  嗅觉灵敏的商贾自得了消息,不少都动了心思,想要抓住这个难得是时机。
  云乔认得一位做行脚生意起家的富商,提前看出朝中有意如此的苗头,专程遣人前去探行情,还曾同她提起过。
  她斟酌良久,在又收到傅余的一封书信后,终于拿定了主意。
  初秋,暑热散去,天气逐渐转凉。
  云乔收拾妥当,带着芊芊启程,准备出门做生意,顺道看看西境的风光,是不是真如傅余所说的那样好?
  *
  深秋时节,阴雨连绵数日,枝头的桂花被雨水打落,香气犹存。
  宫中这两年新栽种了不少桂花树,但也不知是树种的缘故还是水土的缘故,总觉着及不上记忆中开得好。
  直到故地重游,裴承思才意识到,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熟悉的宅院落着锁,痕迹斑驳。
  裴承思知道云乔早就换了住所,也知道她已经离开此地,至于为何要来此地……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还是来了。
  裴承思从袖中摸出把钥匙,这是他从当年带入京的行李中翻出来的,其上坠着个红绳编就的小小的平安结,是云乔的手笔。
  钥匙插|入已经有些生锈的门锁,费了会儿功夫,才将尘封已久的大门被再次打开。
  满目荒芜。
  从其间行过,往事历历在目。
  云乔精心侍弄的花草所剩无几,院角他修葺的葡萄架也摇摇欲坠。书房整整齐齐码着他用过的书、写过的字,窗边摆的白瓷翠竹瓶,是两人一道出门时看中的……
  曾经满是烟火气的屋舍,如今蒙着厚厚的灰尘,在淅淅沥沥的落雨之中,透着些肃穆。
  裴承思不自觉地放轻呼吸,忽而明白过来,云乔封存这院落的意思。
  此处寄存着两人度过的好时光,也埋葬着“晏廷”这个人。
  真正属于他的那几年,断绝于此。
  除去寥寥无几的知情者,世上再没人了解他究竟是谁。
  他只能顶着不该属于自己的名姓,替那个二十年前溺亡的小皇子活下去。
  从生至死,心为形役。
  “小晏?”
  裴承思立时循声看去,认出是云乔相熟的那位许婆婆,警惕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真的是你……”许婆婆与云乔做了多年邻居,也知道她数日前已经离开,方才见院门上的锁被打开,还当是遭了贼,这才进院来察看。
  暮色四合,她看清裴承思的模样后,尽是疑惑不解:“阿乔不是说,你已经……”
  她欲言又止,但裴承思还是立时明白过来。
  “我,”裴承思顿了顿,只能勉强寻了个借口,“我做了错事,惹她难过生气……”
  “你们从前的感情很好,阿乔又那样爱你,”许婆婆见他神色黯然,想起他与云乔从前的光景,不解道,“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啊……”
  竟能叫云乔说出他已经死了这样的话。
  裴承思张了张嘴,随后止不住地咳了起来。身体随之颤抖,像是深秋行将从枝头坠落的枯叶。
  太医们谁也不敢多提,但他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心中明白,怕是已非长寿之相了。
  他在镇子上那几年,帮过贫寒出身的百姓写状书、打官司,平日也帮着许婆婆做过不少事。如今见着他狼狈至此,许婆婆难免心生不忍:“要么等阿乔回来,婆婆帮你说和说和?”
  老人家总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知他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又想着他并非奸恶之辈,这其中说不准是有什么误会。
  等云乔气消了,兴许还能“破镜重圆”。
  但裴承思一清二楚,自江上那夜后,半分侥幸的心思都没了。他不再自欺欺人,也无颜面对。
  “劳您费心,但她应当并不想再听到关于我的只言片语……”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还请您不要告诉她,我回来过此地。”
  许婆婆见此,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自言自语似的唏嘘着:“怎么会到这般地步……”
  怎么会到这般地步?这是折磨了裴承思数年的问题。
  自回宫后,在借着安神香才得以入眠的深夜,裴承思曾幻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午夜梦回之际,又都成了空。
  巨大的落差令人痛苦,可梦中的那点虚幻却又叫他贪恋。
  在偌大寝殿之中,他偶尔也会梦到垂垂老矣的先帝,那股似是腐烂的味道挥之不去。先帝瞪着浑浊的眼,骂他是“窃位”的乱臣贼子,终有一日会遭天谴。
  在这满是尘气的房中,和曾经在熟悉不过的床上,裴承思和衣躺下,难得能脱离安神香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
  窗棂透着雪色,分明还没入冬,昨夜却忽而落了层细盐似的薄雪。
  裴承思将门上的铁锁复位,在凌冽的寒风之中往渡口去,广袖猎猎作响,瘦削的身形透着孤寂。
  四下白茫茫一片,就像当年初到桂花镇时。
  只是这回,再也不会有语笑嫣然的姑娘来同他搭话,与他同行了。
  “往来舟车劳顿,圣上这身体,回去保不住又要病一场,就为了回来睡一觉?”随行的暗卫对此难以理解,忍不住嘀咕。
  话音未落,就被旁边身量矮小的姑娘给踹了一脚。
  小禾看了眼院角那已经枯死的葡萄藤,想起云乔当年买那庭院,就是看中了其中的葡萄架,说与自家的很像,适合夏夜乘凉。
  如今她亲眼见着了葡萄架,却再见不着那个温柔又有趣的“云姐”了。
  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和再难企及的人,真叫人难过啊。
  *
  “西境的雪怎么说来就来……”芊芊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趴在马车窗边,向一旁骑马而行的云乔感慨道,“看这架势,应当是场大雪了。云姐,你不要上车来吗?”
  若依着原定的行程,早就该到了。
  只是路上遇着些麻烦,停留了些时日,再加上一路游山看水吃美食,并没着急赶路,以致一直拖到现在。
  云乔早年学会了骑马,这一路过来,已是驾轻就熟。
  她将自己裹得粽子似的,眯了眯眼,望见远处城墙上刻着的苍劲大字,轻轻出了口气:“过会儿就能歇息了。”
  “快到了吗?”
  芊芊探出头,略带急切地向远处望去,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先被风雪给迷了眼。
  云乔抬手替她遮了下,随后轻轻地将人给按回车中:“急什么呢?”
  芊芊讪讪地笑了声,试探着问道:“傅哥哥信中不是提过,说他近来在此城驻守吗?”
  云乔瞥了她一眼,随后无奈笑道:“他事务繁忙,又不知你我何日才到,难不成你还以为能在城门见着他?”
  “这可说不准……”芊芊嘀咕了句,随手递了块云乔喜欢的肉干出来。
  这回出门虽打着做生意的名头,但说是“吃喝玩乐”更贴切些。不仅尝遍了沿路的美食,还放了不少在车上,以备路上解馋。
  又闲适又自在。
  云乔咬着肉干,想起傅余在信上提过的全羊宴,开始盘算进城安置后去喝碗羊汤。
  于这样的风雪天,再适合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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