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坐在火边的人温和地应了一声。
围炉里堆积着灰白的余烬,余烬里插着一截木头,看起来有点像木偶,但这个木偶没有四肢,只有头颅,纱织曾经好奇地问过阴刀这是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罢了”对方这么回答,纱织便也没有再问。
作为一只养伤的妖怪,阴刀最近能做的事十分有限,日子过得十分枯燥。纱织觉得他只要不闷出病来,玩玩木偶算什么呢,多玩几个都没问题。
纱织脱下外衣,绑起袖子,在和主屋相连的厨房里忙碌起来,没多久屋里飘起了鹿肉汤的香气,她习惯性地将肉质最上等的那一碗汤端到阴刀面前,自己在围炉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你今天还好吗?”阴刀问她,“有没有遭到妖怪的袭击?”
纱织摆摆手:“不用担心,我没有受伤。”
收拾的妖怪多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那些妖怪口中「拿着四魂之玉的人类」,莫名其妙地获得了新的称号。
因为这个称号的关系,最近来找她麻烦的妖怪有点多,而且奇怪的是,这些妖怪都有各种能力,吐火的,召雷的,制冷的,搞幻术的,还有会喷瘴气毒烟的,搞得她都要以为自己其实在收集战国时代的妖怪图鉴了。
纱织从衣襟里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御守,她当然是不相信这种封建迷信的,戴着御守纯粹是把它当做储物袋使用。
她将御守倒过来,抖一抖,四魂之玉的碎片哗啦啦掉下来,仔细一数的话,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收集了十数片,拼起来的话已经能初见玉珠的雏形。
“这个,”纱织捡起光芒最为污秽的碎片,“是从今天的妖怪身上掉下来的。”
那个妖怪口吐人言,估计因为携带着四魂之玉碎片的关系,态度特别嚣张,声称自己可以吸收活物的灵魂,被她用唯物主义的铁拳痛殴了一顿,夹着尾巴哀哀地跑了。
纱织发现阴刀对她在外面的见闻很有兴趣,就纯粹当替他解闷了,每天都会和他说说她今天又遇到了哪些妖怪。
那些妖怪身上掉下来的碎片都脏兮兮的,她用袖子擦过,也用水洗过,但不论怎么搞,碎片的颜色还是那种不怎么讨喜的暗紫色。
“你有受伤吗?”
阴刀总是会关心她的伤势,这一点令纱织觉得心里十分熨帖。
“没有,放心吧。”纱织一如既往地安慰道。
阴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
“明日,可否让我和纱织小姐同行?”
他意外坚持:“我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纱织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对方可能是真的闷在屋里闷太久了,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便也没说不好,只是切切地叮嘱对方要穿得暖和一点,记得要跟在自己身后。
森林的地形比较复杂,因为盖着落叶,比平时更加不容易辨认,一不小心就会落到哪个树洞或凹槽里,爬满青苔的岩石则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就容易崴到脚。
由于昨天刚猎到了一头鹿,食物不愁,她今天就当做是带着阴刀出门散散心,顺带教他认一下路。
本来设定好了路线,但阴刀突然想去看看她捡到他的地方。
纱织在前面引路,拨开挡到眼前的树枝藤蔓,走到半路,忽然发现跟在身后的阴刀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她转过身。
阴刀轻轻蹙了蹙眉:“我过不去。”
纱织一头雾水:“什么过不去?”
“……纱织小姐感受不到吗?”阴刀抬起手,手指触到身前的空气时,空气忽然像水面一样泛起波纹,看起来就像有什么半透明的罩子横隔在两人之间,完完全全将阴刀挡在了外面。
“这里好像有结界。”
那层罩子柔软却坚硬,如同某种奇异的壳,将里外的空间一分为二。
新的封建迷信出现了——纱织往回走了几步,往阴刀先前碰到的屏障处一戳,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感受到。
“……没事的。”她见怪不怪地朝阴刀伸出手,“过来吧。”
阴刀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犹豫。
纱织微微上前一步,握住稍显苍白的手腕;“我带你过去。”
如同穿过无形的水和没有形状的风,这次,她拉着阴刀的手,轻松地穿过了那道所谓的结界。
“……是触碰……吗。”
背后传来极轻的声音,带着某种揣摩和沉思的意味,纱织回过头,阴刀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礼貌地问:
“怎么了,纱织小姐?”
“……没什么。”她摇摇头,觉得自己估计是幻听了。
来到河边时,她明白了之前的那道结界是怎么回事,一只水蛇般的巨大妖怪倒在洞穴边,身下的河水被伤口里渗出的血液染成了晦暗的红色,丝丝缕缕飘荡开来。
见到来者,那只水蛇倏的睁开细长的瞳孔,身上蔓延出尖锐的杀气。
“打扰了。”纱织带着阴刀往后退出一步,示意自己无恶意。
身受重伤的水蛇妖卧在原地,凶狠而警惕地注视着两人。
纱织一路后退,从对方的视野里消失之前,不忘大喊一声:“养完伤后记得离开啊!”
行程中断,两人不得不换了一条路回去。一路上,阴刀都表现得极为安静,纱织一开始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在思考,而且显得似乎有些困惑。
“纱织小姐。”
“怎么了?”
“你为什么,没有杀了那只妖怪?”阴刀的声音淡淡的,但她还是破天荒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疑惑。
“为什么要杀了那只妖怪?”纱织同样不解,“人家只是受了伤,恰好落到此地罢了,又没有攻击人,还设了普通人跨不过去的结界,没有道理要找人家麻烦吧?”
握在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她这才发现两人还拉着手。
“……”咦?
但是对方既然没有放开她的手,意思就是……她可以继续握着,对吧?
感谢那只水蛇妖,如果不是它的话,她怎么可能握上阴刀的手呢,这么一想的话,就更不想杀掉那只妖怪了。
男人的手修长白皙,漂亮得如同某种艺术品,皮肤细腻如瓷,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呜呜呜呜呜呜,她好感动啊。
“你之前说过,对四魂之玉能实现愿望的能力不感兴趣。”
她没有注意到阴刀换了种口气而且省略了对她的称呼。
“人类的话,不都希望获得财富地位和权利吗?你就不想成为一国之主,再也不用每日为衣食住行而奔波打猎吗?”阴刀的声音依然温和,但眼神却似乎带上点居高临下的寒凉味道,仿佛别的生物俯视着人类这个族群的存在。
纱织:“不想。”
说实在的,战国时代的一方霸主,不,就算是天下之主,过得也不会比现代社会的普通人舒服。
准确点说——应该是差远了。
真的想想就毫不心动呢。
“那你想要什么?”阴刀停在了原地,纱织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火红的枫叶簌簌而落,铺着光影的林间拂过寂寞的风声,对面的人视线穿过飘飞的红叶,低沉的声音仿佛并非出自人类之口: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她从那个声音里听出了真实的意味,对方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困住已久,就像攻克不下的难题一般,苦苦思索多日之后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忍不住向她本人寻求答案。
“……有啊。”
纱织忽然笑出声,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巧巧往阴刀的胸口一点。
——“你。”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的节奏会比较快,因为纱织是超级无敌的直球系
五十年的铁树要开花了【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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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肆
山里落了一场大雪,将世界染成银装素裹的白。
纱织背着箭囊穿过光秃秃的白桦树林,寂静的林间听不见其他活物的声音,唯有微陷的脚步声在清冽寒冷的空气里回荡。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有啊。」
——「你。」
来到标记过的地点,纱织拂开地面上的遮蔽物,前几天设好的陷阱空空荡荡,周围的雪地平整干净,显然未曾有活物光顾。
……
她毫不意外地叹了口气。
眼前浮现那一日的场景,披着人皮的妖怪站在红枫飘落的林间,一瞬间露出了她无法理解的古怪表情。
……应该是害羞了吧。
看对方的反应,好像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的求爱。
下次是不是委婉点会更好呢?
在战国时代待久了,一不小心就受到当地风土人情的影响,她差点忘了不是所有生物都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晴朗的冬日在白桦树的枝桠上闪烁着微光,纱织重新调整了一下陷阱,换上更加新鲜的饵食,背上箭囊回身走去时,忽然感到背后跟着什么东西。
被奇怪的直觉牵引着,她回头一看,一只落单的蜜蜂无声地震动着翅膀,不远不近地借着白桦树的掩护跟在她身后。
她最近隐隐约约觉得有股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只要她出门在外,不论是在打猎,还是痛殴妖怪,那股气息都似有若无地缀在她背后。
一开始以为对方是冲着四魂之玉的碎片来的,后来又发现好像并非如此。这些天来对方一直按兵不动,仅仅是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有散发杀气,同样也感受不到恶意。
……既然对方看起来并不像是来找茬的,纱织之前也就放任对方去了。
纱织在雪地里一跃,瞬间缩短距离,在那只奇怪的虫子逃跑之前伸手一抓,轻轻松松揪住对方提了起来。
“你是落单了吗?”
在这种寒冷的季节,蜜蜂应该都待在蜂窝里取暖过冬才对。
快速地震动着半透明的翅膀,那只虫妖像蜂鸟一样试图从她手里倒飞出去,纱织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若是蜜蜂的话,对方的体型明显过于巨大,从头到尾足有她的手掌这么长,红眼六足,黄色的躯壳上横着黑色的斑纹,靠近头部的地方裹着一圈……紫色的毛毛???
纱织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再次定睛看去,那只虫妖的脖子周围确实长了一圈紫色的毛毛,看起来有一点点像贵妇的围脖。
没能抗拒诱惑,纱织戳了戳那一圈紫色的毛毛,发现手感意外柔软,忍不住又伸出手指挠了挠。
那只虫妖身体一僵,仿佛被人戳到了奇怪的穴位,忽然软趴趴地落到了她手里,翅膀都耷拉了下来。
纱织回到屋里时,发现阴刀和往常一样,坐在围炉边神色难辨地盯着卧在余烬里木偶。
“阴刀,阴刀,”她抖落身上的积雪,斗笠往门边一挂,献宝似的将看起来像蜜蜂的虫妖往他面前一递,“我给你带了一只宠物回来。”
仿佛生怕对方不敢兴趣,她伸出手指挠了挠那只最猛胜的毛毛,躺在她掌心里的最猛胜抖了抖翅膀,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一副完全不想动的样子。
“……”看清了她托在手里的是什么东西,阴刀的面皮似乎轻轻抽动了一下,表情一下子变得分外复杂。
“是吗。”他慢慢地说着,视线落到那只最猛胜的身上,“你带了一只……宠物回来。”
说到宠物二字时,他漫不经心地加重了语气,看起来完全不想动的虫妖忽然一抖,格外迅速地振动翅膀离开她的掌心飞了起来。
“你觉得大黄这个名字怎么样?”纱织兴致勃勃道。
阴刀瞥了她一眼,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自从枫林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就表现得有些不大对劲,褪去了温文尔雅的伪装,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纱织觉得这才是对方真实的模样,因此觉得对方的阴阳怪气也十分可爱,简直就是惹人怜爱。
“那就叫小黄吧。”她干脆地做出退让。
随手往空中一抓,她将那只看起来十分心虚,仿佛瞬间就蔫吧了下去的虫妖拎到阴刀面前,放到他的手掌心里。
触到冰冷苍白的掌心,那只最猛胜倏然一颤,乖乖巧巧地蜷起六足,装死一般躺在阴刀的手里一动不动了。
“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哦。”纱织高高兴兴道。
阴刀垂下眼帘,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手中的最猛胜。
“不继续撒娇吗?”
那只最猛胜装死装得十分努力。
纱织:“你需要挠挠它脖子旁边那一圈紫色的毛毛。”
“哦?”阴刀动了动手指。
躺在他手中的最猛胜看起来快要应激了,好在纱织总算离开围炉边,去土灶边做饭去了。
大雪封山,平静的日子如流水一般逝去,纱织听说城里的那些武士喜欢在不打仗的季节举行冬狩,不知道从哪里居然买了一匹马回来,牵到屋后的空地上养着,还抱来了一大捆稻草。
阴刀不怎么出门,但不论是人还是妖怪,都需要偶尔活动活动身体。
“我教你打猎吧。”
纱织背着箭囊,兴致高昂地牵着马匹走在前面,带阴刀来到她曾经练习射箭的空地上。不远处的树枝上垂着简陋的箭靶,用草汁混合的深色颜料涂了个圆形的靶心。
束起墨色的长卷发,阴刀站在林间的雪地上,斑驳的阳光落下阴影,映得他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弯弓搭箭的侧颜如玉石般清雅流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