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半妖之后,她总算发现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她终于不用被奈落抱着飞了。
以前必须这么做是因为奈落的结界对她没用,一松手她就会穿过结界掉下去,但是现在不同了,纱织完全被气饱了,在愤怒的加成下,她这次居然稳稳地踩住了结界,回城的路上没有和奈落说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进行任何肢体接触。
白夜抄着手站在正殿的屋脊上,紫红色的结界散落开来,见到回来的两人,他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终于变回人形了啊。”
这句话是对奈落说的。
奈落阴沉地看了他一眼,白夜立刻闭上了嘴巴。
落地后,高大的妖怪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檐。白夜迟疑地看向纱织:“你们两个……吵架了?”
纱织一扭头:“不要和我提他的名字。”
白夜轻轻抽了抽嘴角:“我这不是没提吗。”
正殿建在山城的最高处,从这里望去可以将下方的城池一览无余,纱织很快就被施工中的现场转移了注意力,她原本十分担心城池的情况,现在一看完全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战国时代的人们对各种灾祸习以为常,三个月前被妖怪袭击的城池恢复了秩序井然,除了损毁得比较严重的殿舍,重新搭建的木头架子露出内部的构造,其他地方不论是石垣还是道路缺损的部分都填补得差不多了。
夏日晴朗,阶梯状分布的山城砌着白色的石墙,墨色的屋脊镀着太阳的光芒,开阔的景色让人难以想象三个月前黑云压城的画面。
纱织愣了好一会儿。
风中隐约传来工具敲敲打打的声音,修建屋舍的役人在太阳底下辛勤忙碌。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西南角的一块空地显得特别突兀,仿佛被什么东西夷为平地了一般,原本的城墙、箭楼、和殿舍都不见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个地方怎么回事?”
来往的人类完全没注意到那块空地,一看就知道是白夜的幻术搞的鬼。
“要清理留下来的瘴气有点麻烦。”白夜扶住脖子,奈落不在的期间,一直都是他在操持城中事务,连续加班了三个多月。
白夜打了个哈欠挥挥手,一副十分缺觉的模样,他的身影在空气中逐渐变淡,像幻影一样渐渐消失不见。
“既然奈落回来了,接下来也就我没什么事了。”
纱织在城里逛了一圈。
“夫人。”
城里的众人对她的出现表现得十分惊喜。
监工的停止监工,端茶送水的侍女放下托盘,就连修补屋顶的役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呵呵地对她说:
“你的病终于好了吗?”
和毫无所觉的人类不同,动物对她身上的变化要敏感得多。
纱织来到马厩,收到了她回城以来第一道怀疑的目光。
她还没凑近,老老实实吃着饲料的马匹蓦地打了个响鼻,警惕地看了她好半天,才纡尊降贵地低头嗅了嗅她的手掌,确定她身上的气味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要出去打猎吗?”照顾马匹的侍从十分自然地问她。
纱织本来想点头,但看到嗡嗡飞过来,明显要监视她出城的最猛胜,登时又改变了主意。
“不,改天吧。”
正殿的和室据说是第一个修好的,但纱织觉得她得表明态度,接下来几天都坚持和奈落分房睡。
吵架就该有吵架的样子,晚上睡同一个房间那还像话吗。
纱织分房分得十分心安理得,那些一开始反对她和奈落住在一起的家臣倒是吓了个够呛。
战国时代和现代社会不同,就算是夫妻,女方和男方也并不住在一起。
纱织搬进空置许久的殿舍,照顾她起居的侍女们欲言又止,憋了几天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殿下做了什么吗?”
为什么一个个都是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奈落平时的伪装到底是有多么完美,以至于所有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连下人走路的声音都变得轻悄悄的,不论是家臣还是侍女,看到她时的眼神都好像在恳求说,「请快点和殿下和好」。
可恶,狡猾的妖怪居然如此得人心。
纱织站在廊檐下,作为城主的奈落这几天十分忙碌,他既要过目城池施工的图纸,还要浏览家臣呈上来的检地账,那些厚厚的账目堆得像砖头一样厚重,记载了今年的税收和人口调查,密密麻麻的文字她曾经瞄过一眼,只是一眼就决定再也不碰这种东西。
她宁愿去读她的高中物理。
说到高中物理,她在昏睡的三个月间错过了学塾的模拟考,她辛辛苦苦每个月回现代社会一趟,补了那么多课,居然在最后一刻错过了这么重要的考试。
纱织觉得心有点痛。
就算成为了半妖,大学还是要考的,文凭还是要拿的,这是她作为现代人最后的坚持,不论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法阻止她对知识的追求。
“说起来的话,我应该有三天的假期。”
她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回去了。
白夜:“……饶了我们吧。”
纱织倒是想偷偷溜回去,但要在奈落的眼皮子底下达成这件事比较难,她身后现在就待着一个监视她的妖怪,虽然是偷懒划水的那种,但还有无处不在的最猛胜,她晚上睡觉都得把窗子关起来。
“你不是和奈落那家伙吵架了吗?现在又在这里干什么。”
纱织:“你不知道吗?有一句名言叫做距离产生美。”
城主模样的妖怪今天穿了一件藤紫色的直垂,外面罩着雪白的衣裳,衣服上面洒着金箔,金线绣制的白鹤看起来栩栩如生,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衣服,高贵优雅的气质和青年俊美的五官相得益彰,一举一动都仿佛能听见衣摆轻轻滑过的沙沙声。
“好看的东西不看白不看。”
美色是无罪的。
正殿里,奈落听家臣汇报着什么,年轻的城主给人的感觉温和而疏离,俊秀的眉眼因为常年染病带着轻微的忧郁之色。
外面日头正盛,耀眼的阳光落到阴凉的大殿里,青年的侧影看起来好像会发光,像质地温凉的玉石一般,轻垂眼帘的动作流转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光芒。
背景里的竹林窸窣摇动,风里传来夏天的气息,铺满碎石的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
纱织几乎都要忘了她是为什么和奈落吵架。
心底的怒气早就消失不见了,可如果现在轻易退让,谁知道对方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变得更加猖狂。
纱织收回视线,转身离开长廊。
“……”
“……殿下?”
跪在御帘前的家臣试探出声。
半晌,纸张翻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帘后传来的声音不徐不缓,仿佛从未有过停顿。
“继续。”
……
纱织在半夜时分醒了过来。
黑暗的和室对于人类来说伸手不见五指,对于妖怪来说却和白昼没有什么不同。
门边传来鬼鬼祟祟的动静,不管是对方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行为,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纱织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出去。”
从门缝里涌进来的妖气,忽然静止不动。
这是想假装自己不存在吗?
纱织冷酷无情。
“不行就是不行。”
妖气弥漫到门上,仿佛缠绕的藤蔓,很快便占据了天花板,密密麻麻地将和室包裹起来。
那团妖气试探性地张开自己的存在,朝她的方向垂下卷曲的触手。
纱织板起脸,凶巴巴地说:“出去。”
触手缩了起来。
藤蔓枯萎了。
那团妖气将自己收拾起来,缓慢无声地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纱织躺回被窝里,重新闭上眼睛。
夏季天亮得早,日出的光辉朦朦胧胧地透过窗子落进来,成为半妖后,纱织发现她的睡眠可能变浅了,也有可能她在三个月里已经睡得足够多了。
空气尚未变得黏稠炎热,庭院的长廊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远方的地平线晕染着鲑鱼般的浅粉色,和鸢蓝的天空融合在一起,好像世界还沉睡在梦里,只有她一个人是醒着的。
庭院里的樱花早就过了花期,光滑如镜的池塘里飘着色彩斑斓的鲤鱼。
纱织喂了一会儿鱼,山里的晨雾消失得差不多了。
她转过身,正打算回到和室里,翅膀轻微震动的声音划开了寂静的空气,她抬起头,一只最猛胜朝她飞了过来。
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结界,像珊瑚玉一样,被那只最猛胜小心翼翼地用六足托在腹部。
飞到她面前,那只最猛胜好像完成了任务,紫红色的结界球落到她手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像气泡一样碎裂开来。
于是她手里多出了一束春天的花。
那束花十分眼熟,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些花应该早就被触手撕成了碎片。
……真狡猾。
周围似乎空空荡荡,但也只是看起来空空荡荡罢了。
真是太狡猾了。
结界消失后,用妖术复原的花束没能维持太久。
破碎的花瓣化为粉尘,从指间窸窣而落。
纱织想了一会儿,其实她根本什么都没想,她收起手指,抬起头。
“要过来吗?”
她很失败地没有忍住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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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番外拾陆
和奈落的冷战解除后,纱织明显感到周围的人松了一口气。
照顾她起居的侍女们就差没把「谢天谢地」这几个字写在脸上,还有人提起衣袖按了按眼角,看不出是欣慰居多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一些。
“太好了。”
好像她和奈落和好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大喜事一般。
这份莫名其妙的感觉,在旁人向她隐晦提起过继的事情时达到了顶峰。
“您不喜欢孩子吗?”帮她梳理长发的侍女问道。
纱织失去意识昏睡了三个月,在这期间她的头发长了很多,周围的人都劝她可以把头发留得再长一点,但纱织只觉得麻烦。
头发太长了,容易落进眼睛里遮挡视线,行动起来也不方便,在没有吹风机没有电力的年代保养起来更是够呛。
纱织考虑着要不要找把剪刀,咔嚓一下把头发剪到肩胛骨的长度。
“如果不方便的话……”梳着她头发的动作顿了顿,那名侍女轻声说,“您可以过继一个孩子到自己膝下。”
纱织:“……”
哈?
对方的思维跳得太快了,她一时忘了反应,大脑直接空白了一下。
战国时代的人通常比较短命,武家极其看重子嗣,为了延续血脉巩固统治,从旁系过继孩子到本家的做法相当常见。
但奈落不是人,她现在也不算人了。
他们俩现在都还没到七年之痒,确定关系这才几年,周围的人居然已经开始催继承人的事了。
纱织卡壳卡了好久,不知道要如何和对方解释,想要继承人的话不应该找她,而是应该找奈落说去,他才是负责生孩子的那个。
“夫人?”
“……没事。”她最后只能轻咳一声,“这件事你不用担心,真的。”
纱织没有再见到那名侍女。
第二天晨漱时,帮她梳理头发的侍女换了一个人。
没有人觉得这件事有任何诡异的地方,那名侍女仿佛从未存在过,痕迹从城中消失得干净彻底。
纱织就觉得有点头疼。
这才过了多久。
“……你又做什么了?”
奈落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他冷笑一声:“妄图插手政事的侍女,你觉得会落到什么下场?”
纱织张了张口,指他指了半天,最后投降般地叹了口气。
“人还活着吗?”
瞧瞧她的底线都退成什么样了。
奈落表情不悦,好像她不应该为区区一个人类和他叫板。
他眯了眯眼眸,语气变得有些危险:“没死。”
这个回答似乎已经是极限了。
——“你当时就应该给他好看。”
神乐靠在廊檐的阴影下,啪的一下打开手中的扇子,又啪的一下将扇子收了起来。
她和奈落是单方面水火不容的关系,奈落并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但神乐拒绝和奈落共同存在于一个地方,有她没奈落,有奈落没她。
纱织见到神乐的次数不多,她今天破天荒地回来了一趟。
“来看看你死没死。”这么说着,神乐用嫌弃的眼神将纱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打量完毕,神乐露出有些古怪的神情。
“果然。”
她的口气说不上多么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脸上写满「我就知道奈落那家伙是个混蛋」这句话。
纱织:“是啊,我不做人了。”
倒不是她不想做人,而是当时那个情境下,她只有不做人这一条出路。
神乐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就这么原谅他了?”
纱织硬气十足地说:“我才没有原谅他呢,我现在就等着以后翻旧账了。”
以后吵架的时候,呔的一下把这件事翻出来,打出会心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