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光线昏暗,他俯下身,完完全全将她整个人罩在他身下的阴影里。她抬头就能望进那双阴红色的眼眸,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似乎嗤笑了一声,声音冰冷无比:“你不害怕?”
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像猫戏弄老鼠,蜘蛛戏弄黏到网上的猎物,轻轻巧巧、毫无感情地从她的眼角划到下颌,好像锋利的指尖轻轻一挑,就能将她的脸皮给完整地剥下来。
“害怕什么?”纱织好奇地提问。
“……你见到了。”奈落的声音森冷低沉,他紧紧盯着她的表情,“那个晚上。”
纱织回想了一下在地窖中见到的残骸肉块,还有包裹在粘液里的奇怪肢体,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试着动了动手臂,但身体被对方死死压着,连轻微的挣扎都很难做到,更别提抬起手。
微微叹了口气,她抬起眼帘,坦诚道:“是挺不好看的。”
这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丑陋、狰狞、恶心、怪异——这些形容会更符合人类视角下的描述。
“但是,是你的话就没关系。”
触手什么的,她还真没有试过,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纱织十分乐观地想着,没注意到自己刚刚险之又险地从死神的手里逃过了一劫。
桎梏着她的力道忽然松开,纱织伸出手,抱住奈落的肩膀。
对方的肩膀有点宽,男人和女人之间果然还是有着体型的差距。对方穿着衣服的时候看起来像体型纤细的美男子,其实一点也不瘦弱,根本和纤瘦两字沾不上关系。她揽着对方的脊背,两只手抱不过来,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搂住了对方的颈部。
纱织将脸贴到奈落怀里,那可能是这只妖怪身上最暖和的地方了,能听到胸膛里跳得似乎有些快的心脏,还有对方起伏不定的呼吸。
——「可以的话,请轻一点。」
受伤那一次,她发着高烧,意识迷迷糊糊,并不记得具体的细节。
纱织本来都做好了奇怪的准备,想着对方也许会在途中变出奇怪的触手和肢节,结果湿腻的粘液虽然派上了用场,接下来的发展居然十分正常。
尽管过程以人类的标准而言稍微有点激烈,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融化了,仅仅是保持了人形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十分感动。
早上醒来时,纱织撑着酸软的身体爬起来,低头在睁开眼睛似乎一夜未睡的妖怪脸上亲了一口。
“……早安。”她笑眯眯地说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暗哑得不成样子,但她一点都不后悔。
妖怪的生存法则十分残酷,她虽然是个人类,也隐隐约约地明白力量这件事对于妖怪来说有多么重要。因此,当奈落告诉她北边有只妖怪手里有四魂之玉的碎片后,她非常体贴地自告奋勇,表明自己最近正好想出去旅游一下。
北边的是一只活了上百年的大妖怪,喜欢吞吃人类村庄的婴孩,获得四魂之玉的力量愈发肆无忌惮,被她狠狠按在地上揍了一顿,拿走了嵌在眉心和右臂上的四魂之玉碎片。
那两枚四魂之玉碎片的光芒特别肮脏,几乎被血污染成了黑色,纱织嫌弃地用指尖拎起来,在衣服的袖摆上擦了好久,这才收放到怀中。
收集完此次的四魂之玉碎片,她立刻就赶回了人见城。
踏入和室的刹那,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视线一转,她迎上了奈落有些莫名阴沉难辨的目光,仿佛她会回来得这么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现在是白日里阴刀的模样,房间里躺着一位重伤的女性,紧紧蹙着眉头似乎陷在糟糕的梦魇里,密密的冷汗打湿了柔软的鬓发。
“真是可怜啊。”旁边的老仆发出感叹,目光里满是怜悯。
“这位是……?”
从梦魇中醒来的姑娘说自己的名字是珊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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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拾
这个世上有吃人类为生的妖怪,自然也就有以消灭妖怪为己任的除妖师。
纱织和除妖师打过的交道不多,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都是她拉着一板车的妖怪残骸去找人家换取物资金钱。
除妖师的村子建在高地上,四面环绕高墙,她每次都是在寨门外和对方进行交易,从来没有踏足过墙内的土地。
名为珊瑚的少女受了极重的伤,抿着缺乏血色的双唇一言不发。
纱织隐约觉得自己出现得好像不太是时候。回城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城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家臣和仆从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主殿周围的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还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仔细嗅一嗅的话还能闻到妖怪残留的气息。
“到底发生什么了?”
端着木盆的侍女,以及随侍在旁的老仆都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们先退下去吧。”率先开口的人是奈落。
他看向站在门边的纱织,神情和嗓音都十分温和:“你之前用过的伤药十分有效,可以请你把方子写下来交给城里的医师吗?”
纱织:“……好。”
她穿过走廊,人见城今天好像特别安静,她将写好的药方交给医师,往回走的时候随手逮了一个路过的下人,关于城里最近发生了什么的问题才刚起了个头,对方就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逃也似的从她身边跑开了。
是的,在这个走路的方式都有着严格规矩的城池里,被她逮住问话的下人居然掉头跑掉了。
纱织叹了口气,揣着怀里的四魂之玉碎片回到垂着御帘的和室里,发现躺在病床上的少女不见踪影,奈落站在走廊上,面向树影婆娑的庭院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将四魂之玉的碎片朝那个身影一扔,对方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抬手接住那两枚散发着污秽光芒的碎片,这才不急不缓地侧过身来看着她。
“辛苦你了。”
纱织凑到奈落面前,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会儿:“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怎么会。”奈落的语气云淡风轻,“有了这两枚碎片,距离凑齐完整的四魂之玉又更近了一步。”
“……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奈落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希望我奈落和你道谢吗?”
……居然还在和她打太极。纱织板起脸:“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解释一下刚刚还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子去哪了,以及我不在的这几天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的问题似乎有点多。”
“不多,才两个而已,以你的智商一定能够解释明白。”
奈落轻轻啧了一声,表情有那么一瞬变得有些阴沉,但他很快就收起了不耐烦的神色,冷静到有些冷淡地开口:“除妖师的村子出了一点麻烦。”
他口中的「一点麻烦」,指的是除妖师的村子在防守薄弱之际被复仇的妖怪屠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除妖师的村子为什么会防守薄弱,这就和人见城有很大的关系了。据说在她外出的这几天,人见城中出现了妖怪,前来退治妖怪的除妖师们不幸阵亡,城主大人也未能幸免于难。复仇的妖怪们则钻了村子里没有精英留守的空隙,屠村之后还抢走了除妖师们保护的四魂之玉碎片。
珊瑚是除妖师中的唯一的幸存者,听到屠村的消息后不顾身体重伤,执意要去追杀仇敌。珊瑚走得急了一点,她则回来得晚了一点,因此等她回到房间里时,原本应该躺在病榻上养伤的少女已经不见踪影。
纱织:“……”
她眯起眼睛:“说实话吧,奈落,你最近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你这是在怀疑我吗?”奈落表情不悦。
“……城里已经有你这一只妖怪了,怎么会出现其他不长眼的妖怪来抢地盘?”
如果奈落是人类的话,他的说辞无懈可击,基本没有逻辑上的漏洞,但妖怪的领地意识是很强的,人见城中会出现别的妖怪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不寻常。
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有此疑问,奈落瞥她一眼:“你似乎忘了,我手中的四魂之玉碎片对于其他的妖怪来说有多么强大的诱惑。”
“……那只妖怪是来抢夺四魂之玉碎片的?”
“不然如何?”
纱织蹙了蹙眉,小声道:“好吧。”
顿了顿,她补充说:“你没有干什么坏事就好,毕竟手上拿着四魂之玉碎片就足够招人恨的,与人结仇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
她的表情格外认真,奈落错开视线:“……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小慎微的。”
“这又不是为了我自己。”纱织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
奈落冷哼一声,纱织竖起手指,按住那张即将口吐狂言、又要说「我奈落」怎么怎么的嘴巴:“我不是笨蛋。”
“奈落,”她抬起眼帘,希望对方能记住这句话,“我的脑子虽然转得没你快,但我并不是笨蛋。”
从城里消失的时间,对方去哪了,做了什么,她一概不问,那只披着狒狒皮的傀儡为什么会存在,被他用来做什么,她也从不关心。甚至于人见阴刀这个身份是怎么来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浑身是血,她也没有向他问过只言片语。
奈落的表情阴暗下来。纱织放下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因为喜欢,所以知道他想要四魂之玉的碎片,哪怕明知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会去为他拿来。
向除妖师的村庄复仇的妖怪抢走了供奉在村子里的四魂之玉碎片,碎片需要回收,回收的任务毫不意外,再次落到了纱织身上。
不同的是,这次她的身边多出了一群最猛胜。
大黄、二黄、三黄、四黄、五黄、六黄……从奈落手中的蜂窝里钻出来的妖怪实在是太多了,纱织数到一半就放弃了为他们中的每一只取名。
小黄晃晃悠悠地飞到她面前画了个圈儿,纱织伸手挠了挠它脖子上的那一圈紫色毛毛,它敛起翅膀,刚要吧唧一声落到她手心里,奈落的声音忽然传来,它陡然一震,非常果断地重新飞起来,灰溜溜地回到了最猛胜的队列中。
“它们会带你找到持有四魂之玉碎片的妖怪。”
纱织反应过来:“……小黄原来是你派来的?”
“……”奈落:“我以为你不是笨蛋。”
纱织只当没听见他这句嘲笑。
她佩好刀骑上马,厚重的城门嘎吱嘎吱向两侧开启,以人见阴刀的身份晋升为城主的奈落立在主殿前,俯瞰着下方城墙环绕的曲折山道。
山风袭来,微微吹起藤紫色的衣袖。
纱织朝他所在的地方遥遥挥了挥手,随即转身一扬马鞭,箭一般冲出了城门。
……
回收四魂之玉碎片的过程并不困难,只是因为碎片分散在不同妖怪的手中,花费的时间比平时长上了稍许。
一刀解决了青面獠牙的牛头鬼,纱织忍着嫌弃,在那只妖怪模糊的血肉里挖啊挖,总算找到了她此行需要回收的最后一片四魂之玉。
她收集的这些碎片再加上奈落手里的,拼在一起估计能凑出将近半块的四魂之玉。
纱织兴冲冲地往回城的方向赶,一路快马加鞭,人见城的家臣仆役们见到她回来了,这次显得尤为激动。
“……夫人!”
她差点从马背上滑下来,赶紧扒住马鞍。
“主公他……”为首的老仆眼中泛起泪花,纱织忽然又稳住了身形,从马上一跃而下,“奈……阴刀怎么了?”
天空晦暗,灰压压的云海笼罩在城池上方,空气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窒闷。
纱织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队家臣,来到熟悉的和室外时,那些人脸色忧愁地停下了脚步,说什么城主大人不让大夫也不让他们这帮家臣靠近,这些天一直都未曾离开房间,似乎病得十分严重。
离开前奈落还好好的,怎么她一回来就病倒了?
纱织掀开御帘,躺在床上的人睁开眼睛,虚弱的样子看起来居然不像是装的。
“……你回来了。”可能是虚弱的缘故,奈落的脸色比平时还要阴沉。
纱织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用手背贴了贴他脸颊的温度。
“怎么了?”
“没什么。”
“……说谎。”纱织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和人打架受伤了?”
奈落露出不快的表情,看样子是被她说中了。
纱织将声音压得很低,围在外面的家臣们听不见二人的谈话,但他们似乎都松了口气,悄悄在二人说话的期间退了下去。
“我说了让你不要和别人结仇。”纱织小声嘀咕,“你可好,转头就把我和你说过的话忘了个精光。”
奈落始终阴沉着脸。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我来是为了检查一下你的伤势。”
妖怪的愈合力和人类不可同日而语,但奈落身上的伤口创面大得骇人,简直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蒸发融化掉了身体的一部分,重生的骨骼和肌理慢慢地织在一起,仿佛要把打碎后的身体重新拼接起来。
半晌,纱织合上奈落的衣襟。
“……会不会很疼?”她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奈落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说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
“不要把我奈落和人类相提并论。”他冷冷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