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花无奈的说:“他们早几天就想请假回家了,可大冬天的,总不能过的知青点一个值班的都没有,我就让他们自己排个班,谁知道竟闹成这样,让你们见笑了。”
虽然夏菊花没解释清平安庄大队知青早请假的原因,都是相邻的大队,两位大队长也想明白了内中曲折,跟着夏菊花一起出了大队部,等骑上自行车才发现,自己来的目的还是没有敲定。
现在人都在回自己大队的路上了,也不能真返回去,留在平安庄大队蹭吃蹭喝,只好改天再来找夏菊花。
夏菊花那头也已经到了知青点儿,听到里头声音嘈杂的争论声,没有第一时间进去,更不出声喝止,而是问去叫她的知青:“小胡,你跟李有光也想现在回家吗?”
胡中山和李有光就是原来李长顺看好,想让人当大队小学老师的两个知青,也是知青里看明白事儿的两个人,平时并不参与知青的小打小闹,只低头做自己的事。
邓春林几人当然看不上他们置身事外的作法,平时没少对着两人阴阳怪气。偏两人家里条件,在知青中算好的,时不时会给寄些东西过来,让邓春林他们多的忌讳,明面上不敢太过份。平时两人干活随大流,吃饭不发愁,遇事不争不抢,邓春林也拿他们没办法。
现在听到夏菊花单问他们两个是不是也想回家过年,胡中山心里打了个突,脸上笑了下说:“谁不想回家过年呢,不过我们在知青点的处境大队长你也知道,怕是轮不到我们先回去。”
只担心不能先回,而不担心过年得留在知青点,夏菊花对胡中山和李有光在知青中的地位,有了进一步的印象:“不先回去也好,一年就那么十天假,先回去就得先回来。”
一年十天假,以前咋没听说过?胡中山疑惑的看向夏菊花,就见她笑了一下说:“我这几天看了一下县知青办共的知青管理办法,里头对你们休假的时间有要求,你们应该都知道吧?”夏菊花小小的点了一下胡中山。
见胡中山点头承认,夏菊花还是一脸平静的笑着对他说:“你们家里是城里的,消息一定比我们农村人多,要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不把时间浪费到回家过年上,而是多看书多学习,你说呢?”
“大队长,你是想让我和李有光……”胡中山心里对夏菊花更加好奇,把刚才听她说知青管理办法的震惊都压下去了,也理解了夏菊花话里的意思。
夏菊花脸上的笑慢慢不见了,看胡中山的目光也深遂起来:“我啥也没想,这应该是你跟李有光两人考虑决定的。我只是一个建议。我个人觉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争吵和路途上,不如多做两道题,多背点书。”
胡中山脸上现出思索的表情,没再说话,只在夏菊花推门进知青点的时候,默默跟在她的身后,进屋马上看到站在人群外头孤零零的李有光,两人一齐悄悄又后退一步,咬起了耳朵。
“邓春林,你们知青是咋回事?”夏菊花对邓春林可没有对胡中山客气,说话的时候脸板得快滴下水来。
刚才还吵成一团的知青们,听到夏菊花的声音才发现她来了,被点名的邓春林更是有点儿尴尬:“大队长,我们正在讨论回家过年的事儿……”
夏菊花哼了一声:“就排一个回家的班,多少天了你这个知青组长没排不出来?”
邓春林心里暗暗恼火,要不是想到请假还得夏菊花批假和开介绍信,他都要嚷嚷起来了。忍了忍后,邓春林选择向现实低头:“大队长,我们马上就讨论好了,一会儿我就把排班情况汇报给你。”
“嗯,排班的时候你注意一下距离远近啊,太远的大队可以考虑在十天假的基础上,增加几天路途。”
“啥十天假,我们不都是一个月的假吗?”
“就是,这些年我们都是休一个月假的,凭啥你一下子给我们砍成了十天?”
夏菊花理都不理吵吵的最欢的郑红兵几个人,只对邓春林说话:“邓春林,你们先别讨论咋排班了,今天就由你组织知青,重新学习县知青办的管理办法。啥时候学明白了记住里头的内容了,啥时候再到大队交排班情况。”
听到夏菊花说出知青管理办法几个字,郑红兵几人都蔫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邓春林身上。
邓春林见夏菊花已经转身要走,忙强笑着叫了一声:“大队长,你等一下。你看李大队长那时候,我们知青都是按一个月休假的,现在是不是还按……”
夏菊花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邓春林,我记得你是给大队交过入党申请书的,还催问过几次不发展你的原因。”
邓春林愣了,直到夏菊花走出了知青点还没回过神来。他想不明白夏菊花刚才提到申请书究竟有几个意思,是在威胁他还是暗示什么。
“邓春林,你交了入党申请书,我咋不知道?”郑红兵是不会让邓春林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夏菊花的意图,气乎乎的问:“我想交申请书的时候,你不是说大队一年也没有两个名额,咋也不会落到知青头上嘛,你自己咋交了呢?”
“我,我……”邓春林觉得自己脑子昏了,不知道该咋回答郑红兵的问题才好。
夏菊花给知青们抛了一个炸/弹,就由着他们自己解决去——李长顺当大队长的时候不待见知青,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所以批假也批得越来越多。
等到夏菊花当了大队长之后,基本延续了李长顺对知青的管理态度,前两年仍按一个月给他们批假。结果这些人蹬鼻子上脸,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就开始请假,那就别怪她按制度办事了。
有跟他们磨牙的时间,她回家多炒点儿花生不好吗?
并不是夏菊花突然又自私了起来,而是平安庄大队现在都忙着漏粉儿呢,红薯也有齐卫东悄悄收了送来,没啥太需要她盯在大队部的事儿,真有事儿的话常会计也会到平安庄来找她。
而家里的花生还堆着那么多,不快点炒的话县供销社郑主任都要住到平安庄等着了。再说小满怀着孕,哪怕过了头三个月也不能太累了,夏菊花要是不在家里看着点儿的话,她敢一天都站在灶台前头。
人是累的,成果同样是喜人的。有了夏菊花的加入,加上王彩凤晚上的配合,每天炒出来的花生总有四五百斤。等到常会计来找夏菊花,说知青那边已经把班排好了时,供销社的花生已经炒完送走了。
“你们两一会把下午用的花生泡泡洗出来就行,不许再炒了知道没?”夏菊花走前叮嘱小满和红翠。
见那两点头,夏菊花才放心的跟常会计回到大队部,邓春林正坐立不安的在院子里绕圈子呢。
进屋夏菊花也不跟他扯别的,把手一伸问:“你们班是咋排的,都签字了没?谁头一个回家,家是哪儿的,需要几天路途?”
一连串的问话,邓春林不得不把排班表递给夏菊花看,好让自己能捊捊思绪,一一回答她的问题:“陈开武和董进步先回,他们家都是A省南乡地区的,路上有三天就够了。”
“你把他们的请假条带来了没?”
“大队长,通过学习,我们知青深刻的认识到,这些年大队对我们知青的照顾,所以他们两个提出想晚走几天,多为大队建设做几天贡献。”
夏菊花笑了,小伙子挺会说话,要不是李长顺和她都是只看别人咋做、不听说得多好听的人,他肯定比现在混得开。
可惜呀,这么会说话,咋没有一句落到实地上呢:“行,具体时间你们自己安排就行,只要你们内部没有意见就好。邓春林,你是知青组组长,可不能只挂名不为知青服务啊。”
邓春林的脸就有些红:“是,我虚心接受大队长的批评。大队长,我们这几天除了学习知青管理办法以外,还深入挖掘了一下自己灵魂深处……”
夏菊花连忙冲他摆手,可别说啥灵魂不灵魂的了,上辈子她一听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都瘆得慌。
见她脸上的表情不对,邓春林连忙说自己准备今年留在知青点过年,请大队放心,他会把知青点看的好好的,不会让坏分子破坏知青点的一草一木。
夏菊花听得有些云山雾罩的:“你们知青里出现了坏分子,是谁,用不用上报公社知青办?”
对于永远听不清自己话里重点的夏菊花,邓春林也是服气了,咋跟她对个话就这么难呢,明明自己每次去公社知青办汇报工作,知青办的同志都对自己赞赏有加。
肯定是因为夏菊花这个农村妇女,思想水平不够,理解不了他话里深刻含义。邓春林决定不跟夏菊花计较,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给她解释:
“不是说我们知青中出现了坏分子。而是我担心过年前后,会有人想要不劳而获,对知青点儿下手。”
夏菊花可就不干了:“你听谁说要不劳而获?咱们平安庄大队的社员现在都在忙着帮各粮站漏粉,人人忙的脚不沾地,咋就不劳而获了?”
“不是大队长,我不是说我们平安庄大队的人。”邓春林只觉得,自己跟夏菊花越说越说不清楚,脑门上生生急出汗来。
夏菊花还不高兴呢,咋地,为了衬托你大公无私,别人就成了潜在的贼?可别忘了在天灾的时候,夏菊花用了多少心思,才让县里同意他们动用储备粮,给巡逻的民兵晚上吃上一口,为的就是保住他们一年的收成不被人惦记。
也是在那一年,平安庄大队民兵抓到过几个胆大又饿得狠的人,都给送到公社红小队教育去了,算是打出了名声,现在整个红星公社的二流子和手脚不干净的人,都绕着平安庄大队走。
你邓春林竟然怀疑有人要对知青点下手,那不就是怀疑平安庄大队的社员里,有手脚不干净的吗?这是往平安庄大队头上扣屎盆子!
“邓春林同志,你为了缓和知青内部矛盾,留下过年的出发点是好的。不过我觉得你担心有人对知青点下手,大可不必。”夏菊花的脸色可以说是十分严肃了:
“做为平安庄大队的大队长,我敢保证,我们平安庄大队的社员,现在没有一个人对你们知青点儿的那点儿粮食感兴趣,更没有一个人有时间对你们知青点下手。”
夏菊花的表情太吓人,邓春林不由打了个哆嗦,加之刚出了一头的汗,后背更是一阵阵发凉,表情都扭曲了:“大队长,我不是怀疑咱们大队的社员……”
“行了,你不用解释了。既然你们不急着回家过年,那就把地平一平,该上猪圈推肥推肥。好好的地都让你们给种成啥样了。”夏菊花不耐烦的让邓春林快点离开自己的眼前。
想卖好没卖出去的邓春林,只能一肚子火回了知青点儿,把所有怨气都发到知青们身上。第二天早早把人都召集起来,带着人去翻地了。
大冬天的翻地可不是啥好活计,知青们自然怨声载道,就连社员们都觉得新奇,相互打听着这些知青咋转性了,秋收后不说平地,非得赶现在表现,是不是上头又有工农兵大学名额或是招工指标了。
不过他们也没打听到有用的,加之漏粉用的红薯只见多不见少,很快也就顾不上议论了。
可前进大队和胜利大队两个坐不住的大队长,却拿这事儿做由头,把夏菊花管理知青有办法夸了又夸,目的还是想让平安庄大队收他们的红薯。
两人这是第三趟跑平安庄大队了,夏菊花就不再敷衍,等他们夸的想不出新词了,突然问:“梁大队长、王大队长,你们大队能拿出多少红薯来跟我们换?”
注意,是换哦,平安庄大队可不是投机倒把的买。
两个大队长心总算能落下一半,小心翼翼的报出了自己大队的数目:“……就这么点儿,你们大队几个生产队一分不算啥。”
的确不多,一个大队将将一万斤。夏菊花心里清楚,他们说的,就是各生产队粮仓里存的那点儿。
不过她还是带着点为难说:“这可真是不少,一个生产队咋也得四千斤。还不知道他们手里有没有……”
王大队长一下子急了:“夏大队长,咱们明人也不说暗话了,你们平安庄大队最少的工分值都到一毛四了,哪个生产队的家底,都够把我们两大队加起来的红薯换走了。”
夏菊花可无奈可无奈的笑了一下:“王大队长,各生产队的家底,都是留着来年买种子化肥的,哪能都换了红薯。对了,你们大队想咋个换法?”
前两次的失败,让王大队长和梁大队长一起讨论了好久,得出的结论都是平安庄大队这是想压价呢,所以现在王大队长可不敢再要高价了:“一斤四分钱。”
跟夏菊花当初想收的价格一样,可把夏菊花给为难坏了:“这可比粮站收高出一倍了,我怕各生产队不同意呀。”
梁大队长也急了:“夏大队长,别说我们的红薯都放了这么长时间,该跑的水份都跑完了,跟交公粮的时候比减了不少称。就算是推到大集上,也得四分钱呢。”
夏菊花奇怪的看了梁大队长一眼:“生产队粮仓里的红薯,还能推到大集上卖去?”那都是社员们自己小打小闹才能办的事儿。
两大队长又无话可说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夏菊花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算了,谁让咱们都是当大队长的。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今年就先把你们的红薯都换了。不过来年我们大队红薯估计还不会种多少,要是再想收你们的红薯,你们可别又……”
梁王两个已经被夏菊花搓磨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连连摇头说:“不能不能,只要是平安庄大队换,我们肯定都是这个价钱。”
夏菊花笑了:“要是粮站收的价格提高了,平安庄也不会亏了你们。”
两人只把这话一听一过,这么老些年了,啥时候粮食的价涨过,又不是闹旱灾那会儿。
想是这么想,两人没敢把这层意思带出来,还得感谢夏菊花替他们着想。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急着分开,商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费劲巴力才让夏菊花同意收大队的红薯,要真的只送一万斤过来,太亏了。
咋也得多送一些,才对得起他们浪费的唾沫。于是商定回去跟自己亲近的人家说一声,不愿意吃红薯的,都把自家的红薯放到大队一起,给平安庄送来。
至于跟夏菊花说好了一个大队一万斤,就说自己记错了呗,每个生产队粮仓里存的多了,既然收还不一起收着?
不想回到大队跟人一说,人人都说自己家里的红薯都推到集上卖光了,把梁王两人气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他们是大队长,不直接管着生产队批假的事儿,可一个生产队住着,谁上个集走个亲戚,他们还能一点儿风听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