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主任,我们那个铁桶得快点儿,过完年再有肯定来不及。还有那些布,你看我只骑了一个自行车来,可带不回去。你要是想让人给我送的话,那可太好了,正好我这次真没带多少钱。再说我们大队社员忙着编席的编席,漏粉的漏粉,油盐呀啥的这些东西都来不及到供销社来买……”
郑主任那叫一个了然呀:“夏大队长,你放心,你尽管回去琢磨着咋编出新花样来,不管是浸水布还是油盐等生活用品,我们县供销社正要组织一次下乡服务活动,我决定,就定在你们平安庄大队。明天吧,明天我们的流动服务车就到平安庄大队,你别忘了通知社员们,有需要的可以到你们大队部买。”
夏菊花向郑主任竖了个大拇指:“郑主任,要不说你是全心全意为社员服务的好领导呢,我代表所有平安庄大队的社员感谢你。”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把谁的话当真。不过夏菊花还是跑去找了一下林主任,告诉他平安庄的新粉已经漏好了,今天记得让他兄弟上家去取。
几年来林主任可没少帮助平安庄,夏菊花并不会因为现在郑主任态度好,就忘记最早慧眼发现平安庄字席的林主任——没有当年林主任在红星供销社做主大量收购平安庄的字席,郑主任能知道平安庄的编织品长啥样?
既然来了县城,夏菊花还跑了一趟银行,把自己一年的分红和工资给存到了存折上:今年她的分红足足有九百三十六块钱,加上当大队长每月给的十块钱补贴又是一百块钱,一年一千出头的收入,就算是在城里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哪怕夏菊花近惯例,分出一半放进刘家公用的钱里,还可以再存五百进去,这还没算平常她时不时帮着炒花生的手工钱呢。
在这个时候说出去都有点儿吓人——现在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平均水平是二十多,她一年挣了好几个工人的工资。
这么些钱都放在家里,夏菊花觉得不如放进银行吃利息合算,前两天去年存的钱就到期了,正好放到一起续存一下。
把新存单小心的放好,夏菊花冲柜台里头的银行职工笑了一下,走了,却在银行里揿起了不小的波澜:四千多块钱,在场的谁家能拿出四百块钱来?别看他们一天天坐在银行里,可家里极少能拿出四百块钱的存款呢,人家都已经存四千多了!
光利息就有好几百了,现在正跟夏菊花别的钱一起,利滚利的挣更多的利息呢。
大家纷纷猜测这个存钱的妇女是干啥的,咋这么有钱呢。看那穿着打扮,也不象是城里人,可一到年底就跑到银行来存钱,不能不让人猜疑。
“你们说,她是不是隐藏的坏分子啥的?”
“要不就投机倒把了,不然咋能有这么老些钱,咱们是不是得向领导反应一下?”
“反应啥,你光知道她姓啥叫啥,知道她是哪儿的人,举报了上哪儿找她去?”
也是,现在存款还不要求实名制,甚至连身份证件都不用,只要你有钱有私章,那就能把钱存进银行,取的时候也是带着存折和私章来就可以取走。
不知道自己在银行引起轰动的夏菊花,看时间还早,干脆自己去了黑市,也不找齐卫东几个,想自己买点肉回家改善一下。
“别卖给她别卖给她。”李林气急败坏的声音不久就从身后传过来,气的夏菊花回头就给了他一下子:“你这孩子,我买点肉你还不让人卖给我。”
“婶子,”李林向卖肉的使个眼色,拉着夏菊花就走:“都来这儿了你咋还自己买肉呢,要买也是我带着你买。”
夏菊花刚才所以不找他们几个,就是怕自己说买的话,这几个小子不要钱或是少要钱把东西卖给她。现在已经被李林发现了,也就跟着他走了,边走还边问:“我这又是围脖又是帽子的,你咋还认出我来了呢?”
李林乐了:“婶子,志全哥这围脖就是在我们这儿买的,整个黑市里就我们一家有卖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土黄色。
没想到自己被儿子买的围脖给暴露了,夏菊花只好告诉李林:“我想要四个猪蹄,一个肘子,再加几根大骨头,好买不?”
“别人不好买,婶子你想要还能没有。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赔钱卖给你,那齐哥回来还不得找我算帐。”
你是不赔钱卖,可你也没想挣钱吧?夏菊花想想都觉的,自己现在跟齐卫东几个人的关系有点好笑:最开始打交道的时候,双方都恨不得从对方身上扒一层皮下来,能占多少便宜占多少便宜。
现在却是生怕对方吃亏,自己能多让一点利就多让一点儿利。不过夏菊花心里清楚,这也就是看出她是给自己家里买东西,要是给平安庄大队买的话,这几个小子还敢跟自己狮子大开口。
“婶子,这回你从前头上自行车,筐我都给你拴牢实了,保证你半路上掉不了。”李林又伸手拉了拉拴筐的绳子,放心的对夏菊花说。
夏菊花也不跟他客气:“行,回头跟小齐去家里吃酸辣粉儿去,这回婶子用骨头汤给你们调。”
李林自然笑着应下,看着夏菊花骑车走远了,才重新回到黑市,继续做他的生意。夏菊花一路顺畅的回到家,见小满和红翠还有炒花生,七奶一个人照看两个灶火,忙上去接手:“七奶,你歇歇吧,我看着就行啦。”
“不用不用,你刚回来快回屋歇会儿去,家里这点儿活不用你管。”七奶一见夏菊花,老脸笑的跟一朵菊花一样:“看你一天忙的,都累成啥样了,全大队的人都指望着你呢。”
如此夸张的说法,哪怕是夏菊花也不好意思接受:“大家都是凭自己力气吃饭,啥指望不指望的。”
七奶抿抿牙掉得差不多了的嘴瘪了瘪说:“要不是你,我们能安心的吃那五斤白面,要不是你,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能穿上里外三新的棉衣裳?”
七奶说的后一条,是去年平安庄大队单给五保户的一项待遇:大队集体有钱了,还能从供销社买到处理品,夏菊花他们几个大队干部商量后,就给五保户每人做了一件新棉衣,可把五保户给感动坏了。
当时夏菊花心里不是没算过帐:全大队的五保户也就那么十来个人,一人一件里外三新的棉衣最多用上四块钱,不会对集体财务产生啥影响,却能让五保户们好好过一个冬天。
所以听了七奶的话后,夏菊花就说:“那还是去年做的呢,今年再穿也算不上新了。”
“说啥呢。”七奶可不爱听这话:“新三年旧三年,三年里头都是新的。”
行吧,老一辈都是这么算的,夏菊花就不跟她争辩了,把自己买回来的肉拿出来对七奶和红翠说:“今天晚上都吃了再走。”
红翠因为晚上还要炒花生,时不常的会留下来吃饭,没跟夏菊花客气。七奶却觉得自己占夏菊花便宜太多了,死活不肯留下。小满笑着慢慢对七奶说:“七奶,你还是留下来吧,要不我娘还得打发保国给你送去。他才多大,要是把碗打了多心疼。”
这么一说,七奶也就不再坚持说走,不过还是赶夏菊花回屋歇着。夏菊花嘱咐小满炒完这一锅就别再炒了,腾出锅来她要炖肉。
虽然对刘家来说,炖肉已经不是过年才能吃到,可有肉吃还是让人兴奋的,红翠笑嘻嘻的说:“大娘,今天我给你打下手,我娘老说我炖的不如你炖的好吃。我非得看看,到底哪儿还没学对。”
夏菊花答应着自己真回了正房,上炕打开炕柜,把放钱的小包拿出来,数了数自己剩下的现金,两千二百二十块钱,如果让别人听到,怕是得吓一跳。
这钱不是夏菊花自己的,而是全家人分红的一半,去了日常花费剩下的。夏菊花心里算了算,整个平安庄生产队,能跟他们家一样有这些剩余的,估计超不过三户去。
不过那几户都是一家子所有钱都放在大家长手里,而夏菊花手里的钱,却是只收了大家一半的分红——不管是王彩凤小满两个炒花生的钱,还是刘志双自己开拖拉机挣的钱,夏菊花早都让他们自己收着了。
她手里的这些钱,还巴不得快给他们分掉呢——她算是看明白了,她手里这些钱,如果不是刘志全兄弟两个盖了房子搬出去,是别想分掉。
现在夏菊花没空想咋让那两混玩意搬出去,她还得跟赵仙枝她们商量编织品的事儿呢。
“娘,要不我去把仙枝婶子叫来得了。”刘志全见亲娘连香喷喷的猪蹄都没啃两块,就想放下碗出找人,自告奋勇的就要去叫人。
红翠也说:“大娘,我马上就吃完了,等我回去就把我娘和我三婶叫来。”
七奶也说:“忙啥,我一会儿跟你一起去。”
可不是,头一个大公鸡可就是七奶编出来的,夏菊花觉得自己真是数钱数的一身干劲,倒把脑袋给数糊涂了:“行,你们也消停吃你们的。吃完饭了志全去叫你仙枝婶子、还有翠萍,红翠去叫你娘和你三婶,志双去叫你仙草婶子。”
虽然她让大家消停吃,可刘志全兄弟和红翠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洗碗的活更被王彩凤直接抢到手了:“你快回家喊二婶她们吧,小满也回屋歇一会儿。”
七奶边跟夏菊花一起回正房,一边羡慕的说:“你看你这两儿媳妇,让你教的多好。小满也过门两三年了,谁听说过她们姐两红过脸?”
夏菊花心说我要是会教儿媳妇,上辈子还至于把自己给憋屈成那样?这辈子她的心思根本都没往家里用,想的最多是给自己存点养老钱,对于孙子孙女也只尽自己当奶奶的心意,不想人人都说她是个好婆婆,会教儿媳妇。
啥叫阴差阳错,夏菊花的体会可是越来越深了。
突然她想起来件事,忙对刚把常仙草找来的刘志双说:“你还得开拖拉到各生产队去一趟,通知他们明天县供销社要下乡服务,要大队部卖生活用品,让他们通知社员,有需要的就到大队部买去。”
常仙草一听眼睛亮了:“真的,那可太好了。队长,他们这回有啥处理品不?”
跟着夏菊花一起买东西买习惯了的常仙草,问的那叫一个一针见血。夏菊花当然不会瞒着,正好可以让刘志双通知别的生产队一声,明天供销社可能带些被雪水浸过的布来,有不在意的可以多带点儿钱。
说话间赵仙枝和张翠萍也已经来了,当时就说:“有啥在意的,雪水浸了又不是油浸了,回家洗一洗啥也不耽误。我今年都跟李常旺说好了,得给孩子们一人做身新衣裳。本来还想麻烦小齐呢,这回可省不少钱。”农村存一身衣裳的布票不容易,可找齐卫东的话,不要布票就能买来,平安庄生产队的人已经很习惯和他打交道了。
常仙草就问赵仙枝:“你们家要一人做一身呀,是光做单的,还是连棉的一起做?”
赵仙枝笑了:“前年去年紧了紧手,人人做了身新棉衣,今年还做?美的他们。”
“你可得了吧。”常仙草不惯着她:“这话你在村里说说得了,要是出去说,别的大队的人,又得讲咕咱们平安庄了。”
“让他们讲咕去。”赵仙枝根本不当一回事:“咱们这些妇女,带着姑娘们一起没白天没黑夜的编东西,自己挣的钱穿两件新衣裳咋啦。我还就稀罕咱们生产队的姑娘们,一个个穿的立立整整的,看着就体面。”
真不是赵仙枝自夸,平安庄的姑娘们也就是天天忙着编东西出不了村,要不走到哪儿都得让人多看两眼——正是□□九的好年龄,穿的再整齐干净,自己挣钱又添了自信,看上去跟别的大队灰头土脸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现在平安庄的小伙子们,眼睛都盯着自己生产队的姑娘,对外队的连相看都不愿意相看,不就是因为平安庄的姑娘们根本不比城里姑娘差吗?
常仙草都不想理自己这个妯娌了,不过她不得不佩服赵仙枝的本事:光看场院外头堆的那两大垛苇杆,就能知道赵仙枝这个秋天为啥黑了不少——编席组天天消耗苇杆,还能存下两大垛苇杆,跟赵仙枝秋天的时候,带着刘志双把整个湙河沿岸的生产队都跑遍了,有着直接的关系。
“人都齐了没?”夏菊花等她们说笑告一段落,才笑着问了一句,眼睛看着从一开始就跟着她编席的妇女们,里头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队长,你就说找我们有啥好事儿吧。你放心,只要是你说的,头拱地我也给你办成了。”赵仙枝就差拍胸脯了。
夏菊花便将地区想把平安庄的编织品,做为一个专项参加博览会的事儿说了:“……我觉得这对咱们编席组是好事。这两年咱们的订单都没断过,不就是上次参加博览会的结果?”
几个人纷纷点头,七□□一个问:“系列是个啥东西?”
夏菊花上辈子听过几次这个词,虽然心里较不太准,不过大体意思还能说两句:“就是同一种东西,比如你编的那个公鸡一类的,连公鸡带母鸡加上小鸡崽,可以算一个系列,把十二属相编出来,也能算一个系列吧。”
听她一说,张翠萍连连咂舌:“十二属相,那玩意可不好编,得泡多少颜色的苇杆呀。”
夏菊花听了,连忙在自己准备好的小本子上记上买颜料几个字,又示意别人接着说。大家就议论起来,席子咋搞成一个系列,小篮子得有几个造型,还有后来试出来的笔筒又得编几个花样……
都快十点半了,才算商量好,席子就按福、寿、喜、平安幸福、快乐如意五种算一个系列,每种编上一百张。
小篮子则定下葫芦、南瓜、辣椒形状按大中小三号各编一百个。
笔筒就按现有的圆、方两种中号的各编一百个算了,这个订单最少,应该是喜欢的人不多。
至于公鸡系列,七奶觉得编一窝鸡和十二属相,都挺好,承诺她自己先琢磨几天,看哪一种好编,等琢磨明白了再教别人。
夏菊花就想起自己上辈子见过的几样挂饰来,说:“还有一种我觉得可以试试,就是编些小辣椒、小茄子、玉米、胡萝卜的样子,都染上颜色,一串串编到一起,肯定好看。”
她的提议是没有人讨论的,大家都觉得照着做总没错。不过夏菊花决定,这几样东西她要自己亲自上手,要不别人编的四不像就白耽误工夫了。
如此就定下了六个系列,夏菊花觉得应该够了。时候不早,大家都要回去歇着了。七奶先站了起来:“菊花呀,小满和红翠那儿你得再找个人给她们烧火,我这几天就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