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花回房前,先去敲了敲齐卫东他们的门,里面没人应声,看来还没回来。她倒不担心两人出啥事儿——现在的治安还没到非严打不能解决的时候,那两孩子只是出门吃顿饭,再就是逛一逛街,出不了大问题。
第二天一早,夏菊花是被齐卫东敲门声叫醒的,他来是告诉夏菊花,昨天他打听到了一处能吃羊城特色早茶的地方,问夏菊花要不要跟他们去。
现在竟然就有吃羊城特色早茶的地方,夏菊花还真想见识一下。只是A国人一天不到,她就不好不告诉杨司长一声单独行动,只能让齐卫东他们两个自己去,等送走A国商人后她再去品尝。
自己这辈子竟然还能尝到地道的羊城早茶,夏菊花觉得很不可思议,到餐厅的时候还带着些恍惚。
杨司长等人以为她是马上要面对A国商人,心理压力太大——不管夏菊花昨天说的话多有道理,在大家眼里她农村妇女的形象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所以有些心理压力不是正常的吗?
就连他们这些人,也觉得有些兴奋和紧张呢。
同样兴奋和紧张的,还有从A国坐飞机到羊城机场的商人。见到等在出机口的杨司长等人,一行人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大白牙,齐齐向他们高高挥手。
除了对杨司长进行了礼节性的拥抱,几个人都没有试图拥抱或是跟夏菊花握手:时间虽然过去了好几个月,他们还记得夏菊花在博览会上奇怪的坚持,不会自讨没趣。
不过夏菊花出现在迎接他们的行列里,让A国的商人觉得自己此行应该能有成果——毕竟他们给华国提供橡胶的数量,比罗伯斯两次加起来还多了一万吨。这是自己还不能出产橡胶的华国,无法抗拒的,这不对华国橡胶采购有话语权的夏菊花,也不得不来迎接他们了?
带着这样的期待,A国商人觉得应该让夏菊花认识到自己的财力,大手笔的递上带给夏菊花的礼物:一条沉甸甸、带有浓郁非洲特色的金项链。
上辈子夏菊花连一个两克的金戒指都没有,看到这条足有小手指粗细的项链时,真的惊呆了——这得值多少钱呀,这些A国的人想干啥?!
她不光摆着手表示自己不要,还试图通过躲到杨司长身后,向A国人证明自己拒绝的决心。
办事先送礼这事儿,竟然是由外国人教会华国人的吗?夏菊花不想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杨司长通过翻译告诉A国来的特尔,他的礼物太贵重了,夏菊花做为国家的工作人员不能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
特尔带着些遗憾收回了项链,却又拿出了另一个小盒子递给夏菊花,还特意向杨司长声明,盒子里的东西跟那条项链比起来,轻多了,所以夏菊花应该可以接受。
国际友人已经被拒绝过一次,再拒绝的话就不太礼貌了。杨司长向夏菊花点了点头,夏菊花不情不愿的接了过来:从罗伯斯的角度考虑,如果她现在接受了特尔的礼物,以后的合作怕是会有些麻烦。
她有理由相信,A国人离开华国后,会把自己收下他礼物的事传得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果然,看到夏菊花接过盒子,特尔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夏,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夏菊花举了举手里的盒子,问特尔,自己跟他合作是不是愉快,跟这个盒子里头的东西是不是有关系,如果有的话,她就要马上把盒子还给他。
特尔忙用更大的笑声表示,自己理解夏菊花是在跟他开玩笑,还说尽管是玩笑,也请夏菊花放心,他们的合作,肯定跟盒子里的礼物没关系:“这是看到老朋友的礼物。”
好吧,是看到老朋友的礼物就好办,夏菊花回到招待所后,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回,一直跟着杨司长来到他的房间:“杨司长,你给我做证,我可一直没打开过这个盒子。现在我就把这盒子给你了,跟我没关系了。”
第157章
对于夏菊花的谨慎,杨司长即赞赏又觉得好笑:从特尔一开始准备的项链不难推断出,盒子里的东西,才是他实际想送给夏菊花的,那时头的东西能比项链便宜吗?
明明不便宜的东西,夏菊花却连看都不看的上交,的确难得。
他不由边跟夏菊花玩笑说:“你不看看里头装的是啥?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着打开了盒子。
盒子一开,便有璀璨的光芒汇拢到了盒子正中央,原来是几粒打磨好的钻石。那钻石有多大夏菊花看不出来,她认识钻石还是因为上辈子,刘保国结婚的时候,他媳妇买了一颗钻石戒指。
“还挺大。”夏菊花给了这么一个评价。她记得刘保国媳妇那个戒指上的石头,说是几十分来着,就花了快一万块钱。眼前这几块钻石这么大个,不知道值多少钱。
杨司长是知道钻石值钱的,他想的就多了:“接下来的谈判,你要注意一下态度了。”送这么重的礼物,要说特尔没有所图,杨司长不仅不信,还要马上把情况向上汇报。
他得到的指示就是,不管收到了特尔啥礼物,在他回国时都要退还给他。而谈判,则按照夏菊花前一天晚上所说的,向特尔等人阐述明白兑标的办法,主要谈判人员仍然是夏菊花。
能不能让特尔接受兑标的提议,而不是激怒他愤而退出对华国的橡胶供应,反而让罗伯斯继特尔之后一家独大,掌握对橡胶采购的定价权,就要看夏菊花的能力了。只有在夏菊花这个黑脸唱不下去的时候,杨司长才能出面救场。
特尔能一次性收购五万吨橡胶,在别人还敬华国而远之、罗伯斯也只敢悄眯眯暗地里张罗的时候,就大张旗鼓的对外宣称要把橡胶卖给华国,自然不会如他表现出的那样,真的情绪外露、莽撞冲动、做决定全凭心情。
只看他给夏菊花准备的,看似先扬后抑、实则先抑后扬的见面礼,就能知道他的成功,不是只靠手握资源就可以的。
一见谈判桌前夏菊花与杨司长坐的位置,特尔就明白自己今天主要应对的是谁,冲着夏菊花大咧咧的嘿了一下,高声问:“夏,我送你的礼物你还满意吗?”并没有理会跟夏菊花站在一起的杨司长。
他们进谈判室的时候,夏菊花和杨司长等人已经站了起来,夏菊花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微笑:“谢谢你的礼物。”杨司长却没有什么反应。
夏菊花的笑容,与杨司长的沉默,给了特尔巨大的勇气,他竟向夏菊花伸出了大手:“那么,就提前祝我们谈判成功。”
双方都明知道马上要进行谈判,夏菊花却故做不解:“谈判,我们为什么又要进行谈判,你这次来不是把我们在博览会上谈好的橡胶运来吗?现在我们坐在这里,应该是一起等待货船靠岸吧。”
特尔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己一直没理会的杨司长:“杨,我以为……”
杨司长微微笑了一下,脸上一点温度都没有,慢慢摇了下头:“夏菊花同志所以来羊城,是因为我们上次的合同之中,你要求在提货的时候她必须到场。特尔,我也很奇怪你所说的谈判是指哪一方面,难道是橡胶的运输出现了问题,还是价格在博览会结束之后出现了波动,让你认为我们要重新进行谈判?”
双重打击之下,特尔有些瞠目结舌:“夏,杨,我以为我们之间有默契。”
夏菊花果断摇头:“我们只见过一面,我还真跟你没啥默契。你不把自己的想法明确提出来,我猜不着你提到的谈判具体指的是什么。”
买卖嘛,谁先开口说实质性的问题,就先输了一半。另一半能不能找补回来,就看个人的本事了。上辈子买菜十分有经验的夏菊花同志,连特尔的话都不接。
特尔默默坐到他的位置前,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向夏菊花说:“夏,我想这次我一定要见到你,你应该猜得到我不止是因为想送你礼物。”
夏菊花还在微笑:“是的,我也很奇怪。虽然我们的合同上的确有交货时我必须在场的要求,我还以为你应该考虑到我的实际情况,不在这方面过于苛责呢。谁知道……”
特尔有些无奈的用余光看了杨司长一眼,发现自从夏菊花与他对话后,杨司长便不再看两人。不知道他是觉得夏菊花足够应付自己,还是对夏菊花心怀不满不想看到她,或是因为自己这两天来的态度,以为自己更看重夏菊花,对自己有了意见。
特尔并不认为杨司长会不想看到自己——他可是华国橡胶供应大户,这样的人不管是哪国政府的采购人,都愿意与之结交。现在杨司长所以对自己如此冷淡,一定是因为最后的原因。
想到自己在他国的待遇,也为了缓和一下与杨司长之间的误会,特尔故意带着些不满向夏菊花说:“夏,我一直认为华国人热情好客,才愿意出于友谊把橡胶卖给你们。谁知道这次一见,发现只有我一个人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在其他国家,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对朋友冷淡的合作伙伴。”
这是想借别的国家压自己吗?夏菊花可不吃这一套,她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变:“可能是各国的风俗不一样吧。既然别的国家合作伙伴更友好,我又让你觉得不愉快,那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最后的不好意思一听就不走心,哪怕经过翻译的美化,特尔也了解夏菊花并不觉得其他国家是个威胁。这让他心里警铃大作:博览会的时候,是华国最需要橡胶而不得的时候,所以杨司长才在价格谈不下去之后,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自己谈判。
现在他们连要进行谈判都不承认,为何?因为他们有底气了,他们找到了另一个价格更低的供货商。
那个供货商是夏菊花找到的。
以特尔对华国的了解,在橡胶这件事情上,夏菊花完成了杨司长没有完成的工作,一定更受他们上级的重视,而杨司长,则会受到上级的批评,又因自己对他与夏菊花之间态度的差异,现在也不帮着自己说话了。
所以今天一直与他对话的人是夏菊花,杨司长除了打个招呼之外,便一言不发,并没有因为他对夏菊花的一句抱怨,就马上对他改观。
虽然博览会上与特尔对话的也是夏菊花,可那时夏菊花会不时看杨司长一眼以得到下一步指示,现在她说话前完全不看杨司长,看来已经可以独立做主了。
随着特尔心里不停评估着夏菊花与杨司长之间的定位,态度也有了一些转变,进屋以来一直咧开的嘴角收拢了,眼神也变成了审视:“夏,你知道我没有把你和别人比较的意思,只是对你这种合作方法有些不习惯。”
夏菊花只是点了点头,一幅准备听他编下去的意思,让特尔更加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是一位成熟的商人,不会因为一言不和就改变自己的目的:“尽管不习惯你的合作方法,可是你的付款方式我很喜欢,所以希望能继续与你合作。”
贬低达不到目的,那就吹嘘好了,特尔为了让夏菊花相信自己的话,竟然卖起惨来,不惜自暴其短,说了两个自己被骗货,最终没拿到货款的经历。
许是这两次经历真的很凄惨,也或许女性的心真的比较软,夏菊花的脸上现出同情:“你做买卖也不容易。”
“是的,”特尔赶紧表态:“所以那种经历我不想再重新体验,这一次来华国,就是想要与你一直合作下去。”
夏菊花有些为难:“可是我们今年的橡胶已经够用了,明年开始我们自己的橡胶园,也可以生产橡胶了。”
听她提起华国的橡胶园,特尔的不屑表情再次萌生:“不,夏,我想你对橡胶的生产有些误会。并不是你们国家刚能收割的橡胶园,就能供应华国如此庞大的市场。请你相信,如果没有我替你在非洲收购橡胶,你们的工厂还是会缺少原料的。”
对此夏菊花并不否认,她说的是:“就算一定要采购橡胶,我也有其他的途径,价格比你卖给我的便宜多了。我为什么放着价低的不买,一定要买你的呢?我已经比较过了,你们运来的橡胶,质量并没有区别。”
特尔稍微顿了一下,看向夏菊花的目光里审视的意味更重了:“夏,我知道你说的其他途径就是罗伯斯。我承认我们两人手里的橡胶质量差不多。可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的供货渠道要比他多得多,他只能用比我更高的价格,才能收到橡胶。”
“可是他卖给我的价格,却比你低得多。”夏菊花不客气的指出了这一事实,让特尔一时说不出话来。
谈判就是这样,大家明明都知道目的是什么,却都在外围迂回,谁也不先碰触实质性的东西。现在夏菊花已经拿价格说事,就是要进入实质性阶段,特尔要想好了再回答。
他今天是来寻求长期合作,不能一开始就被夏菊花在气势上压倒,想了想后,特尔摊了摊手:“看来我们很难再合作了。”
夏菊花微笑:“看起来是这样,你又要经历可能收不到货款的噩梦了。”
一句话让特尔的脸上笑容完全消失:“难道你不因此同情我,反而嘲笑我吗?”
夏菊花用十分同情的眼神看他:“我当然同情你,可我们只是有过一次合作的生意伙伴,我的同情还不足以让我出让国家的利益。除非你能拿出让我们国家受益的诚意,我的同情才能让你远离噩梦。”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要长期合作的话,你是不是就不再与罗伯斯合作呢?你知道的,夏,非洲的橡胶产量每年只有那么多,不止我与罗伯斯收购,其他人也在收购。收购的人多了,橡胶的价格就得提高,与其这样,还不如让罗伯斯以后不能参与收购橡胶。少了一个收购大户,我的成本可以降下来,卖给华国的价格自然就会低很多。”
这么红果果的排挤生意对手的话,特尔说得面不红心不跳,夏菊花却替他脸红:“现在罗伯斯卖给我的价格就比你低得多,我为啥不让他继续收购?”
特尔狡黠的一笑:“我可以用他一样的价格,把橡胶卖给你。”
夏菊花不为所动:“可是他已经用比你更便宜的价格,卖给我四万吨橡胶,只比你少了一万吨,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一万吨的差额他就能补齐。”
如此直白的当着特尔的面,抬高罗伯斯,如果是一位谈判高手的话是不会采用的,甚至让特尔心里对夏菊花的定位又拉低了一点。
可是夏菊花说的却是实情,特尔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夏,为了展示我的诚意,我甚至可以把这一次交货的橡胶,就按罗伯斯的价格给你。只要你答应从此以后只购买我的橡胶。”
夏菊花头一次看向了杨司长,随着她目光一起转向杨司长的,还有特尔。他的目光里有着明显的歉意,似乎是在向杨司长表明自己如此捧着夏菊花,是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