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杏芳认同的点头,心里充满对夏菊花的感激:跟闺女一样,听夏菊花说闺女是平安庄的闺女时,李杏芳的心里满是底气。
被夏菊花劝说过的常春芽,肉眼可见的有了精神,第二天便重回方便面厂上班。安宝玲一见到人,就轻轻拍了她胳膊一下:“你这孩子,咋这些天没来上班,不怕把我这老胳膊累折了。”全然一副不知道常春芽离婚的样子。
不止安宝玲,整个方便面厂有一半人是女工,按说最爱说家长里短,可在常春芽离婚这件事儿上,大家没人议论一句,只在干活的时候默默替她分担。
常春芽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不止是老常家的闺女,同时还是平安庄的闺女,所有平安庄人都如同爱护自己孩子一样,默默关心爱护着她。
带着对所有人的感激,常春芽干起活来更卖力也更动脑筋,很快就担起了方便面厂调料配制组长的职务,安宝玲得以回归编织组。
用安宝玲的话说,就是虽然方便面厂也是平安庄的厂子,可她离开编织组的人,每天干活都不得劲,还得天天跟赵仙枝吵着闹着,才觉得干活有意思。
强扭的瓜不甜,夏菊花也拿安宝玲无可奈何,只能让她包袱款款的重归编织组的怀抱,还得按安宝玲的要求,亲自把她送回编织组。
不送不行,人家安宝玲说了:“这要是我自己回去,人家还以为我干不了编织组的活,被撵回去了,赵仙枝得笑话死我。嫂子你送我回去就不一样,你一送,她就知道我是圆满完成任务,被欢送回去的。”
两者之间有区别吗?夏菊花并没看出来,不过对于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安宝玲,她自然要给这个面子,妯娌两个说说笑笑回了编织组。
赵仙枝一见安宝玲就喊:“大伙快出来看看,叛徒还敢回编织组。”
李大丫、张翠萍几个都跑出来,一见安宝玲不由笑了起来。再看到跟在安宝玲身后的夏菊花,更是高兴的拉着不松手——现在夏菊花的重心在方便面厂,十天半个月来不了编织组一回。
哪怕知道她是因为放心编织组,才敢让她们几个人大胆管理各负其责,可大家还是愿意多跟她亲近。现在见着人了,哪能轻易放她走,得好好说够话才行。
“还是咱们这些人在一起痛快,想说啥说啥,想干啥干啥。”安宝玲喝完红翠倒的水,长长出了一口气,如果身后不是木椅子而是沙发的话,估计能直接来一个“葛优瘫”。
夏菊花故意把脸一板问:“在方便面厂,我不让你说话了?”
“那能一样嘛,在方便面厂我可是组长,得给新工人做表率,得严肃,要不那些人能听我的?”安宝玲幸福的继续靠在椅背上,不慌不忙的诉说自己在方便面厂的“憋屈”生活。
赵仙枝看不得她跟夏菊花顶嘴,摇晃着她的椅子说:“好象你回编织组,不是组长似的。我可跟你说,翠萍现在天天忙着出货,顾不上三组了,你得给我顶上去。”
安宝玲直接哀嚎一声,死活要歇几天再就任三组组长,被赵仙枝、常仙草妯娌两个无情镇压了。
夏菊花与安宝玲的感觉差不多,回到编织组都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放松感。可是时间走得太快,需要干的事儿太多,由不得她放任自己享受清闲的时光。
一九七九年头一个月,是夏菊花精神绷得最紧的一个月,她完全顾不得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准备年货,而是不停的出入粉条厂与方便面厂的仓库,计算着出货的数量,默算着那个日子的到来。
她的情绪不仅感染了两个厂子的工人,更让粉条厂厂长陈冬生和方便面厂厂长常春芽跟着紧张不已。他们不知道夏菊花为啥盯出货盯得那么紧,甚至在没有出货的时候,也留在仓库里一遍一遍数着库存。
“大队长,志全他们是不是快回来过年了,要不你回去看家里有啥要收拾的没有?”陈冬生看着眼底一片黑影的夏菊花,有些心疼的想法让她回家歇歇。
不想夏菊花直接摇头:“还歇啥歇,这些天部队的订单又来了多少?”
事关部队的订单,都装在陈冬生的脑子里:“前天来了两千箱,昨天订了三千箱。也是啊,这部队去年订方便面订得多,酸辣粉只要了前年的一半。今年咋一下子多了这老些。”
“不管多多少,先可着部队的订单出货。别人的订单,能出的出,不能出的给他们赔定金。”夏菊花做出这个决定一丝犹豫都没有。
陈秋生悄悄咧了下嘴,也就大队长敢说这样的话。要知道自从去年部队酸辣粉的订单减少之后,剩下的一半被推入了市场,那可不是一般的挣钱!
首先来向粉条厂下订单的就是齐卫东,给出的价格是一袋四毛。
一袋酸辣粉四毛,这是个啥概念?一袋酸辣粉里的粉团才三两重呀,成本最多九分钱,再加上调料与人工,一袋的成本超不过一毛五!陈冬生听到齐卫东给出的价惊了一下,想问他方便酸辣粉这么值钱吗?
要不是跟齐卫东打交道的时间太长,陈秋生很怀疑齐卫东是不是要放长线打垮粉条厂了——先用高价诱导粉条厂加大生产,取得粉条厂的信任之后,用资金出了点问题拖后两天付款,然后自己卷着酸辣粉跑路,粉条厂血本无归,只能关门大吉。
好在夏菊花及时制止了陈冬生的猜想,告诉他齐卫东已经找到了下家,就是他来回采购海货坐的那列火车,人家已经给齐卫东出到五毛五一袋的价格。
那小子只要自己坐车的时候把方便酸辣粉往车上一送,一袋就赚一毛五分钱,一箱五十袋,一次成百箱的送上火车,你说齐卫东只出个运输费,就赚那么多,还用得着打垮平安庄的粉条厂吗?打垮了粉条厂,他自己上哪赚钱去。
陈秋生在些羞愧的承认,自己想的太多了,到头来发现自己是想的太少了——齐卫东把酸辣粉推销到火车上,就等于替他们在全国打了个广告,订单天南地北的飞到平安庄粉条厂,陈秋生终于知道编织组人在家中坐,订单天上来是啥感觉了。
随着订单一起到来的,还有通过县供销社转到平安庄帐户上一笔笔订金——此时的采购仍是各地供销社负责,他们与县供销社相互转帐容易,林主任也乐意给平安庄大队行这个方便。
夏菊花在收到头一笔定金时就告诫过陈秋生,既然收了人家的定金,就要按时按量给人家供货,平安庄粉条厂不能出现收定金压货或不供货的事儿。
可是今天夏菊花自己否定了以前的告诫,让陈秋生意识到,夏菊花对部队供应太重视了,这不正常。
陈秋生试探着说:“大队长,咱们给社员集资的利息,可就指着那些订单呢,如果不能按时交货,除了赔定金外,也没钱给大家付利息呀。”
集资的利息,的确是一个难题。去年之所以没给大家支付,是因为集资的时候已经说好,头一年是没的利息的。那时是一九七七年,七八年不付利息说得过去,现在已经是七九年了,还不支付就失信于人了。
虽然现在才是一月份,可夏菊花觉得,今年方便面厂同样很难赚出利息钱。
一个领导者,最重要的就是得到手下人的信任,否则再想安排人做事儿的话,就没有人听了。夏菊花在心里算了算自己银行的存款——去年一年她在粉条厂、编织组、方便面厂都有工资,加上大队长每月的补贴,每个月有近二百块钱的收入。加上年底平安庄生产队的分红,存款重新达到了五千六百块。
修路时平安庄大队共集资九万零三百块,一年利息是四千五,她的存款支付社员一年百分之五的利息,能顶一年。
于是对陈秋生说:“社员的利息,不行我自己先垫着。”
陈秋生眼神一缩,大队长宁可自己垫付利息,也要保证优先部队供应,绝对有啥他不知道的秘密。可他试探一次也就够了,剩下的夏菊花不想说,他也不刨根问底,只说:“大队长,我们家的利息不着急,你就算垫也不用给我。”
夏菊花一乐,她咋把自己那五千块钱集资的事儿给忘了。如果真是自己垫付利息付给自己的话,不是拿自己左兜里的钱放到右兜嘛,别人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
不过陈秋生的态度她很满意,重重向他点头:“如果来年还是这种情况的话,说不定我真得跟你借钱付大家的利息呢。”
陈秋生自然不会说自己家没钱——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夏菊花更是大队长,他们一家子的收入是多少,她心里门清。如果不是信任自己,夏菊花也不会说向他借钱的话——直接向夏菊花表态:“只要给我留出盖房子的钱,剩下有多少你用多少。”
别怪陈秋生还想给自家留一手,谁让经过又一年的辛苦劳动,收获满满的平安庄生产队社员,盖砖瓦房已经成风。刘二壮、刘三壮家那边,已经又起了二十几个新院子,一水的青砖青瓦,正房厢房齐全,连院墙高矮都一至。
这二十几个新院子,都沿着入村后略窄的柏油路笔直修建,没有一家墙是里出外进的,家家修了同样宽窄的大门,都是齐卫东给采购的镂空铁门,看上去比老院子笨重的木门又结实又美观。
最招人爱的是,那些院子离柏油路也就四米远,哪家修好了院子,便到生产队登记领回点水泥,在自己家与柏油路间铺出一小段水泥路,直接通进院子,出来进去连泥地都不有踩了。
哈,这还是农村吗?每每走在那条街上,陈秋生都觉得比县城里的街道还规整气派,巴不得自己家也赶紧建上一座。
可惜他即是平安庄生产队长,又是粉条厂厂长,每天从睁眼忙到天黑,哪还有时间和力气脱土坯打瓦片?就算现在夏洼大队那边可以买到土坯瓦片,也得他有时间去买不是?
想到这儿陈秋生笑嘻嘻的对夏菊花说:“大队长,刘二壮家房后的宅基地,你可得给我留好了,别划给别人。”
“你说晚了,赵大狗已经要下了。”夏菊花不留情的打破陈秋生的美梦:“他们后头一排,就只剩下李常旺家隔壁还有块空地了,再想要就得更后一排了。”
“李常旺家隔壁,那不就是赵仙枝家隔壁吗?”陈秋生有理由相信,夏菊花是故意这么说的。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家与赵仙枝家做了邻居之后,那日子还咋过嘛。
看看李常旺天天连句硬话都不敢说,他觉得如果跟赵仙枝做邻居的话,他离那一步也不远了。夏菊花不理他如何感叹人生多艰,嘱咐他盯好部队的供应后,转身去了方便面厂。
“对,每一箱都要额外放一半的调料包,别怕麻烦,每三种调料包单独装进小塑料袋里封好。”常春芽正指导着包装组的女工们,一听就是在给部队的方便面箱里加料。
这也是夏菊花与林宏亮商量过后,想出的不是办法的办法:部队训练量加大,拉练增多,对方便面的需求加大了不说,有些战士还反应调料吃着没味了。其实就是人出汗多后,对盐分的需要增加,才会觉得口味不够重。
反应的只是一部分人,为了照顾另一部分不需要加重口味的人,夏菊花他们想出了额外加调料包的法子,增加了不少工作量。林宏亮主动提出,要把每袋方便面的加工费,增加到两分钱。
为了让部队没有心理负担,夏菊花同意了他的提议,不过也要求只有这些额外加调料包的方便面如此,以后不需要增加调料包的,还按一分钱一袋收加工费。
林宏亮是知道酸辣粉推入市场之后的售价的,也就知道夏菊花这番话后,平安庄将做出更大的牺牲。可他除了郑重向夏菊花敬个军礼之外,此时无法也不能向她表示更实际的感谢。
对于林宏亮的军礼,夏菊花觉得受之有愧:她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可是平安庄社员要跟着一起做出牺牲。所以这一年来,她又扩大了各户养鸡的数量。
七七年一户养三十只鸡,卖鸡蛋与成鸡,给每户社员额外带来近两百块钱的收益。大家看到了希望,养鸡的积极性更高,四、五两队因养鸡少得利小的社员,后悔的直拍大腿,七八年家家养了五十来只,要把去年的损失弥补回来。
养得鸡多了,夏菊花又担心出现鸡瘟,亲自出马联系农技站,逼着家家户户给鸡打疫苗。虽然有社员不理解,可是家里的鸡一天不要疫苗,下一天夏菊花肯定还会出现在家里,三五天下来,鸡们都挨了一针。
正是这一针,让横行平德县的鸡瘟,绕平安庄大队而过,还因鸡瘟后鸡蛋和成鸡涨价,大赚了一笔,今年有心大的人家,已经想着开春后养上它上百只鸡仔了。
堤内损失堤外补。有了养鸡增加收入,在三个厂子上班的人的工资没减少,留下种地的社员分红也跟着增加,所以平安庄社员尽管做出了一些牺牲,仍在大家接受的范围之内。大家啥也不抱怨,一见夏菊花还都是眉开眼笑的跟看财神差不多。
方便面厂的女工们同样如此——自从她们到方便面厂上班之后,不管婆婆还是男人说话的声音都软和不少,这都是夏菊花办了厂子招她们上班的功劳,见她不笑才怪呢。
同样笑得跟朵花一样的常春芽,脆生生的问:“大队长,你又不放心我们,亲自来查库房了。”
第172章
夏菊花听到常春芽跟自己开玩笑,上前轻轻给她一下子:“你当了厂长,就敢跟我没大没小的了?”
常春芽假装吓得缩了下脖子,笑着求饶:“大队长,你这话可别当着我爹的面说这话,要不他得把我打死。”听的人都笑开了,纷纷说常春芽说得没错,现在常会计已经跟平安庄的赵仙枝一样,不能听人说夏菊花一个不字了。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常春芽想起件事儿来:“大队长,办公桌上有你一封信。我看不是加急的,就没给你送到大队部去。”
夏菊花虽然对外交往不少,一般都是打电话,很少有人写信给她。听说有信来,一下子想到了远在西北的刘志亮,心里不由有些纳闷——离过年还有一个来月呢,这孩子这回的信咋来得这么早。
边想边回到自己与常春芽共用的厂长办公室,属于她的那张办公桌上,静静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样的信封每年都会出现三五次,正是远在西北当兵的刘志亮,每次给夏菊花装信用的样式。
以往刘志亮的信里,会讲述一下他在部队的表现情况,也会顺便问一下家里的事。据夏菊花所知,刘志亮每个月会寄六块钱给孙桂芝,却很少给他们写信,所以总是向她打听家里的情况。
要是刘志亮是夏菊花的儿子,在收到头一次钱之后,就会写信让刘志亮不必再往家里寄钱——义务兵一个月只有八块钱津贴,寄回来六块的话,刘志亮手里只剩下两块钱了,将将够买一点卫生用品的。
可刘志亮是孙桂芝与刘四壮的儿子,这两人咋行事夏菊花一点也不想过问,只在写给刘志亮的回信中,告诉他平安庄日子越来越好,大家的分红越来越多,刘四壮一家的分红,如果不胡花乱造的话,应该够他们生活,嘱咐他不用总惦记家里。